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雞鳴三聲,山的另一頭曙光初現(xiàn),整個村莊還沉浸在月光柔和的夜晚余韻中,聽不見一絲響動。“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崩牙燕诹恋膹V播聲中夾帶著一股子土味兒,從村頭的大喇叭里蹦跳出來,攀上各家各戶的屋舍,沿著瓦礫間的溝壑而下,拐進(jìn)熟睡人的耳朵,村莊這才活泛起來。
姥姥的第一聲廣播掀開了村莊的面紗,鄉(xiāng)親們開始了一天的光陰,起床生火,喝茶的間隙豎耳聆聽廣播里流出的鄉(xiāng)音,拉幾句家常,肩扛農(nóng)具一步一步邁向田野,掃落清晨的露珠,黝黑的面孔上看不出悲喜。
村里很早就設(shè)有廣播站了,每天播報的內(nèi)容大抵相同,無非就是幾首耳熟能詳?shù)睦细瑁ξ秵我?,?jīng)常惹得村里人詬病。我上四年級的那年暑假,姥姥突發(fā)奇想,帶著我的語文課本去了村部,向村長表達(dá)了希望在廣播站朗誦語文課本的想法。村長應(yīng)是為村民們農(nóng)閑時的娛樂活動愁壞了,沒有半分猶豫,當(dāng)即答應(yīng)了姥姥的請求。
世事皆是知之非難,行之不易,姥姥雖然識得幾個字,但這幾個字遠(yuǎn)不足以對付小學(xué)課本。于是在姥姥家就上演了這樣富有戲劇性的一幕:每天晚飯過后,姥姥必會搬個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戴上老花鏡——別的老人戴老花鏡是為穿針引線,姥姥卻是為朗誦課文。我站在一旁,幫她糾正讀錯的字,也算是過了一把當(dāng)老師的癮。
第二天早上,姥姥早早地起床收拾,戴著老花鏡,拿著我的課本出了門。十分鐘不到,只聽村口的喇叭“嗞”的一聲,接著就是姥姥認(rèn)真誦讀課文的聲音:“百川東到海,何時復(fù)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崩牙鸦蛟S不知道這首詩的含義,但她讀得聲情并茂、認(rèn)真嚴(yán)謹(jǐn),給人一種她就是這首詩的主人的錯覺。
每天早上從廣播里聽姥姥的“早讀”已成為村里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天不聽定是急得抓耳撓腮。村部的廣播站因姥姥的每日訪問煥發(fā)了生機(jī)。傍晚時分,落日從樹梢垂下,孩童從學(xué)堂歸來,一個個爭著搶著要在廣播站里大顯身手,這個背一段課文,那個來一首小詩,嗓音清脆的小姑娘更是毫不吝嗇地大展歌喉……陣陣童聲從喇叭躍出,飛入四野,莊稼人晚歸的腳步也變得輕松愉快起來。大山厚重,童聲稚嫩,這些年輕的聲音給深山里的人們注入嶄新的活力。
十多年后,當(dāng)初在廣播站嬉鬧的小孩兒,都已出落成模樣俊俏的小姑娘大小伙,各家各戶也都有了電視,姥姥的廣播站早已無人問津。我每次來看姥姥時,總會攙扶著她去廣播站瞧瞧。姥姥的身體大不如前了,隨身帶著個小板凳,在那兒一坐就是一下午。
飛鳥來去,晨昏交替,游子又一次邁開了出走的步伐,經(jīng)過村廣播站,常常被墻角開出的一簇殷紅小花吸引了目光。駐足欣賞時,他們的身影落在奶奶的眼睛里,奶奶的臉上便會露出無盡慈愛的微笑……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