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梳

文/任小霞

圖/四號插畫館

舒小琪聽說木梳街上有新的時光梳店鋪出現(xiàn)，便突發(fā)奇想給舒奶奶定制一把時光梳，她想讓舒奶奶梳回點記憶。

預(yù)訂的梳子

今天下午阿瓦要到美術(shù)興趣班上課，地點在木梳街附近，舒小琪讓她順便取一下給舒奶奶預(yù)訂的梳子?！盀榱吮硎靖兄x，我請你吃巧克力?！笔嫘＄魈统隽艘缓星煽肆Ψ诺桨⑼呤掷?。阿瓦笑了，那是舒奶奶的手藝，舒奶奶最愛做榛仁巧克力，而阿瓦最愛吃榛仁巧克力，舒奶奶做的跟所有牌子的同類巧克力都不一樣，阿瓦特別喜歡。

舒小琪說舒奶奶記性越來越不好了，除了做這款巧克力的秘方?jīng)]忘記，別的事兒能記得的很少很少。舒奶奶雖然還是喜歡去木梳街走走，但竟然連時光梳店鋪里的事都忘記了，要知道，木梳街最早的時光梳店鋪可是舒家的，只不過那會兒舒奶奶還是小姑娘呢。舒小琪聽說木梳街上有新的時光梳店鋪出現(xiàn)，便突發(fā)奇想給舒奶奶定制一把時光梳，她想讓舒奶奶梳回點記憶。阿瓦走在木梳街的石板路上，看著石板路上的梳子圖案都磨損了，覺得舒小琪的想法有些可笑，明明知道時光梳只是一個好聽的牌子，怎么真的指望那能梳回時光呢。

木梳街，顧名思義，街上大多是做梳子賣梳子的店鋪，當(dāng)然每家每戶的梳子都不同，做工藝梳的一排店光顧的人不多，可每把梳子都是精品，做實用梳的一排店人來人往，很是熱鬧，每把梳子也各有特色。舒小琪訂單上的“木梳街11 號”既不在工藝梳一排店鋪上，也不在實用梳一排店鋪上，阿瓦尋了兩遍，也不知這11 號店鋪在哪里。

“應(yīng)該在街角的香樟樹林那邊?！甭牭桨⑼叽蚵?1 號店鋪，一個阿婆想了好一會兒回答，“那家鋪子很少開門的?！卑⑼呲s緊沿著阿婆說的路線走過去。

這時，街燈亮了，燈火通明的木梳街跟白日里完全不一樣了。阿瓦像是走進了一座古城，這里的房子原本就古色古香，燈光給它們罩上了一層神秘的光澤，那片香樟樹林在微風(fēng)里沙沙沙地吟唱著什么，樹林旁的一幢青磚紅瓦屋里，透出溫柔的光來，像一只明亮的眼睛在瞧著阿瓦，在等著阿瓦一般。她加快了腳步。

“吱——”推開門，阿瓦發(fā)現(xiàn)店鋪里空空的，她喚：“請問有人嗎？”沒有人回應(yīng)她，阿瓦走進去，提高了嗓門又喚：“請問有人嗎？”

“喵——”只聽到一只貓咪的聲音，阿瓦趕緊尋聲音的來處，似乎是從窗邊傳來的，有個小姑娘跑了過來，“不好意思……他們都在忙……”

“是這樣的，我來取梳子。我叫阿瓦，舒小琪說她電話里跟你們確認過。”阿瓦掏出舒小琪給的單子，因為跟巧克力放在一起，單子散發(fā)出一股濃香。小姑娘接過單子，有片刻的愣神。看到小姑娘這種表情，阿瓦明白了，她掏出巧克力晃了晃：“你是不是也喜歡榛仁巧克力？”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姑娘臉紅了，說，“我……我……只是……”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阿瓦心里想，每次遇到這種榛仁巧克力，我也會有片刻愣神，這種香味太獨特了，似乎總能讓人想到什么……

“要不要嘗一嘗？”阿瓦一邊打開巧克力盒子一邊說，“你找得到這訂單上的梳子嗎？是舒小琪給舒奶奶定做的，舒奶奶要過生日了，這是一份生日禮物……”

小姑娘似乎下定了決心，她拿出一個精致的木梳盒，打開來放到阿瓦面前，抬眼認真盯著阿瓦說：“跟你商量件事兒，這訂單上的梳子我上午給格婆婆了，格婆婆只看了一眼便沒舍得放下，所以下午我趕制了一把新的，這把新的跟原來定制的有一點點區(qū)別，你一定聽說過，我們11 號店鋪里從來不會出現(xiàn)兩把一模一樣的梳子，不知道你和舒小琪會不會介意。”說完，小姑娘把訂單上的圖跟梳子作了對比，阿瓦仔細瞧才瞧出那一點點細微的變化，就是梳柄上的一個小年輪圖案不見了。

“不介意，不介意。”阿瓦心想，這小姑娘也太老實了，這一點點區(qū)別，她要不說出來，阿瓦不會知道，舒小琪不會知道，任何人也不會知道啊。

“那太謝謝你們了?！毙」媚锝舆^訂單，把木梳包裝好遞給阿瓦，“我叫阿喵，非常幸運能為你服務(wù)，再見?！?/p>

“再見?！卑⑼叱鲩T前想到什么，回過頭來，把那盒巧克力塞到阿喵手里，“你拿著吧，這算是舒小琪的謝禮?！闭f完，不等阿喵回話，跑出了店鋪。

完成了舒小琪的任務(wù)，阿瓦身輕如燕，疾步往回走。

奇妙的魔力

“請等一等！”阿瓦的腳還沒邁出木梳街，阿喵一把拉住了她，“請等一等，我……”

“怎么了？”看到阿喵來追自己，阿瓦趕緊查了下自己隨身攜帶的東西，沒落什么在11 號店鋪里呀。

“我想……還是去把那把預(yù)訂的梳子換回來吧。收了你的巧克力，我心里實在不安得很?！卑⑦髡f，“舒小琪肯定更想得到原來那把時光梳。她的愿望是讓舒奶奶記起從前的時光?！?/p>

時光梳真能讓人記起從前的時光？很久以前，阿瓦倒是聽舒小琪講過時光梳的傳說。她說那是舒奶奶講的，有一家時光梳作坊，接受定制時光木梳，每個人一生只可定制一把，只要畫一個年輪圖案，那年輪表示的是多少年齡，每次用那梳子梳頭時，就能記起那個年齡的所有事情。所以，上了年紀的人都會去定制一把時光梳來對抗歲月流逝，有了時光梳，在梳頭的時候沉浸在自己最喜歡的年紀，雖然只是如夢如幻的一瞬，但也是人人心向往之的。

“舒小琪說時光梳作坊只是一個傳說，哪能當(dāng)真呀?！卑⑼哂行┮苫?。

“你遇到了我就不是一個傳說了?！卑⑦髡Ａ苏Ｑ劬φf，“我的梳子是真正可以梳回時光的。”

“什么？”阿瓦驚奇極了，她立即轉(zhuǎn)身把手里的梳子還給阿喵，“那真的要去換回來，一生只能定制一把的梳子，不僅僅舒小琪介意，舒奶奶怕是更介意?！?/p>

“我知道，我知道。”阿喵手一揮，一輛造型有點像云朵的白車子停在了她們面前，阿喵示意阿瓦跟隨她上車，她們一上去，車就如熱氣球般飄向了空中，奇怪的是，這車一到半空似乎就縮小了，如一盞在街巷里游動的燈，這燈飄過街道，飄過店鋪，飄向了遠處。

“這……這又是什么奇跡？”阿瓦發(fā)現(xiàn)阿喵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店員了。

“格婆婆性格孤僻，住得有點遠，我們這樣可以最快到達。”阿喵跟阿瓦解釋，“其實對于我們貓精靈來說，使喚云朵車還不如使喚風(fēng)之車，但是我怕你不大適應(yīng)風(fēng)之車?！?/p>

果然是貓精靈！坐在云朵車上的阿瓦這會就想到舒小琪的那個傳說里，時光木梳的作坊總有貓精靈，那些貓精靈喜歡坐在云朵車上收集時光種子，再看看這云朵車上許多像裝種子的紙袋，阿瓦就猜到她是遇到最愛榛仁巧克力的貓精靈了。舒小琪說舒奶奶一直很喜歡時光木梳的傳說，所以老早就開始自己做榛仁巧克力，希望能遇到貓精靈，向他們討要一些時光種子種在她做的木梳上。但是舒奶奶的榛仁巧克力越做越好，卻始終沒有遇到一次貓精靈。

“這么說，這把木梳上就是沒有種時光種子了？”想到剛剛少掉的年輪圖案，阿瓦恍然大悟。

“對呀，舒小琪定制的時光梳是回到60 年前，自然是種了很大一顆時光種子的。60 年前的舒奶奶是16 歲。那一年，她剛剛學(xué)會了制作木梳的28 道工藝，有一天，她做成功了她生命里的第一把木梳，她的爺爺拿著那把梳子贊不絕口，他說終于可以決定把木梳街的鋪子交給舒奶奶了。舒奶奶當(dāng)時很驚訝，她的爺爺用那把梳子為她梳了一下頭，童年里許多美好的記憶似乎都順著木梳滑落，爺爺做木梳的樣子全都映入了腦海，她一下子想到了時光作坊的傳說，決定以后木梳店名就叫‘時光梳’。她知道自己的梳子并不能像傳說的時光梳一樣有讓時光倒流的魔力，但是她希望可以在梳子上雕刻時光。接手店鋪后，舒奶奶對每一把木梳都精心設(shè)計，仔細打磨，店鋪的美名很快傳播開來。她的鋪子遠近聞名，生意自然特別好，舒奶奶對制作梳子越發(fā)講究起來。有一次，舒奶奶得了一塊特別好的黃楊木，設(shè)計了一種新款木梳，費了不少功夫，終于在一個傍晚制作完工了。舒奶奶剛把木梳裝進盒子，一個小姑娘就走進了店鋪，她指著舒奶奶手中的盒子說，她想要那把梳子，但是，眼下她的錢還差了點……舒奶奶笑起來，她把包裝好的木梳遞過去，對小姑娘說先拿去用，等攢夠了錢再來付款。舒奶奶對這個小姑娘溫柔親近，其實在制作這把梳子時，她就一直感覺到窗外有渴求的目光，她知道，這個小姑娘從一開始就愛上了這把木梳。接過盒子的小姑娘臉有些紅，她對舒奶奶說，她叫阿格，幾日后一定來付款。舒奶奶笑瞇瞇地寬慰她不用著急，還給了阿格一盒自己做的榛仁巧克力。那個阿格，便是現(xiàn)在的格婆婆?！卑⑦鞲⑼咧v起了舒奶奶的過去，真沒想到，舒奶奶和格婆婆還是舊識。

“但是，舒奶奶沒有等到阿格再次出現(xiàn)，阿格錢還沒攢夠，父母就帶她搬到了另一座城市。原本阿格想著以后有機會回來一定去還款，但是一拖再拖，日子飛逝，阿格常常拿著那一把梳子想念她在那家時光梳鋪子里發(fā)生的事兒……一想起那些，阿格也開始學(xué)著做榛仁巧克力，她做的榛仁巧克力味道越來越好，跟舒奶奶做的口味越來越接近了……好多年后，長大的阿格終于有機會重返木梳街，但是她發(fā)現(xiàn)木梳街上早沒了時光梳店鋪，她也打聽不到舒奶奶的下落了。格婆婆常常帶著她做的榛仁巧克力出現(xiàn)在木梳街上，聞到那巧克力的味道，我就完全沒有抵抗力了，因此格婆婆拿著一大盒榛仁巧克力出現(xiàn)在我的店鋪里，想要舒小琪定制的木梳時，我就……”阿喵有些不好意思地咂了下嘴巴。

“我能理解……”阿瓦趕緊說，“我深有同感……”

這時，云朵車停了下來，阿喵帶著阿瓦下車，跨進了正前方的一間院子，那個不大的院子的石桌上赫然擺著打開的木梳盒，那分明就是格婆婆從阿喵店里拿回來的梳子。阿喵快步走過去，拿起那把梳子，對著院子里的梨樹在空中梳了一下，梨樹一顫抖，一下子縮了好幾圈，但縮小的梨樹上突然間開出了花朵，似雪的花瓣迎風(fēng)招展，清香徐來；阿喵又對著院里的小路梳了一下，小路一下變了色澤，上面的石子兒也不一樣了；她又對著院子里的籬笆梳了一下，籬笆消失了，替代籬笆的是一簇簇漂亮的矮牽牛花……阿喵信手梳過的一切都在瞬間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用這木梳梳過的花田、溪流、小道都在剎那間回到了60 年前的模樣。

“時光梳果然有重現(xiàn)當(dāng)年情境的魔力?！币恢睂r光梳存疑的阿瓦此刻完全相信了。

“話是沒錯，但這是舒小琪定制的時光梳，它的魔力只對舒奶奶有效。若不是因為剛剛我使用了現(xiàn)形魔法，你也看不到這些。除了舒奶奶，對其他人來說，這只是一把普通的木梳?！卑⑦鹘忉尅?/p>

正說著，有腳步聲從屋里傳來，格婆婆手里正舉著一把跟石桌上的木梳極為相似的黃楊木梳往這邊走，阿瓦下意識地想躲藏起來?！皼]事，格婆婆看不到我們?！卑⑦靼炎约菏种械哪臼岣⑼呤种械慕粨Q一下，把新木梳放回石桌上。

從前的時光

“我就說這把梳子很眼熟，現(xiàn)在這樣對比一下，真像。”格婆婆走到石桌前，對比著兩把梳子嘀咕，“這梳子里真的儲存了當(dāng)年的時光嗎……”說著，格婆婆一手拿起一把梳子開始梳頭發(fā)，阿瓦驚奇地發(fā)現(xiàn)，格婆婆用梳子梳過的頭發(fā)竟然變黑了，原本白發(fā)蒼蒼的格婆婆在她們面前變成了16歲的女孩。格婆婆自己并沒察覺，可阿喵驚呆了，她自言自語地說：“奇怪，我這把梳子又不是特意為格婆婆定制的，怎么會對格婆婆有效？”“那梳子您是為誰制作的？”阿瓦好奇。

“沒有為誰?！卑⑦髡f，“因為舒奶奶的時光梳已經(jīng)制作完工，這把梳子又要給舒奶奶，我當(dāng)時只是模仿了一下當(dāng)初舒奶奶做的第一塊榛仁巧克力嘛，你知道我愛榛仁巧克力……”

“第一塊榛仁巧克力？”阿瓦這才發(fā)現(xiàn)，可不，那把梳子遠遠瞧去，還真像巧克力的樣子。

“只是這榛仁巧克力不是格婆婆做的呀……”阿喵還是沒想明白。

“舒奶奶做的第一塊榛仁巧克力是格婆婆吃的?！卑⑼呓衅饋恚贿^，格婆婆什么也聽不到。

呀，格婆婆看了一眼鏡子，看到了鏡中那個少女，驚呆了，她瞪大眼睛，伸手去摸鏡中的女孩，她的手剛剛觸及，鏡中的女孩就消失了，又變成了格婆婆現(xiàn)在的模樣?！皠倓偽沂腔秀绷耍课揖尤豢吹搅藦那暗淖约?，”格婆婆自言自語地重新拿起木梳，邊梳邊說，“那個時候，我剛得了小舒姑娘的梳子，也是這么梳長發(fā)的……”

呀，剛梳了幾下，鏡中又再次出現(xiàn)了剛剛看到的少女模樣！格婆婆放下木梳，鏡中的女孩又變回格婆婆的樣子。格婆婆看了看手中的木梳，驚呼：“這是真正的時光之梳，能把時光梳回來……我想起來了，那個時候，小舒姑娘說過，將來可以去7 號巷子找她……7 號巷子……”

7 號巷子，正是舒奶奶現(xiàn)在住的地方，看來，格婆婆梳到了遺落在時光里的重要信息。

“沒你的現(xiàn)形魔法，這些除了格婆婆，別人是看不到的，對吧？”阿瓦有些遺憾地問阿喵。如果舒奶奶也能看到少女時的格婆婆多好，那樣，她一定會記起那時的一切。

“嘀嘀嘀——”阿喵手中的計時器響了，她來不及回答阿瓦，拉起她說：“時間到了，咱們快回去?！?/p>

跟著阿喵回到木梳街，阿瓦看到舒小琪正急匆匆在街上尋她，她跑向舒小琪，轉(zhuǎn)身卻已經(jīng)找不到阿喵。

“這么晚沒回家，你媽都來我家找了。”舒小琪拉著阿瓦就往家跑，一邊跑一邊對阿瓦說，“你一定不知道，這把梳子的圖樣我是從奶奶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的，據(jù)說是她做的第一把木梳的樣子，那把梳子我從沒見過，我把圖拍下來發(fā)給了木梳街的小店，現(xiàn)在看來，做得很精致，奶奶一定會想到點什么……”

“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笔嫘＄骱桶⑼邉倓傔M門，阿瓦媽媽就對她倆說，“舒奶奶的好朋友打電話來了，就是那個阿格，說要來看舒奶奶……”

“阿格……”舒奶奶正在一邊努力地回憶著，“這個名字我還是記得的?！卑⑼哒嫦胝f說格婆婆的事兒，可不知從哪兒開始。

“奶奶，你先試試這把梳子?！笔嫘＄鞑痖_包裝盒子，拿著梳子就去幫舒奶奶梳頭。

“這梳子也好眼熟，”舒奶奶笑瞇瞇地說，“是不是阿瓦給小琪的，小女孩的友情呀，我原來也是有過的……”

舒小琪沒回答，繼續(xù)幫舒奶奶梳頭，阿瓦看到微笑凝固在舒奶奶的嘴邊，她喃喃地說：“阿格……真的是你嗎……時光梳……”

別人不知道舒奶奶在嘀咕什么，但是阿瓦知道，此刻的舒奶奶，一定是看到60 年前的自己和阿格了……她說的話，是說給那時候的阿格聽的……

第二天，格婆婆真找來了，舒奶奶做了好多榛仁巧克力招待她。舒小琪和阿瓦拉著她倆一起去木梳街，兩位老人家瞧著兩個小姑娘，喃喃地說：“她們倆，就是從前的我們吧，真是奇怪，這兩天呀，從前的事老像電影在眼前播放……”

“喵——”一只小貓從她們面前躥過，阿瓦覺得，那只小貓在對自己眨眼，她趕緊拋過去一塊剛剝好的榛仁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