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惹科問完了村里二十多戶人家,竟然沒有一家丟了羊的。唉,這可怎么辦呢?
會說話的小羊(1)
在第一的身前,大伙兒圍成圈,坐在地上聽他講事情。他說的話大家能聽懂,但村里有些老人說的話,就只有安阿母解釋之后他才明白了。他講一句,大家認為對的,就點頭說“是”,有不一樣的想法就搖頭說“不是”,再把心里的話講一講。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熱鬧。有的在鼓掌,有的在歡呼,還有的情不自禁唱起了歌。
屋外也很熱鬧,望遠鏡正在幾個孩子的手里傳來傳去,只有黑來五沙站在一邊,他要向大家展示自己剛剛用苞谷芯做的新發(fā)明。
“嘿,看我的‘炸藥包’!”
見大家沒什么反應(yīng),他提高了嗓門兒:“喂,看我的‘大彈弓’!”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東西,又看了看惹科的東西,擦了擦鼻子:“有什么稀奇的!等火把節(jié)的時候,喊我舅舅給我買一架大炮那么大的望遠鏡!”
黑木的舅舅兩年前進縣城打工,運氣好,賺了錢開起了蔬菜副食店,經(jīng)常接濟他們一家。
望遠鏡終于回到了惹科手里。他旋轉(zhuǎn)著身體,癡癡地看著鏡片里面圓圓的世界。最先看到的是安吉吉的背影,她的嘴巴一張一閉地又在唱歌,瞧,辮子上還粘著一縷干草呢;接著是里娓嬸嬸,哎呀,她胸前那顆搖搖欲墜的扣子終于不見了;然后是曲西嬸嬸,唉,她纖瘦的身影正從山下爬上來,肩上背著一桶水,走得好吃力??!
望遠鏡里的云近了,鳥大了,樹更綠了。惹科好像看不夠。
最后,怪了,一雙“牛眼睛”堵住了鏡頭,原來是阿瑪,從鏡頭里看,她的眼睛變得好大。她是來叫惹科吃飯的。那些鬧哄哄的孩子,也都被叫回家去吃飯了。
今天的伙食好了,酸菜湯里面煮了臘肉,菜盆里有蕎麥粑粑,洋芋也是一大盆。第一舉著相機,退到屋子的角落里,踮起腳咔嚓咔嚓按著快門。惹科知道,第一喜歡用相機給大家“畫畫”。他的肚子正打著鼓呢,連忙大口大口吃起來。阿普象征性地陪著客人們,沒怎么動盆里的菜。
有人提起了小羊的事兒。
“說惹科撿了一只羊?”
惹科牽起袖子擦擦嘴,放下手里的馬食子。
“它叫阿薩?!?/p>
“喲,惹科,你的羊還有名字啦?”
“不是我的。”
“惹科,問清楚是誰家丟的了嗎?”
“就快啦?!?/p>
“這么說是有線索了?” 第一從褲兜里摸出一包紙巾,遞給了惹科,“來,用這個擦嘴?!?/p>
惹科抽出一張紙來,一層層地展開,咦?是個潔白的正方形,還有淡淡的香味呢。他可不舍得把一張紙全用掉,只小心地撕下了一小塊兒。擦了嘴,他湊到第一耳邊,小聲地告訴他。
“第一,小羊可能是山下的?!?/p>
“山下?你說的是山腳的索瑪溝吧?”
惹科點點頭。
阿普臉一陰,放下了筷子。
“惹科,這些天不準往山下跑?!?/p>
“怎么了?”
“不準就是不準,危險!”
阿瑪攥著一根小竹棍,用力敲打著一件舊外套。這是一件臟衣服,它很對得起這個“臟”字,肩上、前胸、袖口、后背都沾滿了泥巴,就像有人穿著它在稀泥里滾了一圈。泥巴粘在了布料上,被風(fēng)吹干后變硬了,被小棍子一敲就裂開,紛紛落下。在光線的映照中,白霧般的塵灰正在翻滾著。
惹科站在旁邊看,竹棍每敲打一下,他就跳一下。跳著跳著,他就到了墻邊,揚起了腦袋,癡癡地望著那神奇的東西。他心里撲撲地跳,不由自主伸出了手——可鞭子掛得太高啦!
惹科只好跳回到阿瑪身邊。
阿瑪見他像個皮球似的蹦來蹦去,看著怪好笑的,這樣一笑,手上就沒力氣了。
“惹科啊,你在高興啥?”
“沒,啥。”惹科的聲音仿佛也在跳。
“你在笑阿普的衣服,是不是?”阿瑪看了他一眼,“他這幾天在山下干活,衣服臟得比你的還快哪。”
惹科當(dāng)然知道,村里沒人會天天洗衣服的。
放眼望去,山那么高,谷那么深,石頭那么多,莊稼地那么窄,天那么干旱,最近的一條河在山腳下,就算路修好了,走到那兒也得好幾個小時。
山頂?shù)年柟庾盍?,海拔最高,缺水也最厲害?/p>
平日里,大家都靠背水和積攢屋檐水生活,水來得多不容易啊,喝一口到嘴里還要分三次咽下去。這兒的人流下的汗水不珍貴,可背回來的每一滴水都要省著用。阿瑪腿腳不便,背水一走一晃,每一桶水都是被晃了無數(shù)次才背回來的。對付臟衣服,她有自己的辦法,如果只是糊上了泥巴,就等它干了,像這樣敲一敲,再用力搓一搓,拍一拍,最后放到日頭下曬一曬,衣服上沒了泥巴點子,沒有了膏藥的味道,卻有了太陽的味道。
惹科覺得有些奇怪:阿普每天在村里跑來跑去的,以前是鞋子臟,現(xiàn)在怎么泥巴往上跑,全爬到衣服上來了?
火塘里傳來噼噼啪啪燃燒的聲音,阿瑪又在對付午飯了。這兩天阿普沒回來吃飯,家里的伙食也簡單了一些,兩個窩窩頭就著酸菜湯就算是一頓了。
惹科被阿瑪使喚慣了,不管是到院子里拿柴,還是舀水端湯,或者找一匣放忘了地方的火柴,他都跑得飛快。今天比往常更快,他支起下巴望著阿瑪,眼神里有些討好的意思。
可惹科還沒說什么呢,阿瑪就把他的嘴給堵上了。
“你阿普說不準下山,自然有他的道理,惹科啊,這次可要長記性。”
“哦?!?/p>
惹科有些不情愿。
他離阿瑪遠遠的,嘟著嘴坐在木凳子上,看什么都不順眼,心里就像有一只小蟲在爬似的,只覺得滿身的勁兒沒地方使。
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跑到了對門的地里。
“安吉吉,幫我一個忙行嗎?”
“春風(fēng)好阿嫫,全身熱乎乎,當(dāng)你到來時,萬物又復(fù)蘇……”安吉吉正唱著歌兒撿牛糞,“牛羊多歡暢呀……惹科,什么戲?”
“這樣……”
惹科湊到她耳邊說起悄悄話。
“豐收有希望呀……”安吉吉抬起頭來,小臉上的表情由喜悅變?yōu)榱嗽尞?,“???你要我——?/p>
“噓……”
“可是——”
“這幾天,我阿普、你阿達和阿嫫,還有那些大人全都不在家,沒人會發(fā)現(xiàn)的?!睂τ诤门笥训莫q豫,惹科早有準備。他從胳肢窩里抽出一個東西,是一支嶄新的鉛筆,“我姐姐剛寄回來的,上面的橡皮擦還有香味呢!你聞聞!”
安吉吉的大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她咬了咬嘴唇,有些害羞。
“給了我,你自己呢?”
“我還有一支?!?/p>
兩人相視一笑,算是成交了。
阿瑪忙完手里的活兒,搬了個小凳子在門口,懷里放著黑紅黃三種絲線,準備繡煙荷包。這時候,對門的屋里傳出了安吉吉的尖叫聲,阿瑪忙放下東西一瘸一拐地沖過去了。
她當(dāng)然不知道這一刻發(fā)生在自家后院的事情。
惹科牽著小羊,脖子上掛著望遠鏡,已經(jīng)溜出了村子。他從后坡走向了松林里的小路,當(dāng)一陣猛烈的山風(fēng)刮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走在去索瑪溝的路上了。
現(xiàn)在,惹科不用再鬼鬼祟祟地走路了。他挺直了胸脯,走起了大踏步,還把路邊的草踢得唰唰響。
“阿薩,你和我一樣,也想出來玩吧?”
咩,誒,誒,誒。
小羊走在他身邊。
“阿薩,你走一段就能記起來的。我害怕的時候也會忘事。有一次,莫色老師正在上課,一只麻雀飛到我窗口,我正看呢,她突然點我的名字,讓我念她寫在黑板上的那個字。大家都看著我,我一緊張就把那個字給忘了。噢,莫色老師是我們語文老師,她教我們說普通話,學(xué)寫漢字。莫色老師叫我坐下,我就不敢再去看麻雀了。后來黑來五沙答對了,他就笑話我了。阿薩,別去那兒,小心蕁麻!下雪的那天,你可能是害怕了,才把回家的路給忘了,才會跑進我們的羊群,對嗎?”
咩——
“咦?你要走這條小路嗎?”
咩——
“我?guī)湍闼砷_繩子?”
咩——
惹科摟著小羊,把它脖子上的繩子解開。
小羊邊走邊聞著四周的空氣,時不時地停下來看看,就像每一步都想好了一樣。后山的松林里堆積著枯枝落葉,他們的腳下不斷響起干草和樹枝斷裂的聲音。漸漸地,光線亮了,眼前開闊了,地上的蹄印也多了,到處可見成堆的牛糞和巧克力豆似的羊屎。
就在這時候,危險來臨了。
一只大鷹滑過天空的對角線,朝著小羊的方向猛地俯沖而下。小羊驚慌地叫著,像只無頭蒼蠅似的亂跑起來。惹科瞧見地上有個黑影,他抬頭一看——天哪!是大鷹!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小羊跑得飛快,它往坡上跑了一會兒,又轉(zhuǎn)一個急彎,往林子里跑。
“對!阿薩!往林子里跑!”
“阿薩,小心刺!”
“阿薩!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