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名字的小孩（11）

□萬修芬

（接上期）

“我畢生都在收集故事，所以我了解故事，只要你誠心尋找你想要的那個，它就會認(rèn)你為主，畢竟只有找到了主人的故事，才能擁有生命。人們和故事互相尋找，互相成就?！饼埛鲋约翰粩嘞禄难坨R，“所以，故事不僅僅是故事，還會是真實(shí)的生活?！?/p>

陡崖上有無數(shù)條錯綜分叉的小徑，閃著銀色的光，好像流動的時間，通向無數(shù)個不同的未來。

男孩想著龍的話，眼神堅(jiān)定起來。自己想要的那個故事里面，很重要的角色是一棟新生的野生房子。而野生房子的聚集地，應(yīng)該就在這個峭壁之上的荒原。

他細(xì)致地在腦海里回憶了一遍龍借給他的地圖，選擇了一條感覺上最可靠的小徑，手腳并用，開始往上攀爬。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我用我的小手指著天上的星星，一臉嚴(yán)肅地數(shù)著。外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傻孩子，天上的星星是數(shù)不清的?！?/p>

浙江蒼南縣第二實(shí)驗(yàn)小學(xué) 李舒卉

他并不知道，就在一刻鐘前，峭壁之巔的荒原上，剛結(jié)束了一場演講——一場關(guān)于野生房子大遷徙的動員演講。

就在他奮力攀爬的時候，大風(fēng)吹起號角，驚雷擂起戰(zhàn)鼓，塵土飛揚(yáng)，天空中閃電照相機(jī)咔嚓咔嚓，拍下野生房子們開始漫漫征途前的大合影——聲勢浩大的遷徙開始了！

老的，少的，高的，矮的，圓頂?shù)?，尖頂?shù)模利愑喝莸?，面貌普通的，樹樁形，瓦罐形，茅屋，橡木屋，巖石屋，紙板屋，光影屋……形形色色的野生房子們聚在荒原上，聽最年長的老松木房子進(jìn)行大遷徙前的演講。

“每個野生房子都渴望一個長久的新房客。我們樂于奉獻(xiàn)，奉獻(xiàn)就是擁有！”野生老松木房子說著，劇烈咳嗽了一下，從房頂上的煙囪砰砰砰跳出一串松果，直沖向天空又落回屋頂，劈里啪啦滾到地上，“我希望你們都能遇到長久的好房客，最好是一家人，你們奉獻(xiàn)一切，保護(hù)房客不受風(fēng)雨侵襲，作為回報，你們會得到房客全身心的放松和信任，這種信任讓你們身心愉悅，健康長壽。更重要的是，你們能收獲屬于自己的甜蜜故事——只有擁有了自己的故事，我們的遷徙才有意義！我們才有了真正的心跳，才能從房子變成——‘家’。”

“不錯！我們需要好故事！”正在水里梳洗的野生吊腳樓踮著腳三兩步跳上了河岸，它有四只高蹺腳，河水只浸濕了它的腳踝，“歡聲笑語讓我們快樂，爭吵冷漠讓我們心傷，作為一棟有血有肉的野生老房子，我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家庭生活，我以煙火氣為生。如果幸運(yùn)，我碰上熱愛生活的租客，時刻把我收拾得干凈體面，地板光滑，窗簾一塵不染，玻璃擦得晶晶亮，廚房永遠(yuǎn)有一鍋熱氣騰騰的湯……我會很樂意被占有，成為一個溫暖的生機(jī)勃勃的‘家’?！?/p>

“要是運(yùn)氣不好，會怎么樣？”一座年輕的白樺木小木屋怯生生地問。它還從沒經(jīng)歷過遷徙。

“噢！那你可要祈禱千萬別碰上懶鬼，否則他會糟蹋得你墻壁脫落，窗欞（línɡ）開裂，垃圾成堆，臭氣難聞……還有的房客死氣沉沉，對生活毫無興趣，你會感覺好像總有一種冰冷腐敗的氣息彌漫在周圍，有的成天吵架，惡語就像石頭砸在身上……”石頭房子心有余悸（jì）地說，“我是聽我爺爺說的，雖然我就是石頭做的，但是聽說有些無形的打擊比石頭砸人更疼……”

年輕的白樺木小木屋打了個寒戰(zhàn)，接著就聽到了更恐怖的事——

“你們知道的，一旦我們被捕獲，我們就無法拒絕房客，除非房客自己拋棄我們！唉，要是運(yùn)氣太差碰上恐怖房客，我們除了祈禱房客自己離開，根本別無他法。我們就只能眼不見為凈——陷入沉睡中冬眠（或者夏眠）。但是這種情形也有很大的弊端，如果陷入睡眠中久了，我們可能會永遠(yuǎn)沉睡下去，再也醒不過來，成為一棟毫無生氣的冷冰冰的房子，永遠(yuǎn)也無法回歸了！”

日暮時分，天色暗下，白天的畫卷以巧妙的方式收攏，夜幕徐徐張開，地上草木搖晃著，把無盡的愁苦塞進(jìn)夜的懷抱。

浙江寧波市鄞州區(qū)華泰小學(xué)教育集團(tuán)東校區(qū) 黃怡果

永遠(yuǎn)醒不過來？無法回家？膽小的新生房子們倒抽一口冷氣，那可太恐怖了！從此成為一棟再也無法自由奔跑的普通房子，從此失去浪跡天涯的自由！喔！太可怕了！自己到這世上走一遭，可不是為了體驗(yàn)絕望的！

眼見這群新生的房子對大遷徙飽含期待又心懷忐忑，野生老松木房子滿意地結(jié)束了自己的演講：“總之，你們要時刻謹(jǐn)記，遠(yuǎn)離糟糕房客，收集美好故事！成為一個真正的‘家’，這是我們的使命！”

塵土飛揚(yáng)，野生房子們浩浩蕩蕩離開了出生地，開始了一年一度的大遷徙。

看著荒原上橫七豎八的地基，散落的草莖，石塊，土堆，枝葉，橡果松子……那是龍說過的野生房子大遷徙時留下的痕跡，男孩知道自己錯過了。

在無數(shù)條小徑中，自己選擇的那條時間的小徑，還是讓他和新生野房子失之交臂。

這是命運(yùn)嗎？無法扭轉(zhuǎn)的命運(yùn)嗎？想要捕獲一棟嶄新的、生氣勃勃的朝陽一樣的年輕房子，難道真的這么難嗎？

男孩沮喪了，不禁對自己的堅(jiān)持有了些許懷疑。

他低著頭，循著那些痕跡往前走，走著，走著，突然跑起來。

風(fēng)迎面撲在臉上，讓男孩的心又開闊起來。

也許是自己選擇的小徑錯了，才沒有趕在野生房子遷徙之前捕獲心儀的房子。而自己想要的那個故事，也許只是隨著心儀的房子先去了遠(yuǎn)方，自己只要努力往前追，總能找到那個好故事。只是過程曲折了一些，他從嚴(yán)酷的冬天找到了冰雪消融的春天，旅途中所受的苦難不知道有多少，再多一些等待又如何呢？

“啊——”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朝著天空大聲喊了出來，心底的郁氣也消散了。

就在這時，男孩發(fā)現(xiàn)路邊停了一棟孤零零的老紅磚房子，就像是憑空出現(xiàn)在那里一樣。

男孩走過去，房子里空無一人，墻皮脫落，家具破敗，散發(fā)著孤獨(dú)、沉郁的氣息。

但是，為什么看上去那么眼熟？男孩心臟怦怦直跳，這里太像自己以前的家了！

藍(lán)漆木窗，漿果壁紙，墻壁上的身高刻度線，墻角的紅色木馬小搖椅，玩具水槍，帆布沙發(fā)上翻舊了的《團(tuán)圓》繪本，卡通老虎水杯，小黃鴨洗澡凳……

男孩站在老房子里，看著那些眼熟的東西，撫摸著斑駁的墻壁，想到了很久以前曾有過的一些幸福時刻，那時爸爸媽媽還是言笑晏晏（yàn）。

水仙花開了，一眼看去，四朵呈六邊形的白中帶黃的小花，外面一圈是乳白色的花瓣，里面是黃色的花蕊，看上去就像一個個金色的小太陽，在綠葉的陪襯下格外引人注目。

浙江嵊州市愛德小學(xué) 王奕智

后來什么時候改變了呢？家里漸漸有了爭吵，開始他只偶爾感覺氣氛不對，后來爭吵在他面前頻繁上演，一次，兩次，很多次……

后來沒有爭吵了。

冷漠像冰冷的針雪灌滿了整個房子。

一開始，男孩驚慌，恐懼，他試圖讓兩個“刺猬人”擁抱，夾在中間的自己卻不停被扎傷。

后來他明白兩個排斥的電極不可能再貼近。

再后來他麻木了。

就像被蛛絲纏住的幼小蜻蜓，所有的奮力掙扎都是徒勞，那讓人恐懼的巨大蜘蛛一步步走來，投下濃黑的暗影。

男孩想逃，可他無處可逃。

男孩陷在回憶中，落下一滴淚。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滴眼淚掉到地上，發(fā)出了輕輕的“咚”的一下，就像一聲微弱的心跳。

那是老房子的心臟的位置。

那顆心臟已經(jīng)很久沒有跳動了，它陷入了冬眠中，即使糟糕的房客早就拋棄了它，但它依然沉睡不醒。就連驚蟄天最震耳欲聾的霹靂，也沒法喊醒這顆沉睡的心臟。

奇異的是，就在剛才，那么微弱的一滴眼淚，帶著一點(diǎn)余溫，擊中了它。

老房子醒來了。

他先是抖了抖墻壁，又搖了搖煙囪，胡亂來回舞動了幾下吱嘎作響的門窗，這才發(fā)現(xiàn)了男孩。

“我醒了！是你救了我！”老房子激動得渾身顫抖，“天啊！從沒想到有一天我還能醒來！讓我先哭一會兒！那濃黑的黑暗太恐怖了，即使我在冬眠，也忍受不了那樣的噩夢……”

夜晚，星光之下，一張張笑臉早已回家，就連植物也進(jìn)入夢鄉(xiāng)。但星光之下，卻是小朋友夢的家鄉(xiāng)。小朋友在夢的海洋里遨游，連星星也不愿吵醒他們。

浙江義烏市蘇溪鎮(zhèn)第一小學(xué) 葉文承

老房子大哭起來，哭得渾身顫抖，房梁吱嘎作響，墻皮窸窸窣窣掉落，它甚至打了一個大大的——“嗝！”把僅存的一扇破爛木頭窗戶給噴了出去！就像一個顫巍巍的老掉牙的老頭，打噴嚏時把自己唯一的一顆牙齒噴掉了。

老房子驚呆了，一瞬間停住了哭泣，似乎不敢相信這么尷尬和悲憤的事竟然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還是在一個小孩面前！太丟臉了！

男孩也被這一陣嚎哭驚呆了。

“你……你經(jīng)歷了什么？”男孩小心翼翼地問。

“我運(yùn)氣不好，剛遷徙不久，就碰上最不受歡迎的房客，那是一家三口，天知道那對夫妻怎么那么愛吵架！指責(zé)！謾罵！暴力！邋遢（lāt?。?！先是每天雞飛狗跳，我被傷得遍體鱗傷，后來氣氛漸漸壓抑，我被憋得喘不過氣來。我真心疼那個孩子，我知道他想逃離，可他無法逃離，就像我一樣，我無法逃離，只能等待被房客拋棄。再后來，我無意識中陷入了冬眠，我還以為從此就在噩夢中沉睡，永遠(yuǎn)醒不過來。沒想到你來了，在我的心上掉下一滴淚。我竟然醒來了，真沒想到我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老紅磚房激動得語無倫次。

“那個孩子……”男孩突然對別人的故事有了探究的欲望，“后來怎么樣了？這一家人搬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那個孩子究竟如何了。多想無益，那些糟糕的記憶我已經(jīng)打算忘掉了！我還能繼續(xù)收集美好故事對嗎？我還能完成我的使命對嗎？上天安排你來救我，一定有他的用意！盡管我睡了一覺后變得又老又破，但我現(xiàn)在突然充滿了力量，一定是你，親愛的孩子，你給我施了什么魔法？我還能繼續(xù)我的旅途，我想跟著你，對，跟著你，我一定能完成我的使命，變成一個真正的家！就算在我們野生房子大遷徙的歷史上，我的故事也一定足夠曲折?！?/p>

眼看著老房子情緒越來越激動，從訝異中回過神來的男孩連忙擺手：“可是，我自己還沒有一個家呢，怎么幫你成為一個家？”

再說，他是要去尋找新生野房子的，實(shí)在不想帶著能把自己唯一的窗戶打嗝噴出去的老房子上路。

被拒絕的老紅磚房子像是受了強(qiáng)烈打擊，整個泄了氣。

男孩有點(diǎn)心軟。突然，龍的話又浮現(xiàn)在他耳邊：“你要捕獲那個故事，一定抓住故事的衣角，進(jìn)入它，成為故事的一部分，而那個故事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一棟新生的野生房子……”

男孩環(huán)顧大遷徙之后的荒野，空曠無際，天地蒼茫，目力所及只有眼前這一棟房子。

也許帶上它就能追尋到野生房子們遷徙的軌跡？畢竟它也是經(jīng)歷過大遷徙的。

“好，”男孩下定了決心，“我?guī)闵下?。?/p>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