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變廢為美”的鋦瓷匠人

每一件破碎的瓷器經過他的妙手“縫合”，似乎又能“活起來”，呈現(xiàn)出獨特的美意，雅致又不失韌性。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碑斠患善髌扑楹?，留之無用，棄之可惜。于是，鋦瓷這門修復技藝順勢而生。

在鎮(zhèn)江西津渡老街，有一位80后鋦瓷匠人名叫江偉。他留著一大綹山羊胡子，頗有些古代大將的風范。因為個性爽直，周圍人都喜歡叫江偉“老炮”。每一件破碎的瓷器經過他的妙手“縫合”，似乎又能“活起來”，呈現(xiàn)出獨特的美意，雅致又不失韌性。

與“破”結緣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人們的生活用品總是修了又修、補了又補，直到破爛得實在沒法再用時才扔掉。家家戶戶都有不小心打碎或裂了璺的鍋碗瓢盆等器具，鋦匠進村落腳后，隨著“鋦鍋鋦盆鋦大缸”一聲吆喝，人們便很快圍攏過來。老炮的爺爺便是一位鋦匠，平日里，街坊鄰居有壞了的器具都會找他爺爺修補，試圖挽救它的“生命”。

現(xiàn)在，只要提起鋦瓷，老炮就能饒有興致地和你聊半天，但對當時只有十來歲的他來說，鋦瓷才沒什么好玩的，反而那堆看起來有些年代的工具更讓他感興趣。老炮說：“小時候我挺調皮的，經常偷拿爺爺的工具玩，比如釘子、錘子，主要就是圖個樂子?！?/p>

待到把所有工具摸了個遍后，老炮又迷上了收集瓷器。初二那年，當同齡人還在攢錢買漫畫書時，老炮已經開始逛瓷器市場。雖說零花錢并不多，也買不到什么精品，但老炮依舊執(zhí)著于收藏各類瓷器。于他而言，瓷器并不單單只是擺設，它們具有自己的生命與故事。

“我對瓷器有一種純粹的愛。不像有些人只喜歡青花瓷或者是一些比較具有年代感的瓷器，我并不會被某種特定的類型框住，只要有眼緣、喜歡的，我都會收藏?！睂τ诖善鞯南矏?，為老炮日后走上鋦瓷之路埋下了伏筆。

中專畢業(yè)后，老炮留在上海工作，閑暇之余，開始研究鋦瓷。在一次偶然的閑聊中，老炮得知領導的一把紫砂壺摔壞了，因為它出自一位名家之手，領導舍不得扔掉。

“當時領導問我該怎么辦，我便主動提出修復試一試。”這是老炮利用鋦瓷技藝修復的第一件作品。

對于這件處女作，老炮其實并不滿意。因為在此之前，老炮見過爺爺修繕一些較為精致的瓷器。在腦海中對比一下，老炮甚至有點慚愧，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和自己較勁一樣。在意識到自己與爺爺的差距后，他決定去系統(tǒng)地學習鋦瓷技藝，隨后來到上海工藝美術學院學習。在這里，老炮結識了一位負責漆器教學的老師，跟著他學習相關知識，并在他的介紹下認識了一位鏨刻老師。

正因有了這段特殊的經歷，老炮對瓷器修復有了全新的認知。他一方面堅守傳統(tǒng)鋦瓷工藝，另一方面在其中加入了現(xiàn)代人的審美與國學理念。他勇于創(chuàng)新，結合金工、銀飾、鏨刻、錫鑲、花絲、燒藍等民間技藝，豐富鋦瓷工藝絕活，使得殘缺的碎片涅槃重生，呈現(xiàn)出一番別樣的韻味。

修復情感與記憶

三年前，老炮從上海回到鎮(zhèn)江，在西津渡開了一家工作室。記者從安里巷一拐進來便看見一塊刻著“古渡老炮”四字的牌匾。一進門，古樸氣息撲面而來，接著左拐，便可看見一排排整齊陳列的瓷器作品，旁邊則是老炮平日里待得最久的地方——工作臺。工作臺上堆滿了錘子、鐵砧子、小銅鑼、繩子、鋦釘、鏨子等修復工具，隨時等待候命。

“這些都是已經修復好的瓷器，沒有修好的都放在下面的柜子里。我的工作量還是挺大的，目前要修的瓷器已經排到年底了。”老炮指著一旁的柜子介紹。

從業(yè)這么多年以來，老炮經手的物件并不少，其中不乏一些名貴的瓷器，但要說令他印象最為深刻的，便是那一個平平無奇的盤子。

那時的老炮還在上海工作，做修復的時間不是很長。一天，一位老奶奶托朋友找到他，拿來一個看上去有點歲月的盤子要修。老炮看了一眼后，心想：“一來這盤子主人沒有親自送過來，二來這盤子看起來也不是多名貴，那就修一修吧?！庇谑?，他便抽出閑暇時間簡單地修了修。最后取盤子的時候，老奶奶出現(xiàn)了。

“她當時也沒說什么，但我從她的表情和狀態(tài)中感受到了失落和些許不滿，要走的時候她還說了句‘這種老手藝后面就見不到了’！聽到這兒，我也愣住了。”老人的表現(xiàn)讓老炮開始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于是便將老奶奶留了下來，慢慢聊起了家常。

在交談中，老炮得知老奶奶和丈夫是一對革命夫妻，這個盤子從兩人結婚時便一直跟著他們，即使經歷戰(zhàn)亂，仍舊被保存了下來?，F(xiàn)如今，老爺子已經去世，這個壞了的盤子也成了丈夫留給她的唯一念想。聽完盤子的故事后，老炮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他低頭再看了眼這個盤子，一幅幅畫面在他的腦海中猶如電影一般播放著。也許正是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后，老奶奶曾和丈夫一起用這個盤子盛過水果、裝過菜，這何嘗不是老奶奶對丈夫的深深思念呢？

想到這，老炮醒了醒神，對老奶奶說：“您先回去吧，這個盤子我再研究研究。”老奶奶走后，老炮立馬再次打磨、修復。不久后，老炮便通知老奶奶過來取盤子。這一次，老炮有點緊張，不知道老奶奶能否真正滿意。當他看到老奶奶臉上露出的笑容后，那一瞬間，他領悟了鋦瓷的意義。

現(xiàn)在，一只小碗，一把小茶壺……不管送到老炮這里的瓷器是大是小，價值不菲還是普通物件，他都會用同樣的耐心和細心去修復。在他眼里，自己修復的不僅僅是一件器物，更是一份人與物的情感延伸。

堅守與創(chuàng)新

與其他非遺項目一樣，鋦瓷也是件非常費時費力的活兒，有時光是對一個器物進行前期的修復構思就要花上大半天。隨后的修復過程，短則一兩天，長則幾個月甚至更長。長時間的聚精會神和久坐對眼睛、頸椎都有傷害。雖然辛苦，但每當看到破損器物經過自己的手得到修復時，老炮早已把身體上的疲憊拋諸腦后?，F(xiàn)在，老炮除了接一些顧客的修復訂單外，其余時間都在創(chuàng)作。平時，他會專門搜尋一些破損的瓷器，然后對它們進行鋦補修復、嵌飾做件、鑲包配飾，賦予這些瓷器新的生命。

憑借出色的手藝，老炮在圈內頗有名氣，但他并不滿足于此，不斷激勵自己勇于創(chuàng)新。其中，成功將芝麻釘運用到鋦瓷中便是老炮交出的一份滿意答卷。顧名思義，芝麻釘便是只有芝麻般大小的鋦釘。如此小的鋦釘顯然是難以為破碎的瓷片提供足夠扒力的，為了解決這一問題，老炮嘗試過18K金、銀、錫等許多材質，最終歷時兩年多才成功“復刻”了這一技藝。

如今，老炮是鎮(zhèn)江市潤州區(qū)鋦瓷技藝和漆繕技藝兩項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把中華傳統(tǒng)鋦瓷技藝和美學理念、藝術創(chuàng)作、民眾需求完美融合，讓古老的鋦瓷技藝得以傳承，代代不息。

“當一件瓷器破了之后，破的這個地方就會成為一個視覺焦點，我的工作就是如何把這個破了的地方修補得更好看?！痹诶吓谛闹校|瓷的本質是一種成全，其中既有成的厚重和全的美滿，又包含人對物的不舍、對情的念念不忘。

老炮和鋦瓷的故事每天仍在持續(xù)……

（編輯 謝云鳳 286112636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