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后重游穗滬杭

張弛

陽春三月，陪同家人去了廣州、上海和杭州三個城市。由于出行比較早，當五一小長假全國旅游點人滿為患的時候，我已經坐在西湖邊的涌金飯店里寫這篇游記了。

這是新冠肺炎疫情三年來第一次真正旅行，盡管是蜻蜓點水，走馬觀花，卻也產生一些感觸和聯(lián)想，興之所至，寫給大家分享。

廣州篇：從沙面建筑群到驚艷“小蠻腰”

我這次去廣州，除了旁聽兩天“讀懂中國”國際會議，主要是陪同家人旅游。先去看了黃花崗烈士墓、孫中山紀念堂，又去看了沙面建筑群和廣州電視塔。前兩處過去看過，后兩處則是第一次身臨其境。

人們在旅行中游覽的，除了江湖山川，便是人文遺存，其中最多的是建筑，包括古城、石窟、園林、古寺、塔樓等等，每一座建筑物蘊含的其實是歷史和傳統(tǒng)文化。

如果說黃花崗烈士墓和孫中山紀念堂代表了中國推翻封建王朝走向共和的歷史，沙面的租界建筑物則是更早時候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見證。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英法等國選中了珠江中這塊小沙洲，填筑成島，作為租界地址，設立了10多家領事館、40多家洋行，還有教堂、郵局、醫(yī)院、軍營等。為了開辟沙面這個小島，耗費白銀20萬兩，全部由清政府撥款開支?，F(xiàn)在的沙面大街兩邊，縱橫交錯分布著150多座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歐美建筑，有巴洛克式、仿哥特式、券廊式、新古典式、中西合璧式等各種風格。英國人當年開的維多利亞酒店和匯豐銀行，新中國成立后改建為勝利賓館。而臨近的白天鵝賓館，則是改革開放后第一座中外合資五星級賓館，已被列為文物。

本屆“讀懂中國”論壇會議，參會的外賓不少，如果放在白天鵝賓館舉辦，順便看看沙面，也許更有助于外賓對中國的了解。讀懂中國，首先要讀懂中國的歷史，才能理解中國為什么要走一條與歐美不同的現(xiàn)代化道路。正如人們喜歡說的：“走向哪里，取決于你從哪里來?！?/p>

本屆“讀懂中國”論壇主題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當年整理小平同志南方談話的執(zhí)筆人鄭必堅先生，現(xiàn)任中國國家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會會長，年屆九十，親臨會議發(fā)表主旨演講：《中國式現(xiàn)代化與世界的中國機遇》。會議設置了10場平行論壇、4場閉門研討、3場專題會議，我只旁聽了其中一場關于粵港澳大灣區(qū)的對話。這是一個熱門話題，據(jù)說涉及11個城市，去年GDP超過13萬億。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教授、廣州粵港澳大灣區(qū)研究院理事長鄭永年先生說，外國人看中國的改革開放，首先看廣東，而目前廣東的發(fā)展，破解之道就是大灣區(qū)融合。

在中國對外開放的通商歷史中，廣州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在改革開放四大特區(qū)中，廣東占了三個，深圳、珠海、汕頭。如今，粵港澳大灣區(qū)又成為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引領地，高質量發(fā)展的示范地，在全國新發(fā)展格局中具有戰(zhàn)略地位。

從這個意義上說，“讀懂中國”論壇在北京舉辦三屆之后，移場廣州，是有深意的。

廣州目前最熱門的景點，是中國第一高塔——廣州電視塔，高度600米，昵稱為“小蠻腰”。據(jù)說，可以抵御8級地震、12級臺風，設計使用年限100年。600米高是個什么概念？法國埃菲爾鐵塔高324米，“小蠻腰”比它差不多高一倍。在這座高塔上，有世界最高最長的空中漫步“蜘蛛俠棧道”，世界最高的旋轉餐廳，世界最高的摩天輪，世界最高的垂直速降“極速云霄”游樂項目。由于其獨特的建筑風格，已經成為廣州的新地標和旅游打卡地。

在一個華燈初上的夜晚，我們前往“小蠻腰”對面的花城廣場，逗留了兩個小時。游人如織，無數(shù)鏡頭對準這座風姿綽約、色彩斑斕的“小蠻腰”電視塔。

沉浸在美好的夜景中，我不由得想起北京那個被稱為“大褲衩”的建筑物。有誰會在“大褲衩”前面流連忘返、精心拍照嗎？恐怕不會。近年來，類似“大褲衩”這樣的奇葩建筑，多處出現(xiàn)，遭人詬病。它說明，現(xiàn)代化也不是完美無缺萬無一失的，也有一個與傳統(tǒng)文化兼容的問題。如果完全背離傳統(tǒng)文化，現(xiàn)代化也可能在傳統(tǒng)文化面前被抗議、被反對、被厭惡。另一方面，傳統(tǒng)文化也需要現(xiàn)代化，如果沒有現(xiàn)代化，傳統(tǒng)文化也不能得到保護和弘揚。

結束廣州之行，轉飛上海，重新看了外灘、豫園、新天地、陸家嘴，也去看了對外地人來說鮮為人知的滴水湖。

上海篇：想起浦東開發(fā)時看到的地平線

旅行中，舊地重游和首次到訪是兩種不同的感覺。

我是第一次飛降浦東機場，第一印象是“大”。下機取行李，先要坐地鐵，你說大不大？據(jù)說，比整個澳門的面積還要大。澳門面積32.5平方公里，而浦東機場的面積達到了40平方公里。

常聽人們說上海人小氣，而我對上海的印象卻是它的大氣。浦東機場可算是一例。此前，我還有幸見到過兩次上海開發(fā)的大氣磅礴。

第一次是在30年前，我作為軍報記者，隨伍修權同志專程到上?？雌謻|。那時，陸家嘴一帶剛剛實現(xiàn)“七通一平”，一望無際的曠野上，沒有一棵莊稼，沒有一棵樹，一眼望到天邊，看到地平線畫出的一抹驕陽。時任浦東開發(fā)管委會主任趙啟正同志，向伍老介紹情況，當時浦東開發(fā)的最大難題是對農民補償，上海人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間房。而今，面對陸家嘴鱗次櫛比的高樓，上海人在這里已經買不起房了，浦東發(fā)展太快了。現(xiàn)在再來看浦東機場的規(guī)劃，不能不佩服當年決策者的遠見與大氣。

我第二次到上海，是2002年隨中央新聞記者團報道上海申辦世界城市博覽會。市長親自向記者介紹上海舊城改造的思路，并請記者參觀正在改造中的新天地。那一次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新天地原址都是老式民居，俗稱“石庫門”，緊鄰中共一大會址，已有上百年歷史。如何修繕這片區(qū)域，關系到一大會址的聲譽。當時有兩種方案，一種叫“延年益壽”，堅守石庫門的原真性；一種叫“返老還童”，即用納米技術整舊如舊，保留石庫門的“皮”，里面改造成現(xiàn)代化的餐廳、咖啡館，變成中西合璧的現(xiàn)代化商業(yè)地標。我至今記得一個數(shù)據(jù)，從石庫門拆下的14萬塊舊磚，一塊一塊全部編號打磨，用藥水處理，然后用來建“舊”房。最后的效果是，門外是歷史滄桑的石庫門，門內是帶有電梯、空調的現(xiàn)代商場，一步之遙，穿越時空。這次重游新天地，再一次讓我感悟，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化是可以融合的，既要善于運用傳統(tǒng)文化的積極因素推動現(xiàn)代化，也要運用現(xiàn)代化來改造發(fā)展傳統(tǒng)文化。

這次到上海，我又一次看到了上海人的大手筆，那就是位于地鐵16號線終點站的滴水湖。

人們在旅游中，常常只關注那些眾所周知的歷史遺存，而忽略地鐵、機場、橋梁、港口這些現(xiàn)代化的景觀。其實，旅游不過是為了擴大認知，一切見聞都是收獲，尤其是體現(xiàn)一個城市發(fā)展和牽引未來的東西。

滴水湖，位于上海的東南角，黃浦江與杭州灣交匯處。上海本來沒有港口資源，為了打造國際航運中心，謀劃建造一個洋山港，為此需要填海、造橋。于是，滴水湖成為神來之筆，從這里挖土填海，創(chuàng)造了一個巨大的人工湖，總面積5.6平方公里，圓圓的，像一個巨大的水滴。水是咸的，有人形容為上帝的眼淚。據(jù)說，原來陸家嘴規(guī)劃中就有一個中心人工湖，現(xiàn)在被應用到了臨港新城之中。

如今的滴水湖所在新城，30年前還是海底。后來這里開創(chuàng)華東地區(qū)最大的造陸工程，湖畔西側建造起風帆一樣的中國航海博物館，北側有天體形態(tài)的上海天文館。整個臨港地區(qū)的綠化，是上海城鎮(zhèn)中最好的，完全是一個面向未來的花園衛(wèi)星城。

徜徉在寬闊的臨湖廣場，我不由得產生一種猜想：再過10年，這里會不會成為又一個陸家嘴呢？

杭州篇：西湖拆除周邊圍墻和圍欄的遠見

網絡上公布今年五一長假游客最多的景區(qū)，第一是杭州西湖。可是我們身居其中，并沒有感覺有多么擁擠。我甚至陪著90高齡的岳父在斷橋上照了相，還乘船登上小瀛洲，欣賞了三潭印月和毛澤東手書的康有為詩詞。為什么西湖周邊人流涌動，而游客并沒有感覺多么擁擠呢？其中一個原因，我想是因為西湖沒有欄桿，不收門票，它是全方位開放的。而與此相形見絀的是，壺口瀑布景區(qū)為了收費，竟然以安全為名建起了圍墻。

西湖過去也是有欄桿的。周總理生前曾經提出過“還湖于民”。這一代表人民愿望的呼聲，從20世紀50年代起屢屢被提起，直到2002年終于實現(xiàn)。杭州下決心推倒了西湖所有的圍墻和欄桿，向游客免費開放，幾十處自然人文景觀直接進入了游客的視野。

這應該是杭州城市發(fā)展史也是改革開放史上值得大書的一筆。

中國人自古以來太偏愛“墻”了，國家有長城，城市有城墻，單位有圍墻，家庭有四合院?！皦Α笔且环N自衛(wèi)，也是一種封閉。經過改革開放，這種墻文化意識正在打破。西湖的開放，杭州的巨變就是一個例證。

杭州在當代中國非常重要，但是唐代以前不過是一個縣城，那時浙江的中心在紹興一帶。杭州的崛起得益于京杭大運河開通，杭州作為運河起點，位置驟然凸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句話是宋代以后才流傳的。

1978年改革開放之初，杭州在全國的排位也是靠后的，經濟總量排在青島、唐山、石家莊甚至江蘇南通之后，相當于上海的十分之一。而到2022年，杭州GDP達到1.87萬億，增長了660多倍，排名上升到全國前八，是中國逆襲速度最快的城市。杭州是中國民營經濟最為活躍的地區(qū)，連續(xù)20年名列第一。聚集了阿里巴巴、網易、拼多多、吉利、?？低暤?0多家上市領軍企業(yè)。

正是由于現(xiàn)代化，有了經濟實力，傳統(tǒng)文化才有更好的保護。西湖雷峰塔的重建就是一個例證。1924年雷峰塔倒掉之前，外墻脫落，內磚裸露。魯迅先生的描述是：“破破爛爛”“并不見佳”。而2002年在廢墟上重建的雷峰塔，沿襲了宋代風格，卻是氣勢雄偉，典雅華麗。各層設置銅瓦斗拱，飛檐翹角掛有風鈴，微風掠過，如鳴佩環(huán)。兩部透明電梯，方便游客登頂遠眺，西湖美景盡收眼底。想想看，如果沒有改革開放的現(xiàn)代化，能夠做這些保護古跡的事情嗎？

今日的西湖，既承載著諸多傳統(tǒng)文化元素，也展現(xiàn)著人民對現(xiàn)代生活的追求。這里有中國最美的愛情傳說，有蘇東坡、白居易優(yōu)美的詩，有國人敬仰的岳飛的墓，有胡雪巖、蔡元培、章太炎、郁達夫、林風眠等名人故居；也有火樹銀花、數(shù)字經濟、智慧城市管理這些現(xiàn)代化的景觀。西湖是一個最能體現(xiàn)古典與現(xiàn)代兩面性的地方，當夜晚亮起燈光的時候，古典的一面就退隱，而展現(xiàn)出現(xiàn)代化大都市的風采。恰如蘇東坡詩云：“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