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一本書，可以改變?nèi)松?/h1>
2023-03-28 06:10:27東野圭吾
風(fēng)流一代·經(jīng)典文摘 2023年3期
【日】東野圭吾
①
我還是孩子的時候，非常討厭讀書。那時電視機剛開始普及，我或許是開始遠離印刷文字的第一代人。
“書是好東西哦。讀書的時候就好像自己變成了主角，興奮激動、緊張刺激，很有意思?！蹦赣H常這樣對我說。
“我不需要。我要走自己的路?！蔽胰缡腔卮穑俗诤诎纂娨暀C前沉浸在《鐵臂阿童木》和《鐵人28號》的世界里。
即便如此，在母親的意識里，似乎早已存在“讀書的孩子是聰明的孩子”這樣一條定義，她竟然打算讓自己的孩子也去讀書。她的第一次嘗試讓我至今難以忘懷，是《佛蘭德斯的狗》。
我不知道母親為什么選了這本書。如果從解決我不愛讀書這個目的出發(fā)來看，這完全是個錯誤的選擇。母親很煩，我只得不情愿地讀了起來，但說實話，在我看來，《佛蘭德斯的狗》一點意思都沒有。
“什么嘛，書果然還是讓人心情沉重的東西?！蔽业贸鲞@樣的結(jié)論之后，越來越討厭讀書。
②
母親因所有努力都白費而惱羞成怒，選擇了同班主任商量這種簡單直接的手段。那是我讀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
那名女教師向母親推薦的，是下村湖人的《次郎物語》。
“老師好不容易給選了本書，一定要好好讀。要是被問起有什么感想時你卻回答還沒看，那媽媽也太沒面子了?！卑褧坏轿沂稚蠒r，母親這樣說。
從那天開始，《次郎物語》就端坐在我的書架當(dāng)中。每當(dāng)我面向書桌想干點什么時，它就會進入視線。那時我就會想“必須得看看啦”，卻總也提不起精神。光看書名就覺得很枯燥，封面上畫著一個看上去很窮的寸頭少年。讓一個熱愛奧特曼的少年去讀這種書實在勉強。
即便如此，我還是試著挑戰(zhàn)了幾次。翻開第一頁看看還是可以的。但當(dāng)雙眼開始追著那些文字跑時，痛苦便會突然間襲來。這并不是因為我想讀才讀，只不過出于義務(wù)而已，所以并沒有堅持的理由。
把書放回書架時，我的心中只剩下對書的憎惡。為什么世上會有這種東西呢？我咬牙切齒。
但更大的不幸籠罩了我。班主任為有家長就讀書的事找她商量而自我感覺良好，竟把我的名字加進了班里幾個同學(xué)參加了的讀書感想征文比賽的名單。這樣一來，我就必須在暑假期間讀完指定圖書，還要寫讀后感。
那本指定的書是《大藏永?！?，是一個在農(nóng)業(yè)政策方面功績頗豐的人物的傳記。不用指望書里會出現(xiàn)驚悚、推理或者幽默的故事，這本書怎么看都是教育委員會青睞的那種。我看到這個書名就漸漸沒了興趣，把它塞進家里的書架之后，便裝作沒這回事了。
但暑假就快結(jié)束，也不能一直裝作什么事都沒有。我只得把《大藏永?！窂臅芾锿獬槌鲆稽c，給自己施加壓力。沒辦法，只能開始讀，但無聊程度大大超乎想象。看完第一頁我就已經(jīng)絕望了，從第二頁開始幾乎是哭著看完的。
這本書我沒能讀到最后。讀后感也只是將看過的內(nèi)容概括一番，最后加一句“對不起，我沒能看完”，以期得到諒解。班主任什么都沒說，但只有我的作文沒被送去參加比賽。母親至此也終于想通了，決定面對兒子討厭讀書這一事實。
可出乎意料的是，事情竟然出現(xiàn)了一百八十度的轉(zhuǎn)折。
③
那是在我進高中之后不久。大姐帶回來一本硬皮封面的書，書名為《阿基米德借刀殺人》，是一個叫小峰元的人寫的，還獲得了江戶川亂步獎。
當(dāng)時的我連江戶川亂步這個名字也全然不知。于是我問大姐，她自信滿滿地答道：“是一個將推理小說發(fā)揚光大的外國人，加入了日本國籍，本名叫埃德加·愛倫·坡?！?/p>
“那，這本書有意思嗎？”
“有意思哦。主人公是個高中生，這本書或許你也能讀得下去吧?！?/p>
“是嗎？”
“里面的漢字也很少?！?/p>
我有些不大情愿地接過書，啪啪地翻了起來。鉛字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我不禁發(fā)出“哇”的一聲，臉色十分難看。
“這不全是字嘛。根本就沒有圖畫?！?/p>
“那是當(dāng)然了，又不是畫冊?！?/p>
接觸到久違的書，我的頭都暈了起來，但這本書我卻真讀得下去。至于原因，到現(xiàn)在我也搞不清楚。
故事本身并不長，我卻花了將近一周的時間，最后整個故事在腦子里都變成了一團糨糊，但總之還是讀完了。對于在那之前不管多么有趣的書也只能看個一兩頁的我來說，這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起意外事故了。
推理小說還真的可以啊，那是我第一次有了這種想法。
或許也算是理所當(dāng)然吧，因為一直與讀書無緣，在那之前我從未接觸過推理小說。那時二姐早已是松本清張的書迷，但我只以為她在讀什么無聊的書，完全沒有興趣。
我想知道二姐還有其他什么書，于是看了看她的書架，最終視線停在了松本清張的《高中生殺人事件》上。我果然還是更容易接受以學(xué)生為主角的書。
這次我只花三天就讀完了。拿起來就放不下，一直縮在被窩里翻書這種事，我還是生平頭一次。比起書中的內(nèi)容，自己竟有如此舉動這一點更令我興奮。
接下來我讀了《點與線》，還讀了《零的焦點》，全都是一氣呵成，爽快至極。一看到鉛字就頭痛的過往變得那樣不真實。很快我開始關(guān)注起其他作家的作品，到最后終于也開始自己掏錢買起書來。
④
某一天，我忽然產(chǎn)生了一個了不起的想法。也不知是膽大妄為還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竟生出寫推理小說的念頭。
我在學(xué)校附近的文具店買了一本最厚的筆記本，從那天開始就寫了起來。
我參加了體育社團，而且因為快考試又不得不學(xué)習(xí)一下，其實時間上并不充裕。書房是和姐姐們共用的，為了不讓她們發(fā)現(xiàn)，我著實下了一番功夫。我就這樣一天不落、一點一點地寫了下去。
“那小子，最近好像學(xué)習(xí)還挺認(rèn)真的呢。”我曾經(jīng)偷聽到姐姐們這樣向母親匯報?？吹侥歉迸吭跁郎蠆^筆疾書的樣子，一般人都會覺得是在學(xué)習(xí)吧。這可真是太好啦，我一個人偷偷地笑了。
就這樣過了半年，那部作品順利完成了。到現(xiàn)在那個筆記本我還留著，最后一頁上寫著“七月十四日完成”。我大致數(shù)了一下，換算成每頁四百字的稿紙有三百到三百五十頁吧。
那篇作品應(yīng)該稱得上是校園推理。故事的舞臺是某所高中，主人公是一個著名作家的兒子。他的煩惱是自己與父親相比起來太過平庸。他希望得到別人“虎父無犬子”的評價，于是常寫小說，但全是些不值一讀的東西。百般苦惱之后，他抄襲了一個夜校學(xué)生的作品，不料卻在大賽上獲了獎，由此引發(fā)了各種事件。
我本人堅信這是部驚人巨著。然后，我又開始了第二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這次還是校園推理，案件以一男一女兩名學(xué)生在班級野營時的野外大冒險游戲中殉情自殺開始。隱藏在案件背后的是高中生吸毒問題，還加入了偽造不在場證明、一人分飾兩角、死前留言的元素，總之就像不管什么都往里塞的大雜燴。完成這部作品花了大概四年，因為我要準(zhǔn)備高考。
寫完之后就想拿給別人讀，這是人之常情。我請一個朋友吃了頓飯，將小說遞了過去。這位愛讀書的朋友立刻答應(yīng)下來。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寫一下讀后感?！蔽艺f。
“好啊?！彼运斓卮饝?yīng)了。
從那之后，我卻很少能見到這位朋友了。就算偶爾看到，他卻總躲著我似的。
我從他手里拿到小說的讀后感是在半年之后。連和他多說兩句話的機會都沒有，他只丟下一句“我還要去打工”，便逃也似地離開了。
我獨自一人滿心激動地看起了那篇讀后感。然后呆住了。那里寫了大概一半故事的內(nèi)容梗概，最后添上了三個小小的字——對不起。
（摘自《時代青年·悅讀》2022年第11期，西米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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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我要走自己的路?！蔽胰缡腔卮穑俗诤诎纂娨暀C前沉浸在《鐵臂阿童木》和《鐵人28號》的世界里。
即便如此，在母親的意識里，似乎早已存在“讀書的孩子是聰明的孩子”這樣一條定義，她竟然打算讓自己的孩子也去讀書。她的第一次嘗試讓我至今難以忘懷，是《佛蘭德斯的狗》。
我不知道母親為什么選了這本書。如果從解決我不愛讀書這個目的出發(fā)來看，這完全是個錯誤的選擇。母親很煩，我只得不情愿地讀了起來，但說實話，在我看來，《佛蘭德斯的狗》一點意思都沒有。
“什么嘛，書果然還是讓人心情沉重的東西?！蔽业贸鲞@樣的結(jié)論之后，越來越討厭讀書。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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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我還是試著挑戰(zhàn)了幾次。翻開第一頁看看還是可以的。但當(dāng)雙眼開始追著那些文字跑時，痛苦便會突然間襲來。這并不是因為我想讀才讀，只不過出于義務(wù)而已，所以并沒有堅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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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暑假就快結(jié)束，也不能一直裝作什么事都沒有。我只得把《大藏永?！窂臅芾锿獬槌鲆稽c，給自己施加壓力。沒辦法，只能開始讀，但無聊程度大大超乎想象。看完第一頁我就已經(jīng)絕望了，從第二頁開始幾乎是哭著看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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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參加了體育社團，而且因為快考試又不得不學(xué)習(xí)一下，其實時間上并不充裕。書房是和姐姐們共用的，為了不讓她們發(fā)現(xiàn)，我著實下了一番功夫。我就這樣一天不落、一點一點地寫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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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后，我卻很少能見到這位朋友了。就算偶爾看到，他卻總躲著我似的。
我從他手里拿到小說的讀后感是在半年之后。連和他多說兩句話的機會都沒有，他只丟下一句“我還要去打工”，便逃也似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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