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英式鋼盔背后的故事

歐倫彬

英式鋼盔 陳 閩 攝

紅軍女戰(zhàn)士穿過的棉衣 陳良桂 攝

在樂昌市博物館革命文物展覽柜里，展出了一件珍貴的文物——英式鋼盔，許多人參觀后心生疑竇：在那艱難困苦的紅軍時期，怎會有這種“高大上”的裝備？為此，筆者與博物館同事專門采訪了白石鎮(zhèn)三界墟村鋼盔捐贈者黃悠河過繼的兒子吳志金。他是紅軍長征親歷者羅金珠的孫子，今年68歲。雖已是花甲之年，但記憶力“爆表”，一打開話茬便娓娓道來。由此揭開了這頂英式鋼盔的神秘面紗。

1934年11月上旬的一天，陰雨綿綿，寒風(fēng)蕭蕭，冷氣襲人。紅軍長征隊伍沿著宜樂古道來到三界墟時，村民看見大路上走來衣衫不整的部隊，都以為是四處劫掠的土匪，許多人都害怕極了。多年前，這個湖廣交界的地方曾遭受過匪患，財物被一掃而空，老一輩人至今記憶猶新，心有余悸，來不及逃走的慌忙拴上房門，手腳利索的趕緊收拾錢財拖家?guī)Э诘胶笊蕉惚?。吳志金奶奶羅金珠當(dāng)時四五十歲，性格爽朗，待人和善，認為自己窮困潦倒，家徒四壁，沒有值錢的東西可搶奪，怕啥呢，于是決定不走，該干嘛干嘛的。當(dāng)紅軍進村后，紀律嚴明，不拿老百姓的東西，哪怕是一柴一草都一絲不動，看見村民更是親切地叫著“老鄉(xiāng)好”，全然沒有土匪那種恃強凌弱兇神惡煞的樣子。羅金珠從未見過這樣好的部隊，心里嘀咕著“世上哪有這樣的壞人？一定是好人領(lǐng)導(dǎo)的隊伍”。黃昏時分，兩位戰(zhàn)士手里提著米袋子笑容滿面地來到家門口，對羅金珠說：“大娘，我們是紅軍，是替窮人打天下的隊伍。能不能借一下鍋鼎給我們做飯菜？”正在忙家務(wù)的羅金珠抬頭一望，他們穿著縫縫補補破破爛爛的衣服，不像是壞人，便爽快地說：“沒事，我已吃過飯，盡管用?！?/p>

舊時，粵北一代的客家人大多是用泥磚砌成的灶臺，中間固定一個大鐵鍋，既可做飯菜、釀酒，又可煮數(shù)餐的豬食。兩位戰(zhàn)士看了看灶臺，覺得把鍋鼎搬出外面去做飯似乎不太方便操弄，便互相對望了一眼，對羅金珠說：“大娘，能不能在您家里做飯呢？”“可以呀。外面又是風(fēng)又是雨的，飯菜好難煮熟的?！绷_金珠一個勁地說，“搬出去還要弄灶臺，好麻煩又耽誤人工，你們就別客氣了?！眱晌粦?zhàn)士連連稱謝，便忙活了起來。

羅金珠一邊織著毛衣，一邊看著兩位戰(zhàn)士忙碌著。這時，外面進來幾個衣衫單薄、頭發(fā)蓬松、面容清瘦的戰(zhàn)士，站在一旁眼睜睜地望著冒著米香氣的大鐵鍋直咽口水，似乎早已饑腸轆轆急不可耐了，但是吃起來卻沒有一個爭先恐后，你爭我搶，心里就明白了這是一支怎樣的隊伍。晚飯過后，戰(zhàn)士們躺臥在村莊的祠堂里和屋檐下，相互偎依取暖。寒風(fēng)呼呼加上雨水飄飛，這身子都會搞壞呀。羅金珠看著眼前的場景心疼極了，她趕緊招呼10多位戰(zhàn)士進屋里躲避風(fēng)雨嚴寒，并找來一張棉被給他們蓋上。當(dāng)看見其中有兩位女戰(zhàn)士時，便叫她倆與自己同睡。第二天，氣溫驟降，天氣更冷了，羅金珠連忙找來自己的兩件棉衣借給兩位女戰(zhàn)士穿上，直把女戰(zhàn)士感動得熱淚盈眶，嘴里連連說著“大娘，您對我們就像家人一樣親，太謝謝了！”羅金珠慈愛地撫摸著他們的臉，說：“傻孩子，這點小事還客氣什么？咱們都是窮人，心連著心?！薄皩?，就是因為咱們老百姓窮，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紅軍才拿起槍來去消滅那些壓迫和欺負我們的反動派?！逼渲械囊晃慌畱?zhàn)士因勢利導(dǎo)地說。羅金珠聽后，若有所悟地“唔”了一聲點了點頭。

這時的紅軍不間斷地從古道上陸續(xù)走來，越聚越多，連山下、路旁和村莊都擠滿了。幸好此時雨水已暫時停歇，他們坐著或站著一起舒服多了，都有說有笑的。有的坐在地上擦拭著大刀和槍支，有的架起鐵鍋正在做飯，有的拾來柴火點燃，讓大家暖暖身子。一時間，裊裊煙霧騰空飄散，給大山增添了更多的生機與活力。兩位女戰(zhàn)士開心地帶著眉開眼笑的羅金珠穿梭在人群中，看看這，瞧瞧那，心里甭提有多高興了。當(dāng)羅金珠看見戰(zhàn)士們喝的是凈是鮮湯的稀粥，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又愛莫能助。到了晚上，羅金珠把自家的紅薯、芋頭、白菜送給住在家里的紅軍吃，可戰(zhàn)士們推辭著不肯接收，說“咱們紅軍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羅金珠急了：“什么紀律不紀律的，這些東西不值錢，我們窮人之間就要互相幫助?！币晃活^戴英式鋼盔的目光炯炯的軍人見無法推辭，便悄悄地做了一個手勢問其他戰(zhàn)士有沒有“這個”，意思是有沒有“錢”，他們都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位軍人只好摘下鋼盔，滿含歉意地說：“大娘，您的心意我們領(lǐng)了，這頂繳獲敵人的戰(zhàn)利品鋼盔就送給您留作紀念。待革命勝利了我們一定還會來找您?！彼D了頓，語句略帶低沉地說，“如果沒來，那就說明我們這些人都死了。”羅金珠連忙一手捂住他的嘴，嗔怪道：“不許說傻話，你們一定會勝利回來的！”那位軍人聽完，感動得潸然淚下，哽咽著堅定地說：“對，我們一定會勝利的！我們承諾，一定會回來的！”

這些紅軍戰(zhàn)士在羅金珠家住了三天后就隨部隊走了。雖然這些戰(zhàn)士與羅金珠相處只有短短的三天時間，可是在朝夕相處的日子里結(jié)下了魚水之情，難分難舍。臨走時，戰(zhàn)士們一步三回頭地向羅金珠握手告別，兩位女戰(zhàn)士更是依依不舍地抱著她嚎啕大哭。羅金珠眼里噙著淚花安慰著她倆：“傻孩子，別哭，我們以后還會見面的。我等著你們勝利的消息。”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過去，終于有一天好消息接踵而至：革命勝利了！全國解放了！人民翻身做主人了！聽著這激動人心的大好事，羅金珠心里有說不出的喜悅和幸福！可是，那一張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孔始終未曾出現(xiàn)，她又若有所失。不過，她相信那十多位戰(zhàn)士會信守承偌，如期而至。眼下只是一窮二白的新中國剛剛建立，他（她）們都很忙碌，可能走不開。然而，又是多年過去，仍然不見他（她）們的身影，她似乎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當(dāng)年那些戰(zhàn)士竟不幸言中，一語成讖......

每當(dāng)閑暇之余或夜深人靜之時，羅金珠時不時會小心翼翼地拿出鋼盔端詳著，好像那位英武的軍人還在眼前，從未離開過；有時會捧出女戰(zhàn)士穿過的棉衣?lián)崦?，似乎覺得她倆的余溫尚存，她倆可愛的英姿猶在。

少不諳事的兒子黃悠河總覺得媽媽的一舉一動總是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就好奇地問媽媽，羅金珠便把這個充滿傳奇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字里行間都表達出自己對他（她）們的思念之情。后來，黃悠河又把這個故事告訴了兒子吳志金，并叮囑他要保管好紅軍用過的物品。

講述者吳志金 林會奇 攝

1986年3月，樂昌黨史辦主任譚堂明下鄉(xiāng)調(diào)查革命史料時，黃悠河把鋼盔贈送給了政府。直至現(xiàn)在，吳志金還保存著當(dāng)年的收條。

1995年，這頂英式鋼盔被評為國家三級文物。

2021年7月，為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這頂英式鋼盔被國家選定在北京中國國家博物館里展出，一時間引起了很多參觀者的關(guān)注和好奇。

2022年12月9日，吳志金把兩件黑色棉衣和紅軍蓋過的棉被捐贈給了樂昌市博物館?？上У氖怯捎谀甏眠h，這些革命文物均已破舊，尤其是那床棉被多年前早已破碎而漸漸散落，一些棉絮最終不見了蹤影。但是，不管如何，這些文物身上蘊含著的軍民一家親和血濃于水的情懷卻永遠也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