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輝
北宋首都開封,因是京都,又稱為東京,一些文學作品直接以“東京”代指,如《東京夢華錄》。很多人會猜測為什么叫“東京”,難道還有西、南、北3個京都,所以才要把汴京稱為東京?
恭喜你,答對了!由于五代戰(zhàn)亂,很多朝代都喜歡在首都之外再設(shè)陪都,以備不時之需。北宋也不例外,也擁有4個都城:東京開封府、西京河南府、南京應天府和北京大名府。
自周秦以降,五代以前,都城主要在長安和洛陽之間選擇,這是由當時社會經(jīng)濟與政治形勢所決定的。但是唐朝末年,戰(zhàn)亂頻繁,長安、洛陽作為當時的軍事政治要地,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
長安在它千余年的首都生涯中可謂鞠躬盡瘁,建造一朝又一朝的宮室民房,養(yǎng)活一輪又一輪的人口吃喝,原本森林密布、沃野千里的關(guān)中地區(qū)到了唐朝已是“高山絕壑,耒耜亦滿”,“田盡而地”。長期缺糧的關(guān)中地區(qū)只能從富庶的江淮一帶運糧進長安,為此隋煬帝開鑿了大運河,把江南地區(qū)的財賦從淮河運到黃河,再逆黃河而上運到關(guān)中。但是路途遙遠,且經(jīng)黃河險灘,漕運成本極高,可以說是“一斗錢運一斗米”。長安糧食長期供應緊張,甚至遇上大旱之年皇帝也要就食洛陽。
而當時的開封,也就是隋朝的汴州,地處中原腹地,又是連接大運河和黃河的樞紐,早在五代時期,這里已是“水陸要沖,山河形勝,乃萬庾千箱之地,是四通八達之郊”。在漕運上則已無黃河天險,大大縮短了與江南的距離,所謂“均天下之漕運,便萬國之享獻”。汴河、蔡河、五丈河,作為漕運各地物資進京的黃金水道,被趙匡胤夸作寶貴的“三帶”。汴河,更被視作東京的生命線,“利盡南海,半天下之財賦,并山澤之百貨,悉由此路而進”。每年漕糧定額為600萬石,最高年份有800萬石,這些漕糧足以保證百萬人口的生存。
因此,從五代開始,除后唐外,后梁、后晉、后漢、后周都先后定都于開封。
而原為后周殿前都點檢的趙匡胤通過陳橋兵變登上皇位,其主要的政治勢力也在開封,所以在建國伊始,內(nèi)憂外患尚未平定之時,承襲后周定都開封,不失為明智之舉。
況且,有鑒于唐朝后期各節(jié)度使手握重兵,造成藩鎮(zhèn)割據(jù)不聽皇帝號令的混亂局面,宋朝建立后將地方精銳部隊集合到開封充為禁軍。禁軍號稱“天子衛(wèi)兵”,是承擔“守京師,備征戍”任務(wù)的職業(yè)軍隊,由國家財政贍養(yǎng)。但是,禁軍數(shù)量一路增長,從宋初的二十萬漲到八十萬,如《水滸傳》中就提到“豹子頭”林沖是八十萬禁軍的槍棒教頭,要養(yǎng)活如此多的人口,后期統(tǒng)治者即便想要遷都,也難以離開漕運便利的開封。
“興亡一覺繁華夢,只有山川似舊年?!?/p>
恰如這一詩句所描述,曾經(jīng)盛極一時的唐王朝成為歷史記憶,唐東都洛陽也隨著唐王朝的衰亡而殘破不堪:“高亭大榭,煙火焚燎,化而為灰燼,與唐俱滅而共亡,無余處矣?!甭尻栕鳛槎汲堑膶m殿建筑等硬件條件,在戰(zhàn)爭中喪失殆盡。即使經(jīng)過五代時期的逐步恢復,也只不過“使隋唐洛陽城恢復過半”而已。
五代時期的古都洛陽與新秀開封曾互為陪都,但總的趨勢是西京洛陽政治地位下降。后晉、后漢時期保留在西京洛陽的郊祀大禮活動,也在后周“天子所都,則可以祀百神,何必洛陽”的話語聲中戛然而止。開封完全取代了洛陽的政治地位。
趙匡胤建立的北宋繼承了后周的政治衣缽,仍以洛陽為西京陪都。但是,洛陽“東有成皋,西有崤黽,倍河,向伊雒”,相比開封的無險可守,洛陽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仍然吸引著統(tǒng)治者,讓他們時時想著“新不如舊”。
開封因無可依仗的山川形勝庇護,只得養(yǎng)禁軍護衛(wèi),為了養(yǎng)活禁軍就得保證漕運疏通,為保漕運又不得不派兵守護,久而久之形成了“禁軍—漕運—防守”的惡性循環(huán)。宋太祖深切意識到這一點,有了遷都洛陽的念頭,希望能夠“據(jù)山河之勝,以去冗兵,循周漢故事,以安天下也”。但是,此事在趙光義以及群臣的反對中不了了之。
雖然不讓遷都,但是宋太祖對洛陽的偏愛也是有增無減,他把祖墳遷過來了!趙匡胤在西京鞏縣卜占陵地,將其父趙弘殷改葬到西京鞏縣,并且確定了西京宋陵區(qū),北宋皇帝駕崩后均葬于此,使西京具有了皇陵所在地的神圣光環(huán)。從此,“內(nèi)守宮鑰,外奉園寢”,成為西京河南府的重要職能。此外,他還重新修葺了洛陽祭天郊壇,使洛陽再現(xiàn)皇家盛景。
此后,從宋太宗到宋仁宗,不斷強化洛陽的陪都功能。宋太宗親征太原之前,在西京進行過閱兵活動,設(shè)置了足以與東京中央財政部分庭抗禮的財政機構(gòu)。宋真宗時又設(shè)置國子監(jiān)、太祖神御殿等設(shè)施、機構(gòu),明確了洛陽在重大政治禮儀活動中的首要地位。宋仁宗時大規(guī)模修建西京外城,使其具有了名副其實的陪都氣勢。
洛陽以其獨特的政治地位,自五代開始就吸引著大批官僚聚居于此。由于洛陽官僚集中,一些政見相同者打著“以文會友”的旗號形成了政治小團體。特別是在神宗時期,圍繞變法之爭,洛陽形成了一個強有力的反變法派“耆英會”,很多人都是電視劇《清平樂》中“背誦天團”的成員,包括富弼、文彥博、司馬光、王拱辰等13人。同時,還有文彥博組織的“同甲會”、司馬光組織的“真率會”……神宗逝世后,以司馬光為首的反對派,迅速從洛陽各種“會”中物色了一幫人馬,很快就把新法廢除,其政治力量由此可見一斑。
“朋黨”是北宋皇帝在政治上的心腹大患,洛陽城中擁有雄厚政治勢力的官僚集團,很快引起了統(tǒng)治者的警覺。為了減少反對派的匯聚、反抗,中央設(shè)置了具有偵探功能的皇城司強化對西京的監(jiān)管,同時皇帝不再臨幸西京,使其政治地位日漸衰微。至宋神宗時期,西京外城已經(jīng)頹缺殘破,“卑薄頹闕,犬豕可踰”!
北宋應天府,即現(xiàn)在的河南省商丘市,在隋唐時稱為“宋州”。宋太祖在當皇帝之前擔任過宋州歸德軍節(jié)度使,可以說,宋州是趙匡胤的龍興之地,因此在稱帝之后,“宋”的國號即由此而來。
沉迷天書符瑞、愛搞封建迷信的宋真宗即位后,為了強調(diào)宋朝的合法性,下詔稱宋太祖建立北宋是順應天命,將宋州改為應天府,并在幾年后又詔升應天府為南京,成為陪都之一。
此外,這里的應天書院與岳麓書院、白鹿洞書院、石鼓書院并稱為“宋初四大書院”。應天書院倡導明體達用,提倡“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鼓勵學生遍游山川實地考察;并強調(diào)發(fā)揚苦學精神,把培養(yǎng)人才作為書院教育的核心。所以,應天書院形成了完全區(qū)別于科舉的書院教育制度,使眾多的經(jīng)世致用人才脫穎而出,其中就有寫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
范仲淹在應天書院求學時,“晝夜不息,冬月憊甚,以水沃面,食不給,至以糜粥繼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看看,學霸與學渣的區(qū)別,就是人家大冬天看書看累了直接一盆冷水潑臉上,而你選擇了去睡覺!經(jīng)過在書院的5年刻苦攻讀,范仲淹終于金榜題名。其后因為母守喪而退居應天府,接受當時南京留守晏殊的聘請,掌管府學,教授了一批優(yōu)秀人才。
南京商丘作為龍興之地,絕不是說說而已,南宋開國君主趙構(gòu)決心重建大宋河山時,也選擇在商丘正式即位。只不過在金兵的強勢追趕下,宋高宗并未在商丘久留,一路逃難至杭州,終生再未北上。北宋的建立者或許沒有想到,有一天他的后世子孫會跑得如此之南,以至于3個陪都都沒用上!
北京大名府并不是現(xiàn)在的首都北京,而是在今河北省大名縣境內(nèi)。大名府能升為陪都,最重要的資本是它的軍事地理位置。
石敬瑭在與后唐末帝李從珂爭奪皇位時,為了得到契丹的軍事幫助,不僅自降身份稱“兒皇帝”,還割讓了燕云十六州。
華北平原基本上是一馬平川,而燕云十六州有著燕山山脈和太行山的分支,正好形成一個易守難攻的天然屏障,可以保護中原腹地。燕云十六州丟失后,中原王朝盡失地利險要,而遼政權(quán)卻將燕云地區(qū)變成進軍中原的橋頭堡,直接威脅到了宋都開封的安危。
大名府地處南北通衢,是中原地區(qū)通往河北及塞外的咽喉,也是北宋黃河以北地區(qū)的政治和軍事中心。北宋北方諸城中,“惟北京為河朔根本,宜宿重兵,控扼大河南北,內(nèi)則屏蔽王畿,外則聲援諸路”,素有“北門鎖鑰”之稱。
寇準鎮(zhèn)守大名府時,契丹使節(jié)路過大名,對寇準施展挑撥離間之術(shù):“你這么有才華的人物,你們皇帝不讓你坐鎮(zhèn)中央,咋把你弄過來看門了?”寇準答道:“我這么厲害的人物國內(nèi)風平浪靜用不上我,就得在大名府時刻準備收拾你們。”除了選任能臣鎮(zhèn)守大名府,宋初皇帝北征或者出巡北方,也以大名為行在震懾契丹。宋真宗時,“大駕既駐鄴下,契丹終不敢萌心南牧”。
宋仁宗時,李元昊稱帝,建立西夏,不斷對宋發(fā)動戰(zhàn)爭。契丹又瞅準時機,聯(lián)手李元昊準備一起進攻。當此危難之際,宋廷官員有要和談送錢的,有要遷都避禍的。倒是跟范仲淹不太對付的呂夷簡站了出來:“使契丹得渡過河,雖高城深池,何可恃耶?我聞契丹畏強侮怯,遽城洛陽,亡以示威?!薄耙私ǘ即竺?,示將親征,以伐其謀。”意思是如果讓契丹人過了黃河,哪怕城高池深,也要讓人家敲個粉碎,契丹人欺軟怕硬,咱們匆匆忙忙往洛陽跑,正好是示弱了。應該建都大名,表現(xiàn)皇上親征的決心,彰顯絕不退步的意志。
宋仁宗能被稱為“仁”,確實是有兩把刷子的,他采納了呂夷簡的建議,建大名府為北京,任以重臣,號令全路,對故城營建一如“東京故事”,建成的北京外城周長48里,宮城周長3里。契丹聽說宋朝在大名修建了陪都,料到北宋要殊死抵抗,果然打消了這次侵略計劃,大家就當無事發(fā)生過。
此后,宋遼百年無大戰(zhàn),北京大名府作為軍事重鎮(zhèn)的功能也日益衰落。金國崛起后,先聯(lián)宋滅遼,又大舉南下滅亡北宋,幾乎所有的北宋皇族都被掠到北方。漏網(wǎng)之魚趙構(gòu)雖建立了南宋政權(quán),但談“金”色變,整個北方領(lǐng)土全部被金朝占領(lǐng),北京大名府輝煌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