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初醒

■廣東省惠州市惠東縣惠東中學/蔡語潼

一陣刺耳的鈴聲驚醒了周醒。

裹著一身起床氣，周醒迷迷糊糊地看見舍友們都在忙著涂抹防曬霜。周醒終于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她已經(jīng)是高中生了，令人聞風喪膽的軍訓開始了。

關(guān)于軍訓，中考一結(jié)束，周醒就開始四處打聽了。同學、老師、長輩、親戚，還有幾個認識的高中生，凡是可能對軍訓知曉一星半點的，都被周醒絮絮叨叨地問過了。他們有的說很輕松，有的說簡直要命，有的說比較無聊，有的說很有意思，有的說是一次非常棒的體驗和鍛煉……周醒把收集來的信息匯總之后，幾經(jīng)篩選和琢磨，最終得出結(jié)論：軍訓很苦很累，也沒有什么必要。

陽光肆無忌憚地照進來，周醒的眼淚禁不住要淌出來。

周醒一萬個不明白，一向?qū)λ龑檺塾屑拥母赣H，在聽到她撒著嬌請求軍訓請假后，為何會露出那般嚴肅的神情。父親的眼神像鋒利的箭，令人脊背發(fā)涼。長久的沉默后，父親背過身，凝視著窗外的黃昏和遠山。周醒看不見他的神情，也未等到父親的答復。

一聲哨響，周醒猛地回過神來，牙膏的泡沫弄到了衣領(lǐng)上。

樓下刺耳的哨聲一陣緊過一陣，同學們下樓的腳步聲也越來越密集，周醒卻依舊慢條斯理地往皮膚上一寸寸地糊防曬霜。下樓的時候，整棟樓就剩周醒一個人了，她禁不住快走了幾步。心里有氣，腳步就亂了，周醒差點摔下樓梯，幸好及時扶住了欄桿。

雖已立秋，但嶺南的太陽依然熱辣滾燙，成群的墨綠色身影在熾熱的陽光下一團團地快速移動著。周醒趕到操場邊的時候，遠遠地看見了教官的黑臉。她遲疑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心里默念道：“這教官怎么兇神惡煞的，不就遲了點嘛，至于嗎……”

處罰當然是免不了的，而且沒有選擇，沒有商量，就是當著所有同學的面，唱一首《咱當兵的人》。熟悉的伴奏響起來了，歌聲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周醒如木頭般立在原地，她覺得陽光快要把她烤化了。她聽不見嘈雜的議論聲，也感覺不到教官凌厲的視線。周醒只覺得自己的心扭來絞去，似乎應該開口了，卻又不知道被什么緊緊粘住了嘴。

伴奏停了，周遭又安靜下來，周醒聽見了自己的心跳，也聽見了周圍人的心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聽到“入列”的命令后，頓時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覺，趕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路過教官身邊時，她聽見教官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許是迫于壓力，接下來兩天的軍訓，周醒基本上能做到準時出勤并按要求完成動作。讓教官都頗感意外的是，到第三天小結(jié)的時候，周醒竟然主動請纓示范正步。她步伐標準、眼神堅定、口號嘹亮，同學們掌聲不斷?；氐剿奚幔瑢W們紛紛請教周醒：“醒醒，傳授點秘訣唄。放心，請奶茶！”周醒開始享受軍訓了。

又一天緊張的訓練結(jié)束了，晚飯后，集合哨聲突然響起，全體學員接到命令，立即集合，到廣場觀看電影《長津湖》。人群一陣涌動之后，很快安靜下來，廣場上站滿了若干方陣?？偨坦侔l(fā)表了慷慨激昂的講話：“中國人民志愿軍，為了祖國和民族的尊嚴，憑著鋼鐵般的意志和英勇無畏的戰(zhàn)斗精神，不畏艱難困苦，不怕流血犧牲，終于扭轉(zhuǎn)戰(zhàn)場態(tài)勢，為全面勝利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周醒一直對革命影片沒有太大興趣，但總教官堅毅的臉龐和激昂而沙啞的聲音，還是讓她心里一震。

電影中，七連戰(zhàn)士迅速歸隊，急速入朝，接受任務，緊急行軍，護送電臺，與美軍遭遇，最終抵達長津湖準備伏擊戰(zhàn)。這個過程，艱難險阻不可想象：敵機輪番轟炸，嚴寒天氣中，戰(zhàn)士們沒有棉衣，晝伏夜行，僅有的幾個土豆凍得像石頭……看到這里，周醒的心揪得緊緊的。她看了看周圍的同學，大家都目不轉(zhuǎn)睛、神情嚴肅地盯著大屏幕。隨著時間的推移，屏幕上出現(xiàn)了這樣的畫面：一排排志愿軍戰(zhàn)士俯臥在零下40攝氏度的陣地上，手握鋼槍和手榴彈，保持著整齊的戰(zhàn)斗隊形和戰(zhàn)斗姿態(tài)；然而，敵人到來的時候，他們竟然一槍都沒開。這些戰(zhàn)士，全都被凍死了……面對這樣的敵人，美軍指揮官也不由得向“冰雕連”敬了一個軍禮。

此時此刻，周醒再也沒有忍住，眼淚奪眶而出。模糊的視野中，父親鑲嵌在那天黃昏里的背影與教官嘆息的神情融在一起，周醒的心里忽然被冰雪照亮了。她明白了，他們在難過——難過她太像溫室里的花朵，難過她忘了如今安心無憂的日子從何而來，難過她連唱光榮的贊歌都恥于開口，難過透過她看不到青年的無畏、熱忱和責任……

電影終了。整個晚上，周醒輾轉(zhuǎn)難眠。她的心里下了一場春雨，干涸的土地開始蘇醒，種子在悄悄地發(fā)芽。周醒仿佛看見，不久的將來，姹紫嫣紅的花兒滿世界蓬勃地盛開。

軍訓已不再是困苦和煎熬，站軍姿、唱軍歌、走正步、練軍體拳、匍匐前進……無關(guān)他人，周醒覺得，這是自己的堅持、挑戰(zhàn)和成長。

結(jié)營儀式這天，陽光落在周醒的臉上，塵埃在她身邊飛揚，世界鮮活得像剛誕生一樣。整齊的隊伍中，周醒站得筆直。她精神飽滿，眼放光芒，身上再也沒有濃重的護膚品味道。同學們邁著整齊的步伐，喊著嘹亮的口號，滿懷信心地接受檢閱。透過汗滴，周醒看見了同學們黝黑的臉龐和后背上大片大片的汗?jié)n。

儀式快要結(jié)束時，隔著人山人海，周醒望見了站在操場邊上熟悉的身影，那是父親的身影。斜暉脈脈，晚霞滿天。夕陽下，父親正朝她微笑，眼神溫柔而慈祥。一瞬間，周醒卻清楚地捕捉到了父親臉上的皺紋和不再挺拔的身軀。周醒鼻子一酸，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