年年歲歲說生日

楓林晚

《紅樓夢》是世情小說的巔峰之作，曹雪芹在《紅樓夢》里，寫了一個貴族大家庭賈家從興盛到衰落的故事。生動細致地寫了一個貴族大家庭的吃喝玩樂、喜怒哀悲、婚喪禮祭、生老病死……壽誕生日自然也在其中。

賈府人多，生日幾乎每月都有，有的還是幾人同一天。這么多人的生日，曹公也不是面面俱到，而是重點寫了賈母、賈敬、賈政、王熙鳳、賈寶玉、薛寶釵等人的生日?，F(xiàn)代人過生日，隆重一點兒的，開個生日派對，親朋好友前來祝賀；簡單一點兒的，一家人吃個家宴。古人也不例外，下面就來盤點《紅樓夢》中的生日之“最”。

最刻意的生日

寶釵十五歲生日，也是她在賈府過的第一個生辰，賈母自己出資二十兩銀子，讓王熙鳳置辦酒戲。生日前一天，賈母問她愛聽何戲、愛吃何物。寶釵深知賈母喜好便說了熱鬧戲文、甜爛之食，深得賈母歡心。

小說重點寫點戲。點戲時，賈母一定先叫寶釵點。寶釵推讓一遍，無法，只得點了一折《西游記》。賈母自是歡喜，然后便命鳳姐點，鳳姐亦知賈母喜熱鬧，更喜謔笑科諢，便點了一出《劉二當(dāng)衣》。賈母果真更又喜歡，然后便命黛玉點。黛玉因讓薛姨媽王夫人等?！煊穹近c了一出。然后寶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紈等俱各點了，按出扮演。（《紅樓夢》第二十二回）

點戲見性格。寶釵素來圓融，對于一般人都考慮周全，何況是對賈府的老祖宗，所以點老人家喜歡熱鬧的《西游記》。但她畢竟初來又涉世尚淺，比不上深諳賈母喜好的王熙鳳。鳳辣子點的《劉二當(dāng)衣》，詼諧好笑，更符合賈母心意。當(dāng)然，選擇《西游記》《劉二當(dāng)衣》曹公大有深意，此處不做解讀。薛寶釵年僅十五，又是這場生日宴的主角，一般人早就以自我為中心揀自己喜歡的點了；但她處處以賈母的喜好為本，足見她的世故。黛玉則不然，雖然她也推讓薛姨媽王夫人，可那是出于禮節(jié)。有意思的是，小說沒寫黛玉點了什么戲。這不寫與寫，是將黛玉和寶釵進行對比。作為長期伴在賈母身邊的外甥女，聰明如黛玉，不可不知賈母的喜好，只是一方面仗著賈母的疼愛，另一方面也不愿委屈自己，黛玉的率性和寶釵的深沉立現(xiàn)。

這場生日宴，主角是寶釵，主導(dǎo)是賈母，主打是聽?wèi)?，最刻意的是寶釵，最愉快的則是賈母。

最盡興的生日

少年過生日，最渴望的是和朋友們在一起，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因此，寶玉、寶琴、岫煙、平兒過生日，就非常盡興。

恰好賈母、王夫人都不在，薛姨媽又很識趣，不打擾他們。紅香圃中，擺了四桌酒席。不聽?wèi)?，斯文的射覆，爽利的劃拳，輸了的一律罰酒。一時間，便任意取樂，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廳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真是十分熱鬧。 （《紅樓夢》第六十二回） 于是便有了“憨湘云醉眠芍藥裀”的趣談。

然而，即使這樣，寶玉還覺得不過癮。恰好晚上襲人等八個丫頭要給寶玉單過生日。到了晚上，關(guān)起院門，一個更私密的生日聚會在園中之園開始了。起先，寶玉只是和怡紅院的丫鬟們鬧，卸妝寬衣，劃拳喝酒。漸覺人少不夠熱鬧，于是襲人又去邀請核心朋友圈的林黛玉、薛寶釵、探春、湘云，外加寶琴、李紈、香菱。于是，一場別開生面的生日聚會延續(xù)。

他們玩一種“抽花簽”的游戲。說著，晴雯拿了一個竹雕的簽筒來，里面裝著象牙花名簽子，搖了一搖，放在當(dāng)中。又取過骰子來，盛在盒內(nèi)，搖了一搖，揭開一看，里面是五點，數(shù)至寶釵。……說著，將筒搖了一搖，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見簽上畫著一支牡丹，題著“艷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鐫的小字一句唐詩，道是：任是無情也動人。又注著：“在席共賀一杯，此為群芳之冠，隨意命人，不拘詩詞雅謔，道一則以侑酒?！保ā都t樓夢》第六十三回）

這種玩法不同于飛花令，以骰子的點數(shù)決定由誰抽簽，簽上既有抽簽人的評語也有其他人如何喝酒的規(guī)定，把主角和在座的人關(guān)聯(lián)起來，形成命運共同體。寶釵對所有人都周到體貼，她的簽是“任是無情也動人”，喝酒是“共賀一杯”，所有人都雨露均沾。黛玉則不同，簽上是“莫怨東風(fēng)當(dāng)自嗟”，注云“自飲一杯，牡丹陪飲一杯”，她最多愁善感，她與寶玉的“木石前盟”常常受到寶釵的“金玉良緣”的威脅，因此，寶釵也要陪她飲下生活的寒霜苦露。這場游戲，不只是詩酒趁年華，還隱含著各人的性格和彼此聯(lián)結(jié)的命運。

這場生日宴，從白天的熱鬧開始，到夜晚的盡興結(jié)束，展示了少年們的無拘無束，也暗示了彼此剪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

其他之最的生日

最隆重的生日莫過于賈母八十大壽。時間長，從“七月二十八到八月初五”?？腿硕?，上至皇親駙馬、王公、諸公主、王妃、國君、太君夫人，下至賴大、林之孝等家下管事人等。賀禮貴，金玉如意、彩緞、金玉環(huán)、金壽星、玉杯等，一開始賈母還有興趣瞧瞧，后來煩了，也不過目。排場大，寧、榮二府懸燈結(jié)彩，屏開鸞鳳，笙簫鼓樂，通衢越巷，好不熱鬧。只不過，繁華里藏著沒落的跡象，引出了邢夫人和王熙鳳的矛盾以及繡春囊事件。

最驚心動魄的要屬賈政的生日。“寧榮二處人丁都齊集慶賀，鬧熱非常。”（《紅樓夢》第十六回）突傳六宮都太監(jiān)夏老爺來降旨。唬得一干人忙止戲文撤酒席擺香案迎接。偏偏夏守忠也不提何事，只宣賈政立刻入朝覲見，嚇得賈母等人惶惶不定。誰知是賈元春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君恩難測，眾人喜悅伴隨著惶恐。

最傷心的莫過于王熙鳳的生日，前一秒還是眾星捧月，后一秒就撞見自己的丈夫沾花惹草還與人一起咒罵自己；最荒唐的要數(shù)賈敬的生日，主角在玄都觀煉丹修道，兒子賈珍卻借給父親慶生之名在家里大擺筵席，縱情玩樂。

曹公寫生日卻不止于寫生日，寫的是賈府的興衰榮辱，寫的是人物的喜怒哀樂，寫的是命運的起承轉(zhuǎn)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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