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勇(新疆)
海拔近三千米。山頂上是白雪覆頂,山腳下是灌木草灘。
一條清澈的溪流,在草灘上淙淙流淌。溪流中的卵石下、水草間,藏著北鯢,一種孑遺物種。淡黃色或褐色的膚色,十幾厘米長的光滑的身體,有著蜥蜴的外形。怕光,怕驚擾,會發(fā)出嬰兒啼哭似的聲音。
新生代、中生代、古生代,二疊紀(jì)、石碳紀(jì)、泥盆紀(jì)。它們的先祖,穿越時空的隧道,發(fā)出三億年前的回聲。
恐龍龐大,早已毀滅;北鯢柔弱,族脈延續(xù)至今。
如今,它們在蘇魯別珍山腳下自然保護(hù)區(qū)的溪流中安恬自若,以水生昆蟲幼體和小甲蟲為食。
蘇魯別珍雪山無言,默默注視著腳下的生靈。
別珍套山和阿拉套山在這里相遇。山峰比肩。天空壓低。大地傾斜。
我的目光掠過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胡楊、河柳、沙棘,散布的羊群,石頭壘的屋子和棚圈,太陽能板,屋頂煙囪送出的人間煙火……
目光隨坡度抬升:向上掙扎的草坡,低矮平庸的山包,巍峨綿延的阿拉套山,山巔的積雪、白云……
河水一直在耳邊喧響。不知何時,一只脫離羊群的棕色小羊羔,跑到我腳下,瞪著惶恐無助的眼神,沖我奶聲奶氣地叫著。
擠瘦的博爾塔拉河,如一根弦子,發(fā)出長調(diào)悲憫的悠響。
風(fēng)又瘦又硬。空氣中飄逸著金屬鏗鏘的回聲。就像這里的巖石,鐵質(zhì),嶙峋,荒寒。
山路傍溪盤旋。溪水緣勢而下。
石砌的屋子。簡易的圍欄。分岔的羊腸小道。一個膚色黧黑的騎馬漢子,從斜刺里穿出,馬蹄鐵在巖石上擂得脆響。他沖我揮揮手中的牧鞭,打過招呼,一拍馬臀,又消失了。
幾朵云在山頭小憩。一只鷹盤旋一圈,飛走了。
我的眼里,一片荒蕪。
斜坡上,幾只牦牛,它們紛披的毛發(fā)蓄滿風(fēng)聲,嘴里咀嚼著寂寞。
而它們的犄角,一律指向雪山。
幾只牦牛卸下暮色,晨光里,抖落一夜的露水,在別珍套山上游蕩。
它們有著蒙面刺客的裝束,也有著苦腳行僧的耐性。
紛亂的黑色毛發(fā)遮住了前額,垂落腹下。遠(yuǎn)離人煙,擇高寒之地棲息。
它們在山間草坡上,靠枯草根、山泉水活命。
是背負(fù)家族基因的負(fù)累,還是自我放逐的修行?
它們緩慢移動,像一尊尊銅像般凝重。而它們黑色的身軀,更像是可疑的傳聞。
它們撐起別珍套山的海拔,讓苦寒之地有了生命的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