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道

竹星路沒有竹子也沒有星星，卻把方向惹毛了。沿經(jīng)六路向北到竹星路口，方向下意識向右打方向盤，剛正了車身，迎面的黑色別克就把方向車前的位置占了大半。方向想張口罵人，瞥見別克里那家伙的眼神怪怪的。會過車，方向扭回頭再看別克，卻看見路對面的單行標志，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來竹星路只能由東向西行駛。剛才從東方大道過來時，方向想著心事。東方大道是城市主干道，車流人流非同一般，所以從東方大道右轉(zhuǎn)上經(jīng)六路時，方向心里有點放松，一放松，忘了竹星路是單行道。大概六七年前，方向在竹星路上收到過一張罰單。

媽的！杜度王八蛋！方向沒罵自己，罵杜度。

此時杜度在離這個十字路口三百多米的前方，竹星路南邊的米香餐廳二樓小包間里等著方向。接到杜度電話時，方向不想出門，更不想跟杜度吃飯，一個酒量不大又饒舌的家伙，實在讓方向心煩。

放心，絕不吃雞。杜度在電話里保證。認識方向的人都知道方向不吃雞，也都知道杜度不吃雞不是因為什么忌諱什么，也不是被雞傷害過刺激過，只是因為現(xiàn)在養(yǎng)殖場里的雞根本沒法吃。跟方向認識的一個搞養(yǎng)殖飼料批發(fā)的老板說，經(jīng)他的手解剖的雞的心肝等內(nèi)臟全部呈黑色。那些雞籠里強光照射加激素加藥物養(yǎng)起來的雞咋會有鮮紅色的內(nèi)臟呢？都是出欄前一個星期停止用激素用藥，以便能通過檢驗檢疫。不安全，不干凈，似乎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有哪個不識趣的要給方向推薦散養(yǎng)雞蟲草蛋，方向會說要是搭載嫦娥五號從月球養(yǎng)雞場出欄的，我就破例嘗嘗。

杜度給方向發(fā)了米香餐廳的定位，還發(fā)了文字：你公司的布萊妮呢？帶布萊妮來吧。文字后面是個很犯賤的表情包。

這狗東西，還真以為給他臉呢！方向把手機扔到副駕，不再搭理杜度。布萊妮是方向公司公關(guān)部的女孩，叫田甜。這么個名字，難怪杜度給她起個布萊妮的綽號。田甜性格外向，長得清純可人，所以方向公司去了客人朋友，田甜接待得多些。杜度以前在方向面前說起過田甜，方向連眼皮都不抬。杜度訕訕道，自己面前一道菜，誰不最先伸筷子呢？好長時間，杜度不再提田甜，現(xiàn)在冷不丁再提起來，方向也愣了一下。

微信語音響起來，杜度發(fā)過來一張圖片。方向看了圖片，竟有點飄忽的穿越感，一時忘了此刻自己所處的時間和空間。這張圖片后杜度不再發(fā)信息，好像伸手把方向推進水里，他自己氣定神閑站在水邊看方向在水里亂撲騰。

醒悟過來的方向回語音：改黑道了，要挾呢，綁票呢！發(fā)過語音仍不解氣，又補了句：跟我有關(guān)系嗎？

杜度先回過來個作揖的表情包，接著是文字：才拍的，正式向你匯報，不敢走黑道，不敢亂綁票，跟請你吃飯沒有半毛關(guān)系，你要不來，我敲你家門當面匯報？接著又發(fā)過來語音：跟布萊妮也沒半毛錢關(guān)系，那妮兒在美國，太遠，不來也罷。

方向知道杜度那張爛嘴的厲害，發(fā)過去語音：給自己積點德吧，你禍害的女孩還少？劉莉收拾你收拾得還不到位！回過來的語音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快滾過來吧。

圖片拍得有些匆忙，像小學生潦草的作業(yè)，還是能看出寬闊整齊的街道，淡紫底白色小碎花長連衣裙，白色卷邊草帽像一片葉子，不仔細看的話，嚴晴海簡直要融入店門口那一片姹紫嫣紅的鮮花中了。仍是那樣修長苗條，如果說圖片清晰得能看清面部皮膚松緊度和光潔度，那還真有點夸張了。但方向堅信，那面部皮膚緊張度、光潔度甚至白皙度，絕不會令人失望，甚至令人神往。還錄上了。方向瞄了眼杜度的手機屏幕，不冷不熱地說。三維空間，哪個維度也少不了。杜度說著，又點擊一個微信定位，伸開大拇指和食指把定位圖扒拉大了點，再伸到方向臉前：迎賓南路奧華路交會處西北角愛女神鮮花店。杜度又說，記好了，珠海市。

“切?！狈较虬岩粋€字的力度把握得恰到好處。等杜度收回手機，慢慢說了句，在我手上是二手貨，現(xiàn)在還不知道是幾手貨。嘴硬，違心！杜度吐出的四個字像四個堅硬的石塊，砸進方向心里。方向問杜度，沒聽你說過去珠海啊，不會是你找過去了吧，也好，反正你也從不計較女人是幾手貨。王笑楊，我那發(fā)小，郝斌婚禮上咱們一桌，到珠海出差，那貨喜歡街拍，出差能不能辦好公事不好說，街拍絕對拍得好。那貨隨手拍隨手發(fā)朋友圈，趕巧我隨手翻到，一眼看出來有點像嫂子，就打過去電話說剛拍花店那小嫂子我還沒看夠。那貨說沒看夠我再拐回去給你拍一回，拍完了又發(fā)給我個定位。

杜度邊在手機上戳邊說，一張圖片，一段視頻，一個定位，是不是三維空間？

方向聽到自己手機響了三聲微信消息。杜度又把手機舉到方向臉上，輕點幾下，把三個文件刪除了。方向說何必呢，你又沒做賊，即使做賊也不知道偷的是哪位大哥，反正又偷不到我了。想想吧，這得多么小的概率，得多么大的不可能性，沒點啥說法，讓你想你能想得到嗎，滾滾紅塵沒能淹沒你，咫尺情深聚散中就有了你。你比我還想念嚴晴海啊，一個街拍，還是遠距離，一眼就認出來了。那還用說，畢竟是我嫂子啊，在你家避難吃了多少她親手做的飯啊。杜度說完看看方向，又說，怎么陰陽怪氣的，你不念她的好嗎？對好多男人來說，嚴晴?？赡苡凶屓诉^目不忘的特點，雖然她不是特別漂亮。方向這樣想，又對杜度說，你還是欠劉莉在洗浴中心那一巴掌。

杜度酒風不好，喝過酒就發(fā)酒瘋，實在弄不住他的時候會給他老婆劉莉打電話。那次幾個人酒后去洗浴中心，杜度興奮過度，一絲不掛光屁股跑到二樓女賓部大廳，又從二樓大廳跑到一樓大廳，搞得洗浴中心像被驚擾的鳥窩。幾個人費了好大勁兒把他弄到包間按住，有人打開衣柜找出手機打了劉莉電話。劉莉趕到洗浴中心大廳時，幾個人穿了衣服，故意放開杜度。杜度再跑到大廳，迎面碰上劉莉。劉莉一言不發(fā)，揚手一個耳光掄過去，杜度應(yīng)聲倒地，在地上遲疑片刻，爬起來跑回更衣室，穿戴整齊，乖乖跟著劉莉走了。方向雖然錯過那出喜劇或諷刺劇的現(xiàn)場，還是能想象出杜度當時的慫樣。洗浴中心一巴掌成了杜度最鮮明的標簽。方向判斷不了是不是因為劉莉過度強勢，杜度在家里享受不到溫情才追花逐蝶。也幸虧劉莉，杜度的追花逐蝶往往形式大于結(jié)果。

好歹我做的還算件好事，你積點德吧，我又不叫你欠我人情，何苦呢。杜度苦笑說。也可能正因為不在洗浴中心現(xiàn)場，對當時場景有多種想象，每次說起那一幕，方向都會忍不住笑出聲。有酒有肉還堵不住你的嘴，你這人現(xiàn)在這么刻薄，我也想通了，你對嚴晴海嫂子不念好不留戀，是因為人家沒有給你生個孩子，如果給你生個孩子，還會成天二手貨三手貨掛在嘴上嗎？杜度自飲一杯，仍不盡興說，你還是念我那前嫂子吧，沒用，人家新西蘭人了，你呀，跟嚴晴海嫂子結(jié)婚時并沒有做好踏實過日子的打算。人家嚴晴海是二手貨，你就不是二手貨？方向也端起酒杯喝個底朝天，墩下酒杯說，你又沒有教師資格證書，不用給我上課。

接到杜度微信圖片的一剎那，方向有點蒙，沒認出紫底白碎花長裙女人，倒是先盯上了長裙女人身旁的側(cè)身而立的女孩子，首先跳入腦海的是這女孩子不會是嚴貝晶吧。嚴貝晶跟著嚴晴海來到方向身邊時已經(jīng)十二歲，身高已經(jīng)追上媽媽了?？吹轿⑿艌D片那一刻，方向還在心里算了下，現(xiàn)在的嚴貝晶已經(jīng)十八歲了，正是女孩子花骨朵一樣的年齡，身高已經(jīng)超過媽媽半頭，一副成熟的小女人模樣了。

跟杜度吃過飯的隨后幾天里，方向翻看那張圖片和十幾秒鐘的視頻，意識到其實圖片和視頻中的嚴貝晶被長長的頭發(fā)蓋住了臉，苗條少女們的身材區(qū)分度也不太多，怎么一下子就想起嚴貝晶呢？共同生活時，方向并沒有特別溺愛這孩子，只是像一般的父女關(guān)系那樣相處，不想讓嚴海晴看出來自己通過溺愛孩子來討得她的好感。

問題在于，即便一般的父女關(guān)系，哪個父親不從內(nèi)心寵愛自己的女兒？這組關(guān)系像一團亂麻，方向梳不通理不順。按道理，方向看到二十二三的小伙子就會想起遠在新西蘭的兒子，也可能是經(jīng)常和兒子視頻聊天，方向還真沒想念那臭小子。至于首任妻子，更不用提了。方向想不通，自己和親生兒子這個樣，看到那張連面部表情都看不到僅憑側(cè)身而立的一個身影的圖片，怎么會一下子想起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嚴貝晶呢。給嚴貝晶當爸爸時，她還是個小黃毛丫頭，在一起生活的幾年都是平常日子，沒有什么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怎么會通過這個小黃毛丫頭才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和自己有好幾年肌膚之親的嚴晴海身上呢。第一次聽到嚴晴海女兒的名字時，方向心里升騰起烏云般的不祥預(yù)感：已經(jīng)十二歲的孩子了，為什么不用她親生父親的姓，母女倆和孩子親生父親該有多么決絕呀，或者是當母親的嚴晴海對未來有多么不期待呀。

方向跟首任妻子是同事，一個辦公區(qū)，兩人交流是在咖啡間。后來方向始終認為跟首任妻子是在同事們半開玩笑半起哄下走向婚禮紅毯的。首任妻子還算溫柔可人，像大多數(shù)成婚女人一樣跟著方向過平實日子?；楹髢赡晔兹纹拮由聝鹤樱穹€(wěn)定的三角結(jié)構(gòu)一樣，這個家庭成了千千萬萬個正常家庭中的一個。方向?qū)@一切挺滿意，肚腩上的肉厚了不少。

首任妻子性格穩(wěn)重，即使在戀愛期間不嗔不怒不鬧人，有不高興的時候，臉色略沉一兩天，一切都過去了。但首任妻子的沉穩(wěn)是河流的水面，兒子四歲那年讓方向感受到河流暗涌的力量。首任妻子跟方向開誠布公攤牌：她要去新西蘭，準備把兒子也帶走，無論是教育水平還是經(jīng)濟能力，兒子去新西蘭比在國內(nèi)輕松得多。和方向認識前，首任妻子有過男友，男友爺爺在新西蘭是一家礦業(yè)公司的老板，男友的爸媽本來早就計劃著去新西蘭，只是兒子已經(jīng)讀高中，爸媽認為這樣中斷教育會給兒子帶來不少麻煩，干脆在國內(nèi)上完高中上完大學再做打算。方向首任妻子和新西蘭礦業(yè)主的孫子是在大學期間熱戀的，只不過首任妻子從來沒有跟方向說起過。新西蘭礦業(yè)主的孫子在新西蘭已經(jīng)結(jié)婚，但那孫子跟妻子的婚姻并沒有維持多久，用那孫子的話說，除了大學初戀女友，他這輩子不打算跟任何女人結(jié)婚了。

從沒跟你提起過，是想徹底忘掉，我已經(jīng)跟自己戰(zhàn)斗了好幾年，卻沒能戰(zhàn)勝自己，受傷的卻是你。首任妻子跟方向說這句話時，方向駕著車自西向東走在竹星路上，穿過經(jīng)六路口，經(jīng)三路口，友愛路口向右轉(zhuǎn)上花園路。走上花園路，副駕上的首任妻子說，剛才竹星路上咱們前面一直沒車，走的是單行道吧？單行道就單行道吧，都這時候了，還咱們！方向心想，專心開車，一言不發(fā)。唯一的分歧在兒子，方向認為讓兒子去新西蘭享受礦業(yè)主孫子家的優(yōu)渥生活，是對自己的諷刺跟嘲弄。首任妻子說，孩子是女人生命的一部分，你不能讓我生命殘缺不全地去新西蘭，礦業(yè)主全家都歡迎小家伙，不放心的話，你可以跟過去了解情況。另外，礦業(yè)主在國內(nèi)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都是枝繁葉茂的大家族，兩個家庭成員的資料全都給你。

方向愣了半個世紀才說話：我不是皇帝，沒有滅人九族的能力，也不崇尚暴力。這不是給你兜個底嘛，也給我自己兜個底。

首任妻子的這句話讓方向明白，盡管跟她一起生活好幾年，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女人。不僅自己，恐怕新西蘭礦業(yè)主的那個孫子也未必了解。首任妻子把話說到這兒，也讓方向看到她帶走兒子的決心。首任妻子給方向的承諾是不會剝奪兒子的父愛，方向隨時有探視的權(quán)利，甚至可以付給探視差旅費。兒子想回來可以隨時回來，成年后想回國也絕不阻攔。

新西蘭的火光常在方向心底閃爍，飛蛾撲火時翅膀扇動空氣的余波像陣風常吹進方向心底。

杜度給方向發(fā)過來到珠海的航班和高鐵信息。人無所事事的時候總愛管點跟自己無關(guān)緊要的閑事。方向懶得搭理杜度，連微信也不給杜度回，裝作沒看到信息。

應(yīng)該說方向跟嚴晴海認識后都不是奔著結(jié)婚去的。方向沒心思再急著結(jié)婚，嚴晴海帶著女兒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至少在方向看來，嚴晴海帶著女兒的日子有滋有味，就想首任妻子雖然是礦業(yè)主的孫子的合法妻子，帶著的兒子畢竟是在別人屋檐下。兒子不同于嚴晴海的女兒嚴貝晶，嚴晴海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收入，一套兩居室，是個獨立女性，嚴貝晶跟著媽媽可以不受任何人的拘束，可以不看任何人的臉色。

方向不考慮跟嚴晴海結(jié)婚的理由有三個：一個是對婚姻沒有多少期待；一個是嚴晴海的生活狀態(tài)讓方向相信她不是個把自己捆綁在婚姻上的女人；最后一個既不是來自方向又不是來自嚴晴海，而是來自方向的母親。按道理說，方向母親應(yīng)該催促著方向趕緊再找個女人結(jié)婚，開始新的家庭生活?？墒沁@么大個城市，母親偏偏聽說點什么，壓根就不同意方向跟嚴晴海來往，更不用說結(jié)婚了。跟首任妻子的沉穩(wěn)相比，嚴晴海像一團火，熱烈奔放。工作家務(wù)，交際應(yīng)酬，總散發(fā)著感染人的力量。不開心的時候也表現(xiàn)在臉上，比首任妻子變化得更快，像夏季天上的烏云。方向看得出來嚴晴海是個簡單女人，甚至產(chǎn)生了與她長相廝守的念頭。日子嘛，一個人能過，兩個人一起過只是想比一個人過得更有點滋味兒。

嚴晴?；馃岬纳顮顟B(tài)讓方向感到灼燙。偶然的言語之間，方向感覺到嚴晴海對自己以前的婚姻狀況是有了解的，知道自己首任妻子出國再婚，并帶走了孩子，而且嫁得還不錯。這些信息不是跟方向溝通中表現(xiàn)出來的，是不經(jīng)意表現(xiàn)出來的。那些不經(jīng)意的表露像透進長期沒人住的關(guān)門閉戶的屋子里的陽光或月光，零碎的，散亂的。如果注意了，它就在那兒，明亮且炫目。 讓方向想不到的是嚴晴海火熱的生活狀態(tài)也表現(xiàn)在床笫之間，特別喜歡新花樣，讓方向受益良多，也偶爾有點吃不消，但方向并沒有感覺到過分或者不能接受。作為一個離婚男人，方向也會看些不宜傳播的視頻，但與嚴晴海的花樣比起來，那些視頻拍得太缺乏想象力。跟嚴晴海離婚多年以后，方向才回想起來嚴晴海不怎么喜歡在床上，也不怎么喜歡常見的俯臥姿勢。不論當時或是事后想起來，方向都不認為嚴晴海那些新鮮樣式有半點粗俗，也不認為嚴晴海的那些花招是小姑娘嚴貝晶的親生爸爸的傳授。因為時不時的新嘗試之后，嚴晴海也會及時總結(jié)經(jīng)驗，甚至表現(xiàn)出不怎么盡興不怎么滿意，這么著腳踝使不上勁兒，大腿把小腿壓得過緊，或者干脆說不如上次那樣效果好之類的。

每次想到嚴晴海那些眼花繚亂的新樣式，方向都會陷入無邊無際的沉思中。方向也只有過兩次婚姻，經(jīng)歷過兩個女人，而且這兩個女人相差如此之大，也不可能每個男人都像杜度那樣經(jīng)歷無數(shù)女人?？墒欠较蛞恢睉岩啥哦葘ε说蔫b賞能力跟領(lǐng)悟能力，按他說的平均每星期換一個女人，杜度也從沒聽到過他對女人有什么真知灼見。相處快兩年的一天，嚴晴海問方向：咱們這樣是領(lǐng)個證好，還是不領(lǐng)好呢？

領(lǐng)個證好。方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以前從沒想過嚴晴海會提出這個話題，既然嚴晴海主動提出來了，就有一定的主導(dǎo)作用，還有什么可猶豫的。何況提出這個問題本身就代表著嚴晴海對自己的一種肯定。不但領(lǐng)證，方向還進一步規(guī)劃了領(lǐng)證的延展事件：定幾桌酒席，各自請上最好的親朋，請一男一女兩個婚禮主持，婚紗照也拍一套。方向還事先跟母親商量好，見不見嚴晴海都行，要見的話就得按見的禮數(shù)。母親糾結(jié)了半天，還是同意見個面，也拿出一只翡翠手鐲作為見面禮。方向總算松了口氣。

日子似乎就這樣過下去了。若說美中不足的話，嚴晴海一直沒懷孕，明顯采取了措施。方向也不問，沒想到后來這倒成為嚴晴海提出離婚的理由之一。

仍是商量領(lǐng)結(jié)婚證時的語氣問方向：咱倆這樣離了好，還是不離好呢？同結(jié)婚時不一樣，這次嚴晴海說了幾條理由：她能明顯感覺出分開是必然的事兒，日子不是這種過法，生活中缺點什么。多少有點責怪方向的意思。其次是幾年中方向從來沒有對她表達過不滿，哪怕一事一人一物。最后的理由是甚至都沒討論過要不要個孩子，為什么她一直沒有懷孕。

小姑娘嚴貝晶不是方向的產(chǎn)品，與嚴晴海的離婚手續(xù)辦得極為簡單。聽到消息的杜度很認真地問方向，你那玩意兒是不是有問題呀？我認識個老中醫(yī)，半個月的中草藥保管你威風得像二十歲的毛頭小伙子。就是因為我有問題，今后我就獨身了，不再耽誤任何女人。方向自認幽默地回應(yīng)杜度。

劉莉又教訓了杜度一次，雖然這次的手段簡單，還是在朋友中間傳開了：沒收了杜度的家門鑰匙和手機，讓杜度在樓門洞里反思一夜，而且要求杜度一分一秒都不能離開，哪怕是下樓找個地方撒泡尿也不行。這一夜里，劉莉可能在任何時候突擊查崗，只要開門瞅不見杜度，再站一夜。結(jié)果杜度深夜站在家門口的小視頻被樓上幾家鄰居發(fā)到各自的朋友圈，再后來又被那些鄰居朋友圈里的朋友再一次發(fā)到各自的朋友圈。小視頻里的杜度一點也不尷尬地和鄰居打招呼：喲，也回來這么晚，瞧我們家這位，回娘家也不打個招呼，弄得我這忘帶鑰匙的干等。

方向認為杜度奇葩的地方不是招蜂引蝶屢屢被劉莉教訓不知悔改，恰恰是杜度被劉莉收拾得像手里的泥團一樣反復(fù)揉捏，杜度卻沒有半點想法。方向建議杜度干脆跟劉莉離婚，想怎么瀟灑就怎么瀟灑。反正杜度不管跟哪個女人都不會踏踏實實過日子。怎么可能，我會像你那樣拿婚姻當兒戲嗎，結(jié)了離離了又結(jié)結(jié)了再離。我怎么能拋棄劉莉，劉莉怎么能離得開我。杜度不但理直氣壯，簡直義憤填膺了。跟劉莉提離婚，是怕劉莉讓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吧。方向心想。

方向也想不明白嚴晴海怎么會跑到珠海開間花店。她不是太喜歡鮮花的人。沒離婚時很少往家里帶鮮花，喜歡鮮花還沒有喜歡到開一間花店的程度。再說她原來的工作也不錯，薪水也說得過去，僅僅因為想離開這個城市嗎？方向忽然想起自己對她之前的婚姻絲毫也不了解。嚴貝晶的親生爸爸是在哪個城市呢？嚴晴海身份證上的信息是離方向這個城市一百多公里的另一個城市。嚴貝晶的親生爸爸在嚴晴海身份證上那個城市嗎？如果嚴晴海為了離開嚴貝晶的爸爸來到這個城市，又因為要遠離自己跑到珠海去，自己心里怎么會沒有內(nèi)疚呢？或者，嚴晴海本來就喜歡鮮花，只是平時沒有流露出來。事實證明，自己并沒有走進嚴晴海的內(nèi)心。嚴晴海正是感覺到這一點才主動提出離婚，然后才跑到珠海開間花店。這么說，嚴晴海像追求異常豐富的性生活那樣追求著生活的繁花似錦千姿百態(tài)。

方向搞不懂嚴晴海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人。誰有本事說得清一個跟自己生活好幾年卻對她不甚了解的一個女人呢。又或者，小姑娘嚴貝晶考上珠海的大學了，嚴晴海只是去陪讀的。對呀！小姑娘嚴貝晶已經(jīng)十八歲了，該上大學了！方向有點興奮，百度了一下，珠海有北京理工大學珠海學院，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雖然都是名校，卻都是民辦性質(zhì)的，學費高得令人咋舌。方向腦海里第一個想法是需要不需要給小姑娘個大紅包，前提是得知道嚴貝晶是不是在珠海讀大學。嚴晴海的手機號、微信號都保留著，只不過微信號里沒有近幾年的信息，不知道嚴晴海是不是把自己屏蔽了，還是到珠海后又有了新號。方向下意識地劃拉微信時，看見田甜曬圖片，幾個小姑娘圍坐在一起喝咖啡，圖片一角是咧著大嘴的杜度。方向撥通了杜度的手機，開口大罵：你狗改不了吃屎是不是，敢去招惹田甜，她是我最好的大學同學的親外甥女，我同學姐姐不放心女兒才把女兒放到我這兒的！

杜度倒不急于解釋，慢悠悠說：在你眼里我接觸任何一個女生都是招惹對不對，不是你想的那樣，布萊妮……

跟你說明白，敢打田甜的主意，我直接找劉莉當面告狀，弄不死你！你是我親爹行不行！知道你看不起我，告訴你吧，別看劉莉威風，我不會看錯那娘們兒，只要我沒這點愛好，臉都不轉(zhuǎn)就能把我直接蹬掉。別扯沒用的，敢打田甜的主意，劉莉弄不死你我弄死你！掛掉電話，方向特別想到公墓去看看母親，想跟母親說點啥呢？說隔了幾年又有嚴晴海的消息了？只是母親再也不會像上次那樣說，我不能給你說我在誰那兒聽到的，反正你得相信，她就是做過小姐，打死我也不同意你跟她來往，更別提結(jié)婚！

想到去看母親，方向想起公墓東門那條路是單行道。

責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