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晚
父親又在打理他的藥園了?;ɑňG綠的,種類繁多,比起母親只喜歡那清淡素雅的仙草,倒顯得父親是個“多情”的人??删褪沁@點“多情”,父親都不愿意分給我一點。他的眼里除了工作之外,便是打理藥園。別人家的父親都會同自己的孩子親熱,我與父親卻好似一對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客客氣氣的,中間猶如隔著一條銀河,怎么都跨不過去。
父親喜愛種草藥,他的藥園里有龍膽草、車前草、金不換、貓毛草、燈籠草、大蛇草等草藥,有些只能在古書里找到。但是,我最有好感的還是父親種的指甲花。指甲花的葉瘦長,外圍呈鋸齒狀,開出的花紅而不艷,一瓣又一瓣的,似娃娃菜嵌在一起。
我偶爾會跟著父親到藥園,但大多數(shù)時間只是看著父親打理,沒想過要幫忙,也從未想過自己的甲溝炎竟是指甲花治好的。那時,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的腳趾頭腫了,又癢又疼的,一摁下去,就疼得更明顯了。但我始終沒有告知父親,以為涂一涂藥膏就好了。誰知,腳指頭腫得更厲害了。也許是我奇怪的走路姿勢引起了父親的注意,父親搬來一個小矮凳讓我坐著,又徑直走向藥園,摘下幾朵指甲花,搗碎后給我敷上,清清涼涼的。
那時已近黃昏,淺淺的夕陽落在父親身上,看上去好像一幅油畫。那是我長大后第一次離父親這么近,抬頭便能看到白絲藏在他的黑發(fā)里,黝黑的臉頰透露著堅毅,這雙強有力的手臂曾在我小時候?qū)⑽遗e得高高的,與房梁觸碰,被燈光籠罩。
在上藥的第三天,我便神奇地發(fā)現(xiàn),腳拇指甲蓋染上了橘黃色。我對父親說:“爸爸,我的指甲蓋是夕陽色,很好看!”在我的印象里,父親是一個沉悶的人,不愛說話,也沒有過多的面部表情。但那天,父親笑了,問我疼不疼,還與我講起藥園里草藥的作用。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這樣的父親了,和藹,話多,親近。
每每看到父親藥園里盛開的指甲花,我便會想起那日被夕陽籠罩的身影,想起夕陽色的花汁將我的腳指甲蓋暈染,像太陽快要落山時的美好,輕易留不住。我也記不清是第幾次到父親的藥園偷摘指甲花了,我既希望父親能夠發(fā)現(xiàn),又不想讓父親發(fā)現(xiàn)。但是,指甲花怎么會不翼而飛呢?我沒等到父親來“審問”我,卻等來藥園一大片新的指甲花,有剛長出嫩葉的,也有準備開花的??晌覜]有再去摘過指甲花,任由花兒越長越多,成為藥園里最奪目的一抹紅。
后來,我離開家去讀書,父親的工作也沒有那么忙了。我想,這下他終于可以專心打理藥園了。但令我不解的是,父親時不時會發(fā)來一些關(guān)于指甲花的照片。因為學(xué)業(yè)太忙,我也只當(dāng)作是父親的閑情雅致,沒有過多關(guān)注。臨近暑假時,父親發(fā)來一條短信:“指甲花開了,你不回來看看嗎?”我的心猛地一跳,有關(guān)指甲花的記憶爭先恐后地涌出來,如果說那時的我不知道自己愛的是指甲花,還是僅僅喜歡到父親的藥園搗亂,那么現(xiàn)在的我已然找到答案。
自從在外地上學(xué)后,我便鮮少回家,偶爾與父親通過視頻聊天,他的背景里都是藥園里那一大片紅,我以為他只是恰巧在打理藥園。我沒有問,他也沒有說,所有的語言只剩下噓寒問暖,而后是各自的沉默。
指甲花一年只開一次,父親無言的等待卻是無數(shù)次,黃昏日落的美好,也許每天都能看到,但夕陽下的那個身影,是我念念不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