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辰
很久沒有讀過這樣的小說了。
對作家而言,寫“惡”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而寫“善”卻不那么容易。有關(guān)“惡”,作家能設(shè)置許多劇情、安排許多沖突;而“善”卻讓許多作家無從著手,敘事會失之平淡、抒情會失之空洞。在當下這樣一個求新、求快、求變的世界里,很多作家沉迷于構(gòu)思那些曲折離奇的劇情沖突,而絕少有人去主動探索該如何在文本中安置那些平淡卻溫暖人心的善意,也正是因為如此,馬翔的這篇小說才顯得尤為珍貴,它顯示了一位青年作家對世界的熱愛。
在《流湟河旁的小木屋》中,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都是良善的,即便有一些沖突,往往被證明是誤會或者被化解;而善良的人卻常被命運捉弄,命運制造了太多巧合玩弄人們于股掌,甚至用死亡隔絕他們的關(guān)系,而人卻始終在反抗命運的惡意,用良善構(gòu)建著心中的家園。
細品“流湟河旁的小木屋”這個題目,能夠感受到一種蒼涼中的暖意,“流湟河”這個名字里就蘊含著大西北的浩蕩與寂寥,而恰恰是這條河邊,卻有一間小木屋,讓人感到安全、溫馨。流湟河是自然的創(chuàng)造,命運使它與小說中的人們聯(lián)系在了一起,它為人提供生存的空間,卻又能在瞬間毀掉人的生活;而小木屋則是人的創(chuàng)造,它看似弱不禁風,卻承載著希望,它是堡壘,足以戰(zhàn)勝洪水猛獸般的命運,并在這一過程中用良善在人與人之間搭建相互包容的橋梁。“流湟河旁的小木屋”是一個精致的意象,是一組對比,其中蘊含著作者對“善”的認識。
在《流湟河旁的小木屋》中,人性之善與命運之惡反復交纏,人向往著美好的生活,但是,在人追尋美好生活的路途中,命運卻始終在與人作對?!拔摇焙徒憬銇淼搅虽宜谴蚬?,就在工作剛有起色時,卻被誤認為是撿了客人的東西;在漂泊途中,“我”和姐姐又來到飯店打工,卻被同事喬姐嫉妒,設(shè)計栽贓說姐姐偷了她的手環(huán);姐姐即將與飯店老板馬明結(jié)婚,卻被馬明父親橫加阻撓,不得已離家遠走。這些沖突的確是由人造成的,但其背后卻是命運的助推,這只是一系列人在命運安排下鬼使神差造成的事件,就像俄狄浦斯王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那樣。賓館經(jīng)理能夠同時收容姐妹二人就已經(jīng)是莫大的善意,而丟失東西的客人也曾為姐姐解圍;飯店的同事喬姐雖然陷害姐姐,卻又在姐姐最需要幫助時伸出援手,無異雪中送炭;馬明的父親性格倔強,甚至顯得不近人情,卻在馬明與姐姐遭受災難時將一切怨恨輕描淡寫地拂過。其實,他們都是善良的人,也許在某一刻會有一些錯誤的行動,卻總會以其他方式進行補償,而這些錯誤行動的背后卻都隱藏著命運的安排。在作者筆下,命運是殘忍的,它總是在人的生活剛出現(xiàn)轉(zhuǎn)機時將其破壞,樂此不疲,甚至當一切都平靜下來、回到正常軌道上之后,命運還要變本加厲地奪取姐姐的生命,但是,在人的善良面前,命運還是落敗了,流湟河帶著幸福與苦難泥沙俱下,而小木屋卻承載著朝霞和希望浮于河上,揮別過去的苦難。故事的結(jié)尾肯定稱不上是“團圓”,但每一個人都得到了慰藉,即便是無法從姐姐離世痛苦中走出的我以一首詩來坦然面對經(jīng)歷過的一切。這場人之“善”與命運之“惡”的角力中,人終究是勝利的一方。在小說中,作者執(zhí)著地為小說人物尋覓歸宿,對那些虛構(gòu)的生命輕拿輕放,其實,這本身就能夠呈現(xiàn)出他的良善。
讀《流湟河旁的小木屋》時,很容易就會聯(lián)想起一些作家的名字,例如廢名、沈從文、汪曾祺,這是一些努力構(gòu)建人性美的著名作家,他們通過人性構(gòu)建著中國新文學浪漫主義的譜系,而《流湟河旁的小木屋》正是沿著這條譜系走下去,浪漫不死,而人性的光輝也必將戰(zhàn)勝命運的陰霾。作者在《流湟河旁的小木屋》中也在構(gòu)建屬于湟水流域的浪漫主義傳統(tǒng),他沒有把“我”和姐姐對命運的反抗與人們對“善”的追求懸置,而是將其放置進了一條生生不息的脈絡(luò)當中,那座小木屋所在的“聯(lián)合村”源自“46至48年,天下大亂,遂民上山伐木而生”,這就是大西北的浪漫,也是大西北的風土,這是在堅硬外殼下包裹著的人性溫暖,既然命運注定要使人苦痛,人們便用雙手去創(chuàng)造自己的家園,大家“聯(lián)合”起來,放下曾經(jīng)的怨懟和誤解,一起追求著那個存在于每個人心中的“善”。
值得多說一些的是,對于《流湟河旁的小木屋》來說,情節(jié)似乎沒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由人性善而產(chǎn)生的詩意。作者執(zhí)意挖掘人們心中的善,彌合人們在社會活動中產(chǎn)生的裂痕,在作品中呈現(xiàn)一個充滿愛和美的世界,這對當下社會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也許這個世界上的分歧將會越來越多,也許命運會加給人類更多苦難,但只要人們的心中仍存善意,便能夠在荒蕪中重建家園,永遠對未來保持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