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鏡子里的玫瑰

文 /李 云

李 云 女，筆名七月的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21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xué)員。參加第22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七月的?！贰ⅰ独钤贫淘娺x》、《最美的神》三部。

1

一直在黑暗中穿行，一種絕望的穿行。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

愛上了喬治·桑，愛上了謬塞

你的愛是這樣純粹

這樣疼！你有時忘記了自己是誰

不得不一次次去面對口紅鏡

對著鏡子你多么恐慌

——我，獅子？老虎！你一張開嘴就是血腥

這個春天，到處都是血腥

花朵、樹木、機器、廠房，連小鳥的叫聲

都帶了殺氣！你憂傷地看著鏡子

從身體里抽出一枝桃花，試著去破解什么

可你卻退了回來

你看見鏡子里全是玫瑰，全是玫瑰

鏡子里的玫瑰，正以優(yōu)美的弧度彎向你

你穿了煙色睡衣

坐在口紅鏡前，而玫瑰這種裝滿風(fēng)暴的花朵

正彎向你深沉的眼窩

彎向這幸福的死穴

2

而你是誰？你就這樣永久地坐在口紅鏡里

——長發(fā)、貓眼

不會微笑的女人？哦不，不！這個夜晚

你與伍爾夫

艾米莉、普拉斯……捆在一起

永遠(yuǎn)地捆在了一起

這些遠(yuǎn)逝的亡靈逼迫你與她們

一起哭喊、尖叫

在凄厲的叫聲里，顫抖是屬于夜色的而玫瑰張開血紅的唇

你張開血紅的花瓣，一點一點地靠近

3

現(xiàn)在是深夜1:28 分，你在紙上寫下“血蝙蝠”

你也許會寫一組長詩

也許會寫一篇小說，但此刻你太恐懼了

房間里塞滿了詭異

真有一只血蝙蝠嗎，難道我是另一只？

你問自己。

你匆匆地放開音樂

你拉開窗簾，甚至惡狠狠地

看著窗外

除了樹影、路燈、樓房，還能有什么呢

你血液倒流著，手腳冰涼

你看見那個紅衣人，又是那個紅衣人在空氣中飄來飄去

他有時無頭，有時沒腳

他是誰，我又是誰？現(xiàn)在你學(xué)會了冷笑——才不怕呢

我要把這種感覺寫出來，世上有白白受苦、受驚嚇的人嗎

驚嚇、恐懼，都是靈感

感謝命運。你說。

4

可是這個春天這個夜晚，你的血肉、你的毛發(fā)

你的四肢、你的心跳……你身上還有哪一點

屬于自己呢

誰控制了你的大腦，誰在借用你的嘴巴說話

你披頭散發(fā)，在自己的房間里走動

腳步聲卻叩響了遙遠(yuǎn)的墓碑

“哦，艾米莉，我的哭喊就是你的哭喊

你的愛恨，就是我的愛恨？

啊，這多么可怕！”你打開身體這個容器

看見無數(shù)靈魂在這里擠壓

你尖叫著：我從來都不是自己！

你看見誰都像看見了鬼魂

“我愛！”“我恨！”

這是你在喊叫還是夏洛蒂？

“啊，夠了！我只要正常人的生活！”

可你，早已返回到原始部落

5

你迷上了茹毛飲血

你把自己埋在鏡子的最深處：毛皮、碎骨、玻璃

鐵質(zhì)……你在極端地吞咽

在高壓制造的生活中，你反復(fù)使用

一種手藝：撕扯，再撕扯

茹毛飲血在這里算不上什么

在鏡子里可以殺人、可以放火、可以被殺被羞辱

哇哈，你不知所措

在野蠻和暴力中，你無數(shù)次砍下了玫瑰的頭顱

可你是食肉動物

這是春天，血腥的某日

一張身份不明的臉，讓你一整夜對著滿地的玫瑰血哭嚎

“這就是我的風(fēng)口？”

深陷在鏡子的旋渦里

當(dāng)玫瑰腐爛

一點一點扔掉蟲，你需要一點一點扔掉

自身的重量

可是，你還相信愛情嗎

你相信。你終究是那個為愛而生的女子

愛是神圣的

你不是不懂，是鬼使神差把你

推入了一個怪圈，是鏡子不斷地向你拋出老虎

拋出豹子、拋出黃金

你一張開嘴，就是血腥

可是，你還是笑了

你笑的時候，眼睛里涌出了閃閃淚花

嘴角現(xiàn)出了兩個美麗的圓弧

一縷長發(fā)垂下來

倦怠中，你多了一分美好

7

6

這一天，你和所有的女人們一樣

有著最虔誠的絕望

——2月14日，玫瑰們將有垮掉的一日

春風(fēng)嗚嗚地哭著來給玫瑰們

送葬！所有的風(fēng)都朝著

一個方向翻卷，你對著鏡子多么恐慌：

今天媽媽不在家，你應(yīng)該去給菩薩上香了

可是帶著血腥走近神靈

會不會是不敬？

你猶豫著。此刻你慢慢地干著家務(wù)

陽光照進(jìn)來

一種新生的感覺

有那么一刻，你感覺被梵音籠罩著

在人間的地板上滑行

多么輕盈……你想飛起來嗎

你是天使，還是妖？你不知道。

你只是咯咯地笑著，你甚至聽到了自己的笑聲

你問：天使和妖有區(qū)別嗎？

可你是女子——只有天使和妖

才能成為人間的女子

8

是的，你是人間的女子

整整一個春天，你都在鏡子里

不安地走動

你看見那枝紅玫瑰剛剛從鏡子里醒來

她有著最甜蜜的沮喪

為了愛情，她將被砍頭

她將像你一樣，被擲向新的窟窿

而你，卻用玫瑰的歌喉

開啟了一生的絕唱

現(xiàn)在你終于知道人的靈魂有個黑洞

需要苦難來填補

有位老人隔著時空

與你說話：只有痛苦能為我們展示偉大和神圣

他又說：痛苦之前是美，是善

甚至是大

但永遠(yuǎn)不是偉大，不是神圣

9

如今你懂了，你低下頭去蓮花一樣微笑

你開始感激上蒼了

感激上蒼動用苦難賜于你比名利更為寶貴的東西

你懂什么是神圣和偉大

你懂什么是上蒼的博愛和人間的公平

你說：上蒼是公平的

上蒼什么時候都是公平的啊

可是你哭了——

因為曾經(jīng)的過往，你用生命寫下人間真愛

你用飽嘗的苦難悟出了人之本性

10

現(xiàn)在你活著，寫著

微笑著，你看見你的神明也在微笑

他們在任何時候

都不曾拋棄你，就像你在過去的任何時候

都不曾拋棄生命

你活著，更像一名堅強的女戰(zhàn)士

穿過一個又一個黑色苦難，你愛上了滾滾紅塵

但你更是

居住在鏡子里的玫瑰，你不在情欲的池塘里

游動，你只在智慧的空氣里飛翔

在一種大愛里飛翔，你劃動著感性的羽翼

向著永遠(yuǎn)的詩歌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