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

文/ Yimo 圖/松塔

目光落在第四個人的身上時，她的睫毛輕顫，那人硬朗的面容，一下墜入她的眼中。

1

傍晚襲來一陣大粒急雨，打濕了院子里植物的葉片，又倏然離去。雨過之后，濕潤的風(fēng)開始吹來，輕輕搖晃著院子里排列的觀葉植物，搖晃著墻角的那一株山茶花樹，紅艷艷的花朵躲在青綠的葉子后面。

劉希媛環(huán)臂踱步到窗邊，被風(fēng)揚(yáng)起的白色窗簾，輕輕劃過她的腳背。極目四望，煥然一新，周遭的事物被清洗得格外明亮。濕潤的空氣里漂浮著淡淡的山茶花香味。

新書沒有靈感，她思量許久，最后選擇了這座南方小城。租下了這間院子，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

忽然，一個黑色不明物快速從她的腳邊爬過，閃進(jìn)了窗簾后邊，劉希媛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等回過神后，她才大著膽子撈開窗簾查看，一只身長十公分的蜥蜴赫然映入眼簾，她嚇得連連尖叫后退。那蜥蜴也被嚇得不輕，竟掉頭往她這邊爬來。劉希媛哪里禁得住這般驚嚇，轉(zhuǎn)身便以最快的速度跳上了飯廳的椅子上。

劉希媛環(huán)抱著自己，眼含淚珠，緊緊地盯著不遠(yuǎn)處墻根下的蜥蜴。腦海里飛速閃過應(yīng)對它的方案，最終皆因害怕而告終。

忽地，她腦海里掠過消防員這三個字，心中一下豁然開朗?？墒謾C(jī)在茶幾上，她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shè)，才鼓起勇氣，躡手躡腳地挪著步子往茶幾那邊移去。在移動的過程中，劉希媛一直盯視著墻角的蜥蜴。時間大概過去了一個世紀(jì)那么久，終于到達(dá)目的地，她小心翼翼地蹲在沙發(fā)上，手指輕顫著按下了119。電話很快接通，聽筒那邊傳來低沉的男聲。劉希媛焦急地說完情況，接線員詢問了她的住宅地址后，安慰她不要害怕，他們馬上就到。

二十分鐘后，蜥蜴已經(jīng)挪到了門框邊，消防員們還沒有到。劉希媛很是懊悔，自己當(dāng)時不該圖便宜，租下這間位于城郊的屋子。

“咚咚”地敲門聲響徹整個屋子，原本安靜伏在門邊的蜥蜴，開始四處逃竄。

劉希媛帶著哭腔喊著：“??！它在跑！你們快進(jìn)來??！”

門外的消防員有些無奈，“你得給我們開門呀?！?/p>

劉希媛哭著說：“我不敢過來嘛，它在門口爬?！?/p>

沉默半晌，就在劉希媛以為他們已經(jīng)走了的時候，一道橙色的身影從窗戶那里跳了進(jìn)來。那人像天神一般猛然降落在她跟前，她激動得不知如何才好。

緊接著，那人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屋子，不見那只蜥蜴。他側(cè)過身問她：“在哪里？”

劉希媛半蹲在沙發(fā)上，眼里懸著淚珠，纖細(xì)的手指往門那邊指了指，委屈地說：“剛剛都還在那里的。”

這時屋外傳來了另外一名消防員的聲音，“楊衡，怎么樣了？”

蹲在飯桌前的楊衡站起身走到門邊，抬手拉開門，說：“不知道跑那里去了？得找一找?！?/p>

劉希媛一動不動地蹲在沙發(fā)上，看著他倆在屋里翻找。突然，她看見了藏在茶幾下的蜥蜴的尾巴。

“它在這里！”劉希媛指著那藏在茶幾下的蜥蜴，低聲說。

在窗戶邊尋找的楊衡立馬折身，輕手輕腳地走到茶幾旁蹲下，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掌在蜥蜴尾巴的正上方停頓了一小會兒后，猛地朝蜥蜴襲去。

蜥蜴被他握在手里，露出一小節(jié)腦袋，它的眼睛里滿是驚恐。

劉希媛站在鐵門旁目送他們上車，楊衡忽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提醒道：“你窗戶的的鎖壞了，記得修一下?！?/p>

那話語像是一片樹葉，輕輕地飄落在劉希媛的心湖中心，激起了陣陣漣漪。

2

十月底的B 城已經(jīng)褪去了夏日的炎熱，取而代之的是秋天的涼爽。

周末，劉希媛上市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在路過市消防大隊時，她不禁往里瞧了瞧。午間的消防大隊一片靜謐，院墻邊的幾棵松柏隨風(fēng)輕輕搖晃。

一道低沉且熟悉的聲音闖入她的耳朵，“女士，請問你找誰？”

劉希媛側(cè)身看到哨亭里站著一名身姿挺拔的消防員，定睛一看，那人竟是楊衡！劉希媛欣喜上前，“是你啊。”

三分驚喜，七分雀躍。距她家進(jìn)蜥蜴，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里，劉希媛偶爾也會想起楊衡，只是他的面容在劉希媛的腦海里由最初的清晰漸漸變?yōu)槟：?/p>

楊衡眼中的驚喜之色，被他很快地斂了去，他微微頷首，“劉小姐，好久不見?！?/p>

劉希媛對上她燦若星火的雙眸，平靜的心湖頓時激起了陣陣漣漪，她耳尖通紅，輕輕點了點頭。

隨后，楊衡轉(zhuǎn)過頭目不斜視地盯視著正前方。

見狀，劉希媛也識趣地抬腳往前走去。剛走幾步，她想起什么，折身跑回楊衡的面前，說：“楊衡，下次再見?！?/p>

說完，不等楊衡回答，她便一溜煙跑開了。秋風(fēng)揚(yáng)起她的長發(fā)，她在拐角處一家便利店門口停下。她的心臟突突地跳動著，轉(zhuǎn)身往后看去，十字路口行色匆忙的人群，等待綠燈的車輛，消防大隊被擋在了一幢幢房屋的后邊。

剛剛的情景在她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她很是懊惱，方才自己那樣子真是傻極了。等思緒平靜下來后，迷茫爬上了她的心頭。二十五歲的她，也曾談過兩段戀愛，三觀不合，都以分手而告終。

一顆種子悄然落入她的心底，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子生根發(fā)芽，最后長成楊衡的模樣。劉希媛往市區(qū)跑的次數(shù)漸漸多了起來，每次都會去消防大隊。劉希媛覺得自己太主動，該理智一點的。她開始克制自己，最好的方法便是讓自己忙起來，可在寫作時、做家務(wù)時，腦海里情不自禁地會出現(xiàn)他的樣子。

就在她暗自做著自我掙扎時，楊衡來了。鄰居家著火了。

黑色的煙霧從房子的四周冒出，烈焰從窗口噴出。鄰居全家癱坐在柏油路上哭天喊地，幸而是白天，全家人都在外面，才逃過一劫。燃燒著的房屋前，圍了一圈人，有的人指著燃燒的房屋不停地嘆惋著，有的則在一旁安慰著那家人。

十五分鐘后，消防車到了。消防員們跳下車，打開車廂，拉出消防水槍。這一連串的動作下來，用時不到一分鐘。巨大的水柱一下從消防水槍里噴出，從窗口竄出的那火舌一下就退進(jìn)屋子里了。劉希媛站在人群的最邊緣，遠(yuǎn)遠(yuǎn)地觀察。走得匆忙，她忘記戴眼鏡了，五米以內(nèi)的事物還能看得清，五米以外的事物就像蒙了一層濃霧一樣，模模糊糊的。

半個小時后，火徹底撲滅了。但是，那房子也只剩了一個黑黢黢的框架，屋里的所有都已化為灰燼。

幾名消防員相繼從里面走出，他們的衣服被煙熏得黑乎乎的。他們走到消防車旁，抬手脫掉帽子，露出一張張疲憊的面容。

劉希媛虛著眼睛看向他們，心跳如擂鼓一般，左手不禁緊拽著領(lǐng)口。目光落在第四個人的身上時，她的睫毛輕顫，那人硬朗的面容，一下墜入她的眼中。

劉希媛唇角緊抿，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楊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劉小姐?！?/p>

劉希媛猛然回神，來人已經(jīng)站在她的面前，她雙頰緋紅，喃喃道：“楊衡……”

一陣風(fēng)襲過，在遠(yuǎn)處的樹林里掀起了一陣喧鬧。一片艷麗的山茶花花瓣，隨風(fēng)翻滾著，最后停在了劉希媛的腳邊。

3

繼鄰居家著火后，那顆名為楊衡的種子，在她心中日益壯大。

她無心創(chuàng)作，每日都要乘坐那第五路環(huán)城公交車，往市區(qū)去。感受到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情感后，劉希媛反而變得小心翼翼。她躲在墻角處看一眼站崗的楊衡，也就心滿意足了。有時，她也會撲空。那時，她便大搖大擺地走到消防大隊門前，肆無忌憚地往里瞧。

隨著秋意的加深，天空愈發(fā)地寥廓澄澈。道路兩旁的銀杏樹葉，黃澄澄的，人行道上鋪滿了金黃的銀杏樹葉。幾個小孩子，手里捏著一大疊銀杏葉。

一陣微風(fēng)襲過，頭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金黃的樹葉從樹枝上脫落，在空中打著旋，慢慢落到了地面上。

劉希媛覺得頭頂上掉了一個東西，她抬手拿下來，是一張形狀較好的銀杏葉。劉希媛隨意地轉(zhuǎn)動著樹葉，走到一處花壇邊，把它放在了青色的草叢上。

劉希媛看著安靜躺在青草叢上的銀杏葉，思忖半晌，還是伸手將它拾起來裝進(jìn)了包里。遇見便是緣分嘛，何況它還落在了自己的頭頂，那就更有緣分了。

哨亭里的人不是楊衡，劉希媛踏著輕快的步伐往消防大隊走去。她今日也準(zhǔn)備同往常一樣，到大門口去瞧一瞧。剛走到門口，她就看到楊衡從大樓的旁邊走出來了。劉希媛轉(zhuǎn)身便想逃，剛踏出一步，就聽到楊衡在叫她。

劉希媛只得轉(zhuǎn)身，臉頰通紅地看著他，“楊衡?！?/p>

楊衡走出門，站在她跟前，舉起手，攤開手掌，“劉小姐，你的耳環(huán)。”

劉希媛看著躺在他手掌中間那閃亮的耳環(huán)，很是疑惑這小東西怎么會在他手里？

楊衡解釋著：“上次在你們那邊救火的時候。它掉在了我的腳邊，因為要?dú)w隊了，沒來得及給你?！?/p>

劉希媛的記憶慢慢清晰，那天她本想再與他聊聊的，她突然記起自己屋里還燉著湯。等她關(guān)了火再出來時，路上早已沒有了消防車的影子。

“我叫劉希媛?！眲⑾ｆ卵鸫浇恰?/p>

楊衡點頭。

劉希媛拿起他手掌里的耳環(huán)，指尖觸碰到他溫?zé)岬恼菩?，心跳猛地漏了一拍?/p>

劉希媛從兜里拿出手機(jī)，“可以……加個微信嗎？”

楊衡頓了頓，說：“當(dāng)然可以?！?/p>

公家車行駛在寬闊的道路上，高樓和樹木快速往后退。劉希媛心下一片明朗，眼含笑意看著手機(jī)屏幕上的頭像?？ㄍㄏ儡嚕蓯?。

朋友圈一條動態(tài)都沒有，劉希媛撅了一下嘴唇，指尖在屏幕上往左一劃，回到了聊天界面。劉希媛編輯了一串文字，隨即覺得不滿意，又悉數(shù)刪了。

刪刪減減，最后只剩下了兩個字，“楊衡。”

楊衡很快就回復(fù)了，“在的?！?/p>

劉希媛一下便樂開了花，她抱著手機(jī)對著車頂一陣傻笑，車上的乘客紛紛看向她。十幾束炙熱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她立即斂起了笑容，縮進(jìn)了座椅里，偷偷樂著。

4

院角的那株山茶花開得正當(dāng)茂盛，地上的花瓣新舊交疊。劉希媛本想打掃，但見那散落一地的花瓣竟有些美麗，倒也就懶得打理了。

劉希媛捧著一本書，坐在窗邊隨意地翻看著，忽然瞥見自己剛搬來時買的那枚戒指孤零零地躺在墻角。這戒指她可是尋了好些日子，她上前撿起那枚戒指，套在了右手中指上。許是許久未戴，戒指竟有些小了，將手指擠得緊緊的，甚是難看。

劉希媛想將那戒指戒指取下，可她想盡辦法，也未能將它拔下。她看著被勒得紅腫的手指，一下慌了。她舉著手指到外面攔了輛車，匆匆趕到消防隊。

她眼里噙著淚水，舉起腫得發(fā)亮的手指，說：“它弄不下來了?！?/p>

楊衡及同事很快找來了工具，他們將她圍在中間，商討著怎么取下來。

劉希媛聽著他們的對話一下哭了出來，可憐巴巴地問：“我的手指還能要嗎？”

聞言，幾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唯有楊衡沉重地說：“照你這么抖下去，多半保不了?！?/p>

劉希媛側(cè)過頭不去看，“咔”地一聲，劉希媛一下便撲進(jìn)了楊衡的懷里，甕聲甕氣地說：“我的手指是不是沒了？”

周圍的人開始起哄，楊衡的耳尖通紅。劉希媛絲毫沒有撒手的跡象，周圍的人說著嚇唬她的話。聞言，劉希媛哭得更厲害了，抱著楊衡的手臂又收緊了些。

楊衡哄了好久，劉希媛才從他懷里探出頭，淚水將她的頭發(fā)糊滿了全臉，模樣好生可憐。她用余光瞄了眼自己的手，手指好像還在。她又看了看，手指確實還在！

劉希媛笑開，對著楊衡興奮地說：“手指還在！”

她眼眶紅紅地，像極了一只小兔子。

5

許是周末的原因，街上人群熙攘。今日的劉希媛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站在商場門口，手里捏著兩張電影票。劉希媛時不時踮起腳尖，視線在人群里，來回跳動。

忽然，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人群中。黑色羽絨服, 黑色長褲，白色球鞋，今天的楊衡是不一樣的風(fēng)格。

周四的晚上，劉希媛在入睡前，腦海里突然閃出一個念頭——她想和楊衡一起看最新上映的那部電影！

她的腦袋還未發(fā)出指令，她的手就已經(jīng)拿過手機(jī)，并快速地編輯了一串文字發(fā)出。她緊張地看著綠色對話框，心想如果他兩分鐘之內(nèi)沒有回復(fù)，那就不去了。

就在劉希媛覺得他不會回復(fù)的時候，綠色對話框的下面多了一條白色對話框，“好啊，周六下午怎么樣？”

劉希媛激動地在床上翻滾了好幾圈，睡意早已不見了蹤影。

“劉小姐，等很久了吧？”他低沉的嗓音漂浮在她的耳周。

劉希媛的雙頰透著淡淡的粉色，眼波轉(zhuǎn)動，“沒有，我也剛到一會兒?！?/p>

電影院在四樓，直梯人太多，劉希媛提議走扶梯。剛上扶梯，楊衡就和她換了位置。

劉希媛有些疑惑地看著楊衡，后者目不斜視地盯視著正前方。劉希媛環(huán)顧四周，最后彎身看向自己穿的短裙，恍然大悟！

不偏不倚，正擊中她心底最柔軟的那一處。

他們到的時間比較晚，電影都已經(jīng)開始了。熒屏上的光亮在觀影者的臉上來回跳動，這電影前半部分很輕快，后半部分便有些傷感。

其實，劉希媛的注意力根本沒在電影上。

電影的主題是關(guān)于母親的，電影高潮處，劉希媛看到了楊衡眼里閃爍的淚光，胸口處頓生一股沉悶堵塞之感。

一滴溫?zé)岬臏I珠順著他的臉頰，悄無聲息地滴落在了黑暗中。電影結(jié)束，觀眾們陸續(xù)離場，唯有楊衡坐在座位上久久未動。劉希媛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不對勁，她沒有打擾他，無聲地坐在他的身邊。

直到管理員進(jìn)來催促，楊衡才緩過來一點，他眼眶里滿是紅血絲，低聲說：“對不起?！?/p>

劉希媛?lián)u搖頭，“餓了吧？”

楊衡點頭。

楊衡站在門口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側(cè)身朝劉希媛笑了笑，再次說道：“不好意思。”

“沒什么的。”劉希媛抬手輕輕撫了撫他的后背。

就在劉希媛以為他不會繼續(xù)往下說的時候，她聽見他低落地說：“我一歲多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我……只在照片上見過她?！?/p>

劉希媛呼吸猛地一窒，說不出的難受。她不該帶他來看這電影的。

或許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楊衡輕快地說：“謝謝你。我媽媽很愛我的?！?/p>

劉希媛薄唇輕啟：“現(xiàn)在，她只是換了一種形式愛你?！?/p>

聞言，楊衡輕輕地點頭。

6

劉希媛提前在網(wǎng)上訂好了吃飯的地方，是一家最近比較火的烤肉館，店家給留的位置是靠窗的雙人位。

劉希媛劃到點菜界面，然后將手機(jī)遞給楊衡，“來，你先點?！?/p>

原本在等服務(wù)員菜單的楊衡有些訝異，現(xiàn)在都是電子化了么。仔細(xì)算算，距離他上次出來吃飯，已經(jīng)過去整整一年了。

楊衡選了幾樣食堂做過的菜，便將手機(jī)遞回劉希媛手里。劉希媛掃了眼小黃車?yán)锏娜龢铀夭?，不動聲色地將他們家的招牌全選了。

最后，劉希媛要了瓶果酒，楊衡則要了杯檸檬水。

冬季的夜晚比其他三個季節(jié)來得早些，黑夜像一張大網(wǎng)，罩在了城市上空，絢麗的霓虹燈照亮城市。

街道上人頭攢動，烤肉館里人聲鼎沸。館中間柱子旁放著一盆山茶花，紅艷艷的花朵肆無忌憚地釋放著自己的美。

烤肉的香味游走在鼻尖，劉希媛的肚子猛然傳來一陣餓意。好在菜上得很快，服務(wù)員將肉片一片一片放在烤盤上，薄薄的肉片觸碰到高溫的盤面，一下就滋滋作響起來。

楊衡將果酒擰開，替她倒了大半杯，說：“少喝點。”

劉希媛握著筷子，傾靠著桌子，乖巧地點頭。

楊衡夾了一塊熟了的肉放在她的碟子里，又低頭認(rèn)真地翻著盤里滋滋冒油的肉片。

整場兩人都沒怎么說話，一來是兩人都有些拘謹(jǐn)，二來是劉希媛餓了，顧不上說話。一整瓶果酒下肚，劉希媛也飽了。

她放下筷子，目光投放到楊衡的碟中，不自覺地想笑，他盤里的食物殘渣排放整齊，像是在站軍姿。

“吃飽了么？”楊衡溫聲問她。

劉希媛點頭，“你吃飽了嗎？”

楊衡點頭。

兩人一同出了商場，夜色又深了幾分。寒意撲面而來，劉希媛不禁攏了攏領(lǐng)口。

楊衡問她：“回家嗎？”

劉希媛看了眼時間，九點十分。

她雙手插在上衣兜里，思索一會兒，說：“才吃了飯，要不再逛逛？消消食？”

楊衡擔(dān)心地問：“那么晚回去，沒關(guān)系嗎？”

劉希媛?lián)]了揮手，笑開，“今天不怕。你會送我的，對吧？”

楊衡輕咳一聲，“走吧?！?/p>

他們沿著江邊的棧道信步走著，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劉希媛走得有些累了，他們便擇了一處椅子坐下休息。

江水有氣無力地拍打著堤壩，橘黃色的燈束站立在棧道上。

路燈光下的楊衡讓人格外著迷，許是那果酒的緣故，劉希媛竟傾身上前吻住了他溫?zé)岬拇桨?。楊衡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心臟跳動的節(jié)拍亂得一塌糊涂。

少頃，劉希媛退開，眼神誠摯，“楊衡，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嗎？”

楊衡怔住，他心下亂作一團(tuán)，不知如何回答她才好。父親、母親相繼離世……對于愛情，他是膽怯的。楊衡從未想過有一天愛情會降臨在他身上。

所以，他慌亂了。面對劉希媛的直接，他徹底慌亂了。

他需要時間。劉希媛深知這一點。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劉希媛打開車窗，窗外的冷空氣迅速灌進(jìn)狹小的車廂，她的長發(fā)隨風(fēng)起舞，柔軟的發(fā)絲時不時掠過楊衡的臉頰，撩撥著他的心緒。

不知不覺，到達(dá)了目的地，車子停在了大門前。劉希媛無言地下了車，站在路邊看著車子調(diào)頭，調(diào)了頭的車在她跟前停下了。

楊衡降下車窗，輕舒一口氣，說：“早點休息?！?/p>

劉希媛點頭。

7

院中的山茶花悄聲開放著，一陣風(fēng)襲過，掀落幾片紅艷艷的花瓣。

劉希媛躺在床上，剛才的那一幕，像狂風(fēng)暴雨般，在她腦海里激烈翻滾。不安掠過她的心孔，她拿過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jī)，打開微信，快速編輯了一串文字，沉吟半晌，還是點了發(fā)送鍵。

“楊衡，我是認(rèn)真的。”

“劉小姐，我……”

“叫我劉希媛?！?/p>

劉希媛等了一夜都沒有回音，這消息像是沉入了幽靜的水潭。纖細(xì)的手指緩緩拂過窗臺，漸漸地，劉希媛紅了眼眶。

夜晚，劉希媛接到了楊衡的電話。

“劉，劉小姐?！彼Y(jié)結(jié)巴巴地說。

“劉希媛。”劉希媛糾正。

聽筒里傳來低低的呼吸聲，靜默了一陣，楊衡磕磕絆絆地叫了她的名字。

劉希媛低笑出聲，靜等他的下一句話。

“對，對不起?！?/p>

劉希媛的心猛地一沉，她的心破了一個洞，悲傷從那個洞涌出，快速竄至她全身細(xì)胞。她眼前霧蒙蒙地，腦袋昏沉得厲害，喉間酸澀至極。

“那天的事，對不起?！睏詈庑⌒囊硪淼卣f。

溫?zé)岬臏I水涌出眼眶，劉希媛拼命地?fù)u著頭。

“劉希媛……我們在一起吧?！睏詈庖蛔志涞卣f。

劉希媛愣住了，腦海里瞬間綻放百束煙花，心臟快要跳出胸口。那感覺，像黎明前的寒光，在黑暗中越來越亮，有說不出的明朗。

天空一些云忙走，月亮陷入云圍，云和煙一樣，快要燃燒似的。不知過了多久，月亮徹底陷入云山，院角的那株山茶花靜默地開放著。

8

年關(guān)將近，回家過年的人們陸續(xù)啟程。

劉希媛成了最后一批歸鄉(xiāng)人，她本想帶著楊衡一同回家過年的。但，楊衡他們隊有一個十九歲的隊員離家遠(yuǎn)，楊衡便把休假的機(jī)會讓給了他。

新年期間，火災(zāi)頻發(fā)，楊衡他們出警的次數(shù)自然是比平時高出了一倍。常常他們兩個剛通一會兒電話，楊衡就出警了。劉希媛收到最多的消息就是出警了。劉希媛經(jīng)常調(diào)侃他，不是在出警的路上，就是在出警的路上。

大年初三的晚上，她倆剛通上電話一會兒，尖銳的警鈴聲就響起了。楊衡匆匆忙忙地掛了電話，劉希媛怔怔地看著手機(jī)，忽然內(nèi)心惶惶不安。

許是昨夜未睡好的緣故，劉希媛覺得頭顱里像是灌滿了水一般，大腦脹鼓鼓的。她打開手機(jī)，頭條新聞滑入屏幕中間，心臟猛地顫動起來，手指輕顫著打開那條新聞。

“B 市食品加工廠發(fā)生火災(zāi)，N 市消防戰(zhàn)士奮戰(zhàn)一夜……”

她坐在椅子上發(fā)呆發(fā)了半天，茫然若失。只聽得從體內(nèi)很深很深的地方傳來心臟“突突”的跳聲，手重得出奇，口中就像吃過飛蛾似的干苦干苦。

她一遍遍撥打著那串爛熟于心的數(shù)字，回應(yīng)她的只有冰冷的提示音。

她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她要見他。最近的航班是下午兩點，四個小時，度秒如年?？粗鹌鹇渎涞娘w機(jī)，她坐立難安。

下午四點，她終于降落在N 市機(jī)場。出租車聽說她要去城東食品加工廠，都搖頭拒絕了。有好心的司機(jī)告訴她，那邊已經(jīng)封鎖了。

無奈之下，劉希媛掃了一輛電動車。

遠(yuǎn)遠(yuǎn)地，她就看到了好幾輛警車停在警戒線內(nèi)，特警與警察站在警戒線外。一名特警看見她后，立馬喝止了她。

濃濃的黑煙直沖云霄，遠(yuǎn)處的食品加工廠發(fā)出低低的噼啪聲。

劉希媛不禁上前焦急地詢問情況，“警察同志，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

特警沒有回答，示意她退后。

劉希媛哭著乞求道：“我男朋友在里面！求求你們告訴我，行嗎？”

那名特警思忖了一會兒，問：“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劉希媛帶著哭腔說：“楊衡。”

聞言，那名特警臉上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他低低地說：“目前還未有傷亡?！?/p>

劉希媛緊繃著的神經(jīng)一下就放松了，她雙腳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沒有傷亡，就是最好的消息。

食品加工廠的火是在第三天凌晨撲滅的。

劉希媛是在吃早餐的時候接到消防大隊隊長電話的，別的什么她沒有聽清。她只聽見：楊衡同志于X 年02 月15 日凌晨一點十五分犧牲了。

不是說沒有人員傷亡嗎？

劉希媛悲傷得不知怎么才好，腦袋里的那根弦也跟著斷了。一種像活力凝聚那樣的東西已經(jīng)從她身上消失了，她覺得自己孤零零地置身于一片廢墟之中。

天空下起了小雨，院中的那株山茶花上綴滿了晶瑩的雨珠，紅艷艷的花朵更加妖艷了。

劉希媛失魂落魄地出了門，她任由雨水砸在她身上。

原來，他既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父親。難怪面對自己的示愛，他會那般小心翼翼。難怪他過年不回家，原來他早已是孤兒。

整個消防大隊漂浮著悲戚的氣息，隊長紅著眼眶將他的遺物交予她。她無聲地將他穿過的衣服，他睡過的褥子放上車的后座。

她折身，走到隊長面前，平靜地問：“隊長，能告訴我，他……是怎么……”

隊長揩了揩眼角的淚水，沙啞著聲音說：“倉庫放了煤氣罐，那老板沒有告訴我們……”

劉希媛點點頭。

隊長將手中的一個文件袋遞給了她，“此刻，他肯定不想我將這東西交給你。我想，還是該給你的?！?/p>

劉希媛接過那文件袋，轉(zhuǎn)身上了車。

她拆開文件袋，一本紅色的房產(chǎn)證，上面的日期是X 年01 月20 日。

房產(chǎn)證后面有一張粉色便簽，上面的那串文字讓她瞬間淚目。

“劉希媛，我們結(jié)婚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