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權(quán)
“能不能跟你爹說一聲,讓他把田給我種!”
圍著灶臺轉(zhuǎn)了半天,大元從喉嚨里吭哧出這么一句話。
“不吃冷鍋巴飯,不圍灶臺轉(zhuǎn),”少梅洗碗的手停下來,“河里石頭滾上坡了呢,你這是?!?/p>
大元臉唰地漲紅了。
不怪少梅這么促狹他,當初少梅爹看大元貸款買了旋耕機、收割機、插秧機,怕他們田地少,這些機械閑置了不劃算,主動把田給他們種,結(jié)果大元說,窮死不耕丈人田。
少梅明白,大元這是防后手呢,黑王寨祖祖輩輩流傳的,“窮死不耕丈人田,餓死不打親戚工”。
大元是擔心種了丈人田,少梅的哥嫂要來給他打幫工。
大元是那種寧可人吃虧,絕對不肯錢吃虧的人。
哥嫂來幫工,錢就得分流出去一部分,貸的款自然得多認一些利息。
想多了不是,少梅的哥嫂壓根不想在土里刨食,他們是想把田脫手后,干干凈凈出去打工。
這卻苦了少梅的爹媽,六七十歲的老人,還得跟年輕小伙一樣在田間地頭忙活。
用村主任陳六調(diào)侃他們的話說:“老家伙,老家伙,你們是越老越加活?!?/p>
“我這不是心疼你爹娘嗎?!?/p>
大元轉(zhuǎn)到少梅背后,生怕少梅從他臉上看出什么秘密來。
少梅曉得大元臉上藏不住事,她不急不慢地把碗筷收拾好,眼睛盯著大元:“說吧,又想找我爹娘什么歪?”
大元嘟囔著:“我能找你爹娘什么歪,一個女婿半個兒,人家孝順孝順老人家都不行?”
“照你這么說,是我想歪了?”少梅冷笑,“去了一趟野丫頭葛粉廠,心思都野了,當我不曉得。”
大元的心確實野了,他背著少梅悄無聲息地跟野丫頭葛粉廠簽了供貨合同。搞產(chǎn)業(yè)轉(zhuǎn)型,不種稻谷,改種菜葛。
菜葛是一種速生葛,當年種當年收益,一兩斤重的菜葛,在超市里可搶手了,可以蒸煮炒炸,極具滋補功效。一斤以下的葛根可以制成葛粉,老人、中年人、兒童都可以食用。如今生活條件好了,很多人把葛根粉當作日常保健食品,因為葛根粉中含有各種人體需要的營養(yǎng)成分。
但這些都不足以讓大元動心,關鍵是菜葛的產(chǎn)量,一畝田管理得當,可畝產(chǎn)五千斤呢,一斤菜葛兩元,有接近一萬元的毛收入。
野丫頭葛粉廠的葛根基本上是野生的,野生葛根成長極為緩慢,即便將附近幾個省市的葛根都調(diào)運過來,還是供不應求。
野丫頭目前主打產(chǎn)品有葛粉、葛粉片、葛花茶、葛根茶、葛粉絲、葛豆絲、葛面條、葛餅干等八個系列,產(chǎn)品遠銷國外。
大元就是看準這個,才下定決心搞菜葛種植的。
眼下大元手里有錢,膽氣就壯了:“種老丈人田怎么了,一般人種得上嗎?”
“你什么意思?”少梅一怔。
“我不光出錢種你爹娘的田,還讓你哥嫂回來幫我打下手。”
“嘖嘖,看不出啊看不出。”
“看不出啥?”
“看不出榆木腦袋也有開竅的時候!”少梅撲哧一樂,點了大元額頭一下。
“別老眼光看人,”大元也笑,笑完小心翼翼地補上一句,“還有個事,我沒經(jīng)過你同意,擅自做主了?!?/p>
“什么事?”少梅眼睛一瞪,“你還真是打蛇順桿上,膽子肥得什么事都敢先斬后奏了。”
“不是我膽子肥,是市場經(jīng)濟鼓勵我們大膽創(chuàng)業(yè)!”大元說得頭頭是道。
“說說你怎么個大膽法?!鄙倜纷龀鱿炊牋睢?/p>
“我把旋耕機、收割機、插秧機都抵出去了?!?/p>
“抵出去?”這個說法倒是新鮮。
“對啊,抵給把田地轉(zhuǎn)租給我們的人家,算租金?!?/p>
“人家都沒地種了,要你這些機械干嗎?和尚買梳子這叫!”少梅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所以說吧,這就是你跟不上形勢了?!贝笤跉庵辛髀冻龅靡?,“咱們寨子里生貴和貴堂他們不是搞了個農(nóng)機隊嗎,農(nóng)忙季節(jié)專門給附近縣市農(nóng)戶收割耕種,他們正嫌資金不足,機械不夠,這樣一來,既不用花錢購置新的農(nóng)機,還把資源進行了有效整合?!?/p>
“雙贏啊,這是!”少梅眼睛發(fā)亮,“大元你悶頭雞啄米吃呢,顆顆揀飽的。”
“瞧你說的,我才不要做啄米的悶頭雞,”大元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一個人悶著頭吃,沒意思,要大家都能抬頭吃上,才不枉活一回?!?/p>
兩口子正聊得歡,有人在大門口咳嗽一聲:“大元兄弟說得好,這叫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話聽著好熟悉呢。”
“孟子說過的話,怎么會不熟悉?!遍T外咳嗽的人露了面,是駐村工作組長周志山,野丫頭葛粉廠就是周志山駐村不久招商引資興建起來的綠色食品產(chǎn)業(yè)。
“一不小心,我家大元上升到圣賢境界了?!鄙倜氛{(diào)侃道。
“圣賢咋了,”周志山很認真,“境界再高他首先得是個人吧?!?/p>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金山》202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