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外

符浩勇

一

日子進入臘月二十，府城日漸熱鬧起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身影更加行色匆匆。進城來收舊貨的詹承宜接到了同鄉(xiāng)張連喜打來的電話，邀他合伙租車回家過年。張連喜說：“家里捎話讓我早回家，過年的物件還未置辦……”說時還抱怨鄉(xiāng)下的女人不當家。轉(zhuǎn)而在電話里很鄭重地說，“湊錢租車回去劃算，比去汽車站擠汽車便利?！?/p>

詹承宜卻不慌不忙地說：“還早哩，你們要回就先走?！睆堖B喜說：“再晚了車難租，價格也會貴，鄉(xiāng)下過年的許多事還需要辦！”詹承宜還是說：“你們要回就先走，晚了我自己租車。我忙活一年，就看年關(guān)這幾天有沒有行情了?！蹦强跉?，似乎他在等待什么意外的收獲。他知道，年關(guān)這一陣是一年中收舊貨最忙的時候，城里人都要處理掉一些舊東西，比如桌椅沙發(fā)、舊爐雜鞋乃至不常穿的衣物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城里人就愛圖個潔潔凈凈過新年。

每年開春，方圓百十里四英嶺人家的同鄉(xiāng)總是湊錢租車進城，詹承宜都不參與，偏要獨自乘坐拉碎石的拖拉機到鎮(zhèn)上，然后攔半途經(jīng)過的汽車到城里來。他十分慶幸自己在進城后迅速確定了收舊貨的營生，這個活對鄉(xiāng)下人說，算不上苦，但要看運氣。每天挨家挨戶上門收舊貨，再送到廢品站去賣掉，有時一天只能賺三四十元，有時候還會顆粒無收，或者被人騙了，還要倒貼一點，比如有一回收了一箱舊銅絲，送到廢品站時才發(fā)現(xiàn)，只有面上是一團銅絲，下面的都是泥巴磚塊，他白白貼了一百多元。但不管怎么說，他相信錢會積少成多的，有了這樣的信念，他就能夠不辭勞苦?，F(xiàn)在他更堅定了信心，說不定真的就會有好運到來。

然而，今年，快到年根兒底下了，府城里卻出現(xiàn)了失竊高峰，詹承宜經(jīng)常去收舊貨的城南瑞?；▓@小區(qū)貼出告示，請業(yè)主們倍加小心，尤其對從鄉(xiāng)下來收舊貨、撿破爛的人，一定要提高警惕，多加防范。一旦發(fā)現(xiàn)有可疑外地人等，立刻報告物業(yè)管理公司，同時撥打報警電話。往年，瑞?；▓@小區(qū)誰家有舊貨想賣，只要聽到詹承宜在小區(qū)大門外的喊聲，招呼一聲或給他發(fā)個短信，他就推著拖板三輪車進去，登門去收，不出一刻鐘，便可拉一拖板車舊貨出來。但自從小區(qū)物業(yè)公司貼出告示，詹承宜和他的車進不去，業(yè)主就要親自把舊貨提出來，很多人怕麻煩就不賣了，大多舊貨就堆在自家地下停車庫里。

臘月廿三一過，眼看到了年根，詹承宜忍不住跟小區(qū)門衛(wèi)處的保安急了，說：“我是老詹呀，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又不是不認得我，就讓我進去吧。”

保安怯于物業(yè)告示的威嚴，說：“認得你是認得你，不能進就是不能進，讓你進去了，我就得出去了?！逼鋵嵑竺婺蔷湓捠潜０膊拷?jīng)理開會時專門強調(diào)的。

詹承宜焦急地說：“你這樣我可損失大了！”

保安說：“損失什么呢，反正誰家都沒賣，都堆在車庫里，早晚都是你的，等過了年你再進去收吧?！?/p>

詹承宜不無遺憾，說：“那就不能保證了，經(jīng)常會有流動收舊貨的來，我回家過年了，萬一他們搶先了，我這個年關(guān)就白等了，一年里我也就等著年關(guān)這幾天有貨的日子?！?/p>

保安勸導：“你是老主顧了，業(yè)主會記著留給你的?！?/p>

詹承宜很不甘心，軟磨硬泡：“我到這個小區(qū)比你還早呢，小區(qū)里的人都認得我，卻不見得都認得你呢。我又不是小偷，不是你們告示上防范的人，你不讓我進去，有道理嗎？”

保安卻犟上來，說：“怎么沒有道理？公司領(lǐng)導說了，不讓外人進，就是硬道理！”

詹承宜和當班保安吵吵嚷嚷的時候，保安部班長來了。班長和詹承宜是半個老鄉(xiāng)，雖然班長不是四英嶺人家的，但縣行政區(qū)域調(diào)整前還是同吃一個縣的水的。詹承宜看到這半個老鄉(xiāng)，像看到了救星。班長卻將他拉到一邊，悄聲說：“你不用急，晚上十點后我當班，到時候你再來?！币溃瑸榱藟艛噙@個小區(qū)的破爛資源，詹承宜每月都要給這半個老鄉(xiāng)班長買條不賴的好煙或者兩箱啤酒。

剛進城時，詹承宜操持收舊貨營生，開始只是賣到廢品收購站。他總是將收來的舊貨認真地分門別類，然后小心地用塑料繩捆扎好，如果地下留下一些雜渣，他會拿出一把笤帚來，順手替人家打掃干凈，然后把舊貨和垃圾一同扛出來，擱在拖板三輪車上，擺得平平整整的。他曾對扔垃圾的人說，放整齊了，可以多放一點貨。有一次，有戶人家要賣個舊空調(diào)，雖然舊了，耗電些，還能用呢，當時他因為車上擺貨不規(guī)整裝不下了，說好回頭就來取的，因為當時手頭緊未結(jié)算價錢，等他急急忙忙卸掉車上的貨再回來，戶主早把舊空調(diào)賣給了別人。戶主或許不在乎錢，但嫌廢品太占地方。

半個老鄉(xiāng)班長說：“你今晚先進去，把舊貨的價格定下了，過了年再進來拉走不就萬事大吉了！”

聽班長這么一說，詹承宜咽咽氣，臉上堆出巴結(jié)的笑，心里卻并不踏實，蹬上三輪拖板車搖搖晃晃地離去，只好待天黑后再來。

二

冬日的年底，城里似乎比鄉(xiāng)下黑得要早，太陽剛落下去，夜幕就一下子撲上來了。六點一過，小區(qū)的路燈就齊刷刷亮了。

等到晚上十點，詹承宜蹬上三輪車直奔瑞海花園大門。果然是半個老鄉(xiāng)的班長值班。詹承宜招呼一聲，剛要進去，班長卻攔住了他，說：“拖板車不能進去?！碧а塾忠姷秸渤幸耸掷镞€拎著一只布袋，說，“那是什么？”

詹承宜支支吾吾不出聲，反倒引得對方生疑，保安班長上前搶過一看，卻見幾本記得密密麻麻的舊日記，問：“這是誰的？”

他說：“是一戶人家保姆錯賣祖輩的筆記，主人托我尋回，可當作新書回購。”

保安班長說：“看你這么鄭重其事，像是什么寶貝似的，有好處別忘了哥們兒?！?/p>

詹承宜急著進去，說：“事情順利的話，孝敬你一條好煙過年?！?/p>

保安班長笑笑說：“好，你進去吧。”

詹承宜進入小區(qū)，這才記起剛才忘了向保安班長打聽16號樓D座的方位，16號樓D座就是托他尋找舊日記的人家。但又覺得踅回門衛(wèi)處去問不妥。這個小區(qū)白天綠樹成蔭，鳥語花香，假山流水潺潺，宛如世外桃源；而夜晚的小區(qū)似乎與白天不一樣，歧路岔徑多了，像密織的蜘蛛網(wǎng)，又沒有顯眼的路標，他像進入一片陌生的建筑森林，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走。他腦子里不由得一片空白。

每幢樓的樓道口都有帶對講機的防盜門， 詹承宜不敢貿(mào)然去按，生怕弄不好被人家攆出來。他認為收舊貨簡單枯燥，但并不低微，反倒覺得挺有人情味，因為這是與人打交道的，不像他的同鄉(xiāng)攬的活兒，不是拌水泥，就是焊鋼筋，都是笨重苦累的活計。而他收舊貨，每到一戶人家，都會感受到不同的人情冷暖。比如，有戶人家的老太太總是說，你不是那個人，你是另一個人。他估計她說的是收舊貨的換了人，但他聽不出她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還有一家的老大爺遇上他，總是對他說，還是你好，還是你好?？赡苁窃诎阉c從前一個收舊貨的做比較，覺得他老實厚道。

詹承宜在大院休閑區(qū)的涼亭等了好大一會兒，希望能等到一個平日逢面能認識的業(yè)主。有一位身段豐腴衣著時尚的少婦走過來，見到他又扭頭梗著脖子，妖嬈地遠去了。他小聲嘟嚕了一句，你漂亮有什么了不起？忽然，他記起有一家主婦，在他收完舊貨后，經(jīng)常塞給他幾個蘋果或一瓶礦泉水，那時候他已是口渴冒煙，喝下去肚里清涼心上溫暖。但現(xiàn)在他不敢東張西望，生怕別人將盯賊的目光丟向他。過了一會兒，他才決定到地下車庫去，早上聽守門的保安說，業(yè)主的舊貨都堆在車庫里。

就在走進地下車庫的時候，他一個激靈，忽然記起那個托他尋舊日記的人說他的車庫是285號。這時，肚子叫了起來，他記起自己傍晚草草吃過一只油蔥餅就來了。他頓覺又累又餓又困了。他蹲下倚在285號車庫墻根邊，剛一迷糊就睡著了。他睡得并不踏實，涼風吹起就醒一次，這時候回去已不可能，不被人發(fā)現(xiàn)當成賊就是萬幸了，他想著，過了夜次日也許能收到堆放在車庫里的舊貨。他摸出香煙抽了幾口御寒，忽又記起，就是那托他尋找舊日記的男人，每次見了他就會給他派一根煙。

詹承宜本來不抽煙，他不想接人家的煙，但是看到人家總這么熱情，自己要是不拿，反而顯得生分了，他就接下來。給煙的那個男人問他：“老叔，姓什么？”

他說：“我姓詹，叫詹承宜?！笨上麓文莻€男人看到，就喊他：“老李，來了？ ”

他說：“我姓詹，我叫詹承宜?！?/p>

那個男人就說：“我知道你嘛?！?/p>

有一次，那個男人在路上碰見他，停下來拿煙給他，說：“老王，收舊貨??？ 能不能幫我在收購站找一下被保姆誤賣的舊日記？我知道或許再也找不到了。”還停下來告訴他尋找時的注意事項。

他只好搖頭苦笑：“我試試，我盡量爭取。”他不想讓那個男人失望。

起先，詹承宜接下那個男人的煙拿出去給看門的保安抽，后來時間長了，他自己也漸漸學會了抽煙。抽煙與不抽煙的對待煙的態(tài)度是不同的：不抽煙的人被派煙，總是客氣地擺擺手謙讓一下就過去了；而抽煙的人被派煙，會覺得是受人敬重。他收舊貨時，逢上抽煙的，總忘不了派一根給人家。雖然他抽的煙并不高檔，但如果被敬的人見煙的牌子不好，還會回敬一根好煙給他，他覺得反倒賺了，就向派煙的人露出尊重的敬意。想到這兒，他揺著頭笑了，又長長地打了個呵欠。

三

半夜里，詹承宜是被兩個保安叫醒的。詹承宜睜開眼見是保安，笑了笑，正想要解釋什么，就是保安很嚴肅地吼道：“站起來！”

詹承宜不知道今天保安為什么對他這么兇，不像是見到熟人的樣子，就說：“我是老詹，收舊貨的老詹，不認識了？”

一個保安說：“知道你是收舊貨的老詹，但說不定你還是做賊公的老詹呢！”

“賊公？把我當成小偷了？這玩笑也開得太過分了！”他正想嚴厲地訓他們幾句，另一個保安已經(jīng)拽過他那個小布袋說：“走！”

詹承宜說：“你們要干什么？有話好好說！”

第一個保安說：“在這里講不清楚，到保安部說去?！辈挥煞终f，兩個保安拉著他就走。

出了地下車庫，詹承宜才知道時間快過子夜了，小區(qū)各棟樓上已漆黑一片，可能很多業(yè)主已進入夢鄉(xiāng)。他與保安分辯著，那兩個保安卻不想與他多說，推推搡搡地逼他走。路上的幾個行人看過來，目光鄙夷。他覺得很沒面子，這影響多不好，叫他今后還怎么在這里混呢？去保安部就去保安部，自己一不偷二不搶，就是去公安局也不怕！這時候，整個瑞?；▓@小區(qū)就只有保安部燈火通明！

然而，詹承宜沒想到，昨晚瑞海花園電梯間發(fā)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當事人小慧是物業(yè)管理公司的清潔工，人長得秀氣可人，身段窈窕，一頭燙發(fā)卷到男人的心上。大廈里12部電梯間的清潔工作都由她一個人管，每天晚上12點左右要更換電梯間印有“星期一”“星期二”等字樣的地毯，次日再把里里外外打掃干凈。昨晚11時，小慧像往常一樣準備更換電梯間的地毯，她跟著電梯上到28樓的時候，進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小慧不認得他，只是微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后彎腰俯身收起地毯。突然，那人從背后摟住了她，還說：“小妹，你真漂亮，做清潔工太可惜了，以后跟著大哥怎么樣……”說時在她身上一陣亂摸。小慧慌了手腳，大聲喊叫起來，那人也沒敢多糾纏，等電梯門一開就跑得沒影了。小慧１１點半出了小區(qū)，男朋友來接她，看到她驚魂未定，頭發(fā)都亂了，追問之下，她才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她男朋友很氣憤：“怎么還有這樣的事！”隨即沖到物業(yè)公司反映此事。詹承宜是被當作色膽包天的采花賊逮住的。

到了保安部，辦公室里有經(jīng)理、保安班長，還有保安小王。

“就是他！”保安小王說，“白天我還攔著不讓進的，也不知他怎么還是溜了進來?！?/p>

詹承宜希望半個老鄉(xiāng)班長能為他說句好話，但半個老鄉(xiāng)班長一句話不說。

“誰放你進來的？”經(jīng)理說。

他只好說：“我自己進來的。”

“進來干什么？”經(jīng)理說。

他說：“當然是進來收舊貨，我在小區(qū)收舊貨許多年了。”

經(jīng)理說：“三更半夜來收舊貨，你蒙誰呀？我看是進去偷東西吧！”

他說：“我沒偷東西，你們不要隨便污人清白？”

這時，保安小王早把那個布袋子遞上去，說：“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p>

經(jīng)理舉起布袋子晃了晃，說：“你還嘴硬，這是什么？”說著打開布袋子，一看是幾本筆記本，又翻了翻，沒發(fā)現(xiàn)其他東西，就說，“幾本舊筆記本你也偷！”

他申辯說：“不是偷的，是這里一個住戶托我?guī)退覍さ??！?/p>

經(jīng)理問：“哪家住戶？”他焦慮中腦海里一片空白，說不清楚具體的房號，也說不出戶主的姓名，人家就更加懷疑他了。

詹承宜進小區(qū)時，半個老鄉(xiāng)班長可是看到他拿著布袋子的，還翻看了里面的筆記本呢，他想，半個老鄉(xiāng)班長若能站出來作證，事情就會一清二楚了。他本來想把保安班長說出來的，轉(zhuǎn)念想，保安班長保持沉默，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若是幫自己作證，就會牽扯出他違規(guī)放自己進去的事實，要受牽連的。反正，不是偷的就不是偷的，事情最后會真相大白，可要是得罪了保安班長，今后自己就不可能再在這里收舊貨了。

經(jīng)理還沒問完話，保安小王說：“走，我先一家一戶地敲門，讓業(yè)主都自查一下，看有沒有丟了什么財物？”

經(jīng)理罵道：“你有沒有腦子？這個時候還怎么去挨家逐戶查？”轉(zhuǎn)而回過頭來，說，“詹老頭啊，平時看你像個老實人，好心讓你在這里收舊貨，想不到你卻把好心當成驢肝肺，竟敢在小區(qū)里偷起女人來！”

詹承宜一頭霧水，聽不明白經(jīng)理話里的意思。他很氣憤，自己清白做人，卻被污為賊，擱在別處，他早就與人拼命了?？稍谶@里不行，一想到自己今后還要在這里收舊貨，掙飯吃，他只好忍氣吞聲地說：“經(jīng)理啊，我謝謝你們之前對我的關(guān)照。可是，我不是賊，我都說了一百遍了！你們憑什么說我偷東西了呢？”

這時，保安小王說：“經(jīng)理，要不我們搜他身吧，不信搜不出什么來?！?/p>

經(jīng)理擺擺手，說：“詹老頭，你還是說出來吧，除了筆記本還偷了什么，比如現(xiàn)金、戒指項鏈、手機手表，或者別的什么值錢的東西，都藏到哪兒去了？”

詹承宜默不作聲，不想再說什么。經(jīng)理說：“主動說出來好，再不說我們就送派出所了?！?/p>

詹承宜還是說：“我沒偷就是沒偷，你們愛送就送吧?！?/p>

正僵持著，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經(jīng)理和保安小王都站了起來，口里不約而同地招呼：“李總——”保安部經(jīng)理歉意地說：“想不到驚動李總您了！”

詹承宜抬頭一看，又驚又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顯然，被喊作李總的人也看見了詹承宜，一愣：“是你——”

四

在瑞海花園小區(qū)保安部辦公室，詹承宜雙手指著那個布袋，謙恭地說：“沒想到你是李總，你看看，這里邊是不是你家保姆賣出去的日記？”

李總打發(fā)走經(jīng)理和保安后，接過詹承宜遞上的布袋一瞧，大喜過望，感動地說：“太好了，太好了！”

李總告訴詹承宜，這是他爺爺二十歲至四十歲寫的日記，四十歲以后，爺爺就再也沒有寫過日記，為了幫他了卻心愿，他們晚輩打算湊錢替他出版這些日記，遺憾的是，其中1936年至1939年的日記被伺候爺爺?shù)睦媳Ｄ樊攺U品賣了，他們費了很大的周折，但始終沒有找到。李總高興地說：“本來我也不存什么奢望，只是心里不甘就跟你說說，沒想到這三年的日記竟真的被你找到了！”

詹承宜一時說不出話來，臉上只是訕笑。

李總告訴詹承宜，電梯間發(fā)生的事已弄清楚，與他無關(guān)。想不到還有人膽敢在電梯間做出那樣的事。剛好電梯間里前兩天裝了攝像頭，他們調(diào)出視頻錄像，果然找到了非禮小慧的人。那人是租用物業(yè)公司房屋的一個物流公司的員工，叫趙才寶。趙才寶看到錄像就蔫了，承認昨晚一時糊涂，非禮了小慧。

李總還說：“你也受委屈了?！比缓髮⒁恢恍欧膺f給他，說，“你先拿著，這是兩千元，是你應得的酬勞?！?/p>

詹承宜愣著不敢接，本來他只巴望拿到兩百元，見李總掏出那么多錢，說：“我不能拿這么多錢，給我三百就好，我還要租車回家過年?！崩羁倛?zhí)意要給，他謙讓了一下，還是收下了。

李總忽然記起什么，說：“今晚你怎么躲在這里的？保安沒為難你？”

詹承宜囁嚅地說：“我是進來收舊貨的，不讓車進。但鄉(xiāng)下人也有職業(yè)道德，保安班長同意我進來收，我對天發(fā)誓，只要有偷的心思，我就永遠不再收舊貨了?！?/p>

李總?cè)粲兴?，好像明白了什么，說：“我相信你是誠實的，我也是鄉(xiāng)下孩子?！闭f著從拎包里拿出一條芙蓉王香煙，遞給他，“給你拿去抽吧。”

詹承宜遲疑了一下，拘謹?shù)匕咽稚爝^去，心里說，我，我不是貪這條煙，我答應給保安班長買一條好煙的，既然這樣，我就用不著買了。

李總皺皺眉頭，說：“你的親戚朋友有想干小區(qū)保安的嗎？”

詹承宜說：“有又怎樣？想又怎樣？我一個收舊貨的鄉(xiāng)下人，沒人沒錢沒關(guān)系，我兒子當兵退伍后還不照樣在老家種地?！?/p>

李總說：“好，這樣吧，你收完舊貨回家，過了年就叫你兒子來吧，直接到小區(qū)的保安部上班就行了?！?/p>

詹承宜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想問個清楚，但李總叫保安經(jīng)理進來，耳語一陣，向他揮揮手出去了。

詹承宜想著李總剛才說的話，心里說，別當真，或許是人家開玩笑的。

走出小區(qū)大門時，詹承宜拿出那條芙蓉王香煙，保安班長正在收拾行裝。他問：“怎么了？”保安班長哭喪著臉說：“我就說過，讓你進去我就得出來了，好端端的，物業(yè)老總不讓我干了！”

五

在四英嶺下過完元宵節(jié)，詹承宜又開始算計進城打工的事，他去招呼張連喜一起湊錢租車去。

張連喜盯著他說：“你往年不都是到鎮(zhèn)上搭半路車去嗎？怎么今年要租車，有門路掙大錢了，還是中了彩票首獎？”

詹承宜嘿嘿一笑：“哪里中什么獎，今年要帶兒子去瑞?；▓@小區(qū)做保安了，租車去體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