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在林間和水面上不斷跳躍,漸漸就跳不動了?;疖囈活^扎進紫黑色的暗夜,帶著我向盧布爾雅那奔去。
盧布爾雅那是斯洛文尼亞的首都。由于斯洛文尼亞屬于申根國家,火車并沒有在邊境停留太久。路邊匆匆晃過一塊不起眼的、寫著“斯洛文尼亞共和國”國名的小牌子,就算是跨越國境了。
斯洛文尼亞 布萊德湖
盧布爾雅那的建筑太無趣了。粗粗大大、方方正正,毫無特色,看不出新舊,也沒有表情。墻角的涂鴉倒略有可觀,花里胡哨地隨意擠在墻壁上,毫無規(guī)劃和層次,遠遠看上去無序又混亂,像在薯條上胡亂擠滿了番茄醬和芥末醬??傊?,你很難把眼前的這個地方和“首都”兩個字聯(lián)系在一起。
斯洛文尼亞地處中歐,是一個比鄰阿爾卑斯山的小國。這里自古便是交通要道,森林和水力資源豐富。前往布萊德湖的路上,大片濃霧不容分說就往眼睛里擠,遙望蔚藍的天際線,云和霧的界限格外模糊。這時,守在窗邊的你自然萌生出一種對大自然的貪婪,總希望車開得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
在車上,我和自己做起了游戲:想一個“名詞+顏色”的組合詞,比如酒紅、蔥綠、芥末黃、煤黑……玩著玩著覺得自己實在是個俗人,腦海里這都什么色兒啊,一點兒都不美。沒想到只消一個多小時,我的大腦中就生長出一種對我來說全新的色彩—湖藍。
布萊德湖位于斯洛文尼亞境內(nèi),1.4萬年前,由阿爾卑斯山脈的冰川地質(zhì)移動形成。遠遠看上去,湖水澄明如鏡,隨風泛著藍綠色的亮光,因此也被稱為“冰湖”。
布萊德湖真是太美了,美得讓我竟想不到有哪個形容詞能配得上它。我一時只想到“直視無礙”“魚翔潛底”“皆若空游無所依”這樣的字句—魚兒在水中自在悠游,一定不知道我此刻的窘迫吧。
湖中心有一座小島,乘船前往便可登島。我們由一位壯碩的斯洛文尼亞男人帶領(lǐng),坐在手搖船上,朝小島進發(fā)。這艘小船上,滿滿當當坐了20個人。船夫劃得吃力,胸肌隨船槳撥動自然開合,他的頭發(fā)和睫毛都被陽光鍍上了金。真靜啊,耳畔只有風聲和船槳撥動水面的聲音,“嘩—嘩—”;真清啊,除了穿梭的小魚,連船槳和鴨子的腳蹼也看得分明,我努力探出身去,讓指尖挨近水面,湖水涼涼的,像在摸著綠豆粉皮;真美啊,可惜我手中只有寫字的筆。我不禁想,如果是畫家來到這里,會如何為布萊德湖調(diào)色呢?這“湖藍”不是簡單、呆板的藍,城堡的顏色也不是俗艷的粉,更別提天空、光線、浮動的水草和穿梭的魚兒了。布萊德湖的顏色是跳躍的、靈動的、和諧的、渾然天成的,斯洛文尼亞的山山水水,真是被祝福過的。
回到市區(qū),我在老城邊上的餐廳里吃了一塊蛋糕。沒想到,從看不懂的菜單中盲選,我竟然挑中了一塊薰衣草味的,淡藍色的蛋糕卷上淋滿了酸酸的百香果果醬,而我對斯洛文尼亞的記憶也被裹在這甜而細軟的蛋糕之中了。
原來,斯洛文尼亞的餐桌也是被祝福過的。
克羅地亞
“Everything changed.”(一切都變了。)
我坐在路邊,吃著從超市買來的香腸和酸奶,回味著房東的話。
這天恰好遇上克羅地亞的勝利日,處處高懸國旗,全國放假一天。原本營業(yè)至晚上的超市、餐廳、商店一律關(guān)門謝客,空空的大街上只有電車往來穿梭,驚起一片又一片鴿子。
走得越遠,見得越多,越覺得自身的渺小和無聊。世界廣闊,個人的悲喜終究像浮在水面上的灰塵,永遠沉不下去;而真正宏大的、沉重的、悲壯的,卻往往緘口不言,靜默無聲。
站在位于克羅地亞首都—薩格勒布市中心的格里奇隧道里,這里的歷史一下子有了具體的形態(tài),它的潮濕陰冷緊鎖住了我。隧道全長350米,有6個出口,四通八達。它本是修建于二戰(zhàn)時期的防空洞,戰(zhàn)后一度被荒廢,變成流浪者的居所;到了南斯拉夫時期,又被用于狂歡節(jié);直至克羅地亞戰(zhàn)爭時,它的功能才再次變回防空。隧道幽深又冷漠,我的腳邊好像就蹲坐著無望的人群,他們的目光冷而空。
明明只有我一個人,遠處卻傳來了高高低低的人聲。仔細一看,隧道的另一端,有祖孫二人正手拉著手逆光而來,他們一問一答,好不輕松愜意。祖母口中盛滿了憐愛,孫兒則童聲稚氣,畫面很是溫馨。2016年,經(jīng)政府整修后,隧道再次投入使用,成為供市民通行的人行通道。祖孫走過以后,又來了一對母子,穿著皮鞋的小男孩搗蛋似的踏著正步,前一腳的回聲撞擊著后一腳的踏步,聲音被越放越大,不斷在隧道里回響……這一切都讓人覺得很不真實。
回旋鏢形狀的克羅地亞版圖,緊緊地“鉚”在巴爾干半島的版圖上。我兩次進出克羅地亞,一次是去首都薩格勒布,另一次就是去最令《權(quán)力的游戲》粉絲們心生向往的“君臨城”拍攝地—杜布羅夫尼克。
杜布羅夫尼克
杜布羅夫尼克擁有古老的石墻,從7世紀起就一直矗立在這里。城墻如此堅固,歷史上從未被敵人攻陷過,被認為是中世紀最偉大的防御系統(tǒng)之一。登上城墻,一邊是海,一邊是城,視野開闊,“蕩胸生層云”。一艘巨輪遠遠地在海平面上航行,我努力觀察了很久,才確定它不是島。
“一個浪、一個浪,無休止地撲過來?!蔽蚁肫鹆税嗟脑?。不過,洶涌的海潮被擋在了墻外,墻里的人們守護著安閑靜謐的生活。往上看,墻隨山勢蠻橫地在山上擰了好幾公里,眼前的建筑精致華美,古樸的鐘聲悠然回蕩。
我在老城點了一鍋燉章魚,里面除了章魚還有玉米餅。沒想到,在一面是山、一面是海的杜布羅夫尼克,餐桌上也是一口海洋、一口大地。
對貝爾格萊德的好感是從眾多微笑的面孔中漸漸來的。
不同于習慣微笑的西歐人,塞爾維亞人是不會主動笑的。但每當我首先報以微笑,也總能收獲更為熱情的回應(yīng)。他們的笑是寬容的、高姿態(tài)的、照顧“外賓”意味的,但難掩真誠。相比之下,西歐人出于禮貌的習慣性微笑,反而顯得輕了、薄了、淺了。
“每年人均肉類消耗量100公斤;當?shù)厝擞盟葬劦陌滋m地酒精度平均在40度以上;1999年科索沃戰(zhàn)爭期間,塞爾維亞遭遇空襲長達78天……”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國家啊。在排隊等待過境的間隙,我翻看著一組關(guān)于塞爾維亞的數(shù)據(jù)。塞爾維亞對華實行免簽,中塞兩國的確有著深厚傳統(tǒng)友誼和特殊友好感情。
塞爾維亞 貝爾格萊德街道即景
如果你只能去一個前南斯拉夫城市,請你一定要來貝爾格萊德;如果你可以去兩個,那就哪兒都別去,就在貝爾格萊德多住幾天。貝爾格萊德的城市氣質(zhì)里有一種歲月淘洗過的平和,一種歷盡波折后強烈地把握此刻的意味。
曼妙的多瑙河像發(fā)帶一樣系在了貝爾格萊德的地圖上。薩瓦河穿城而過,賦予了這座城市靈動的、波光粼粼的美感。舊城很舊,斑駁的墻面、殘損的樓房以及累累彈痕仍清晰可見;新城算不上新,卻依稀可見戰(zhàn)爭過后重建家園的旺盛的期待。這里也是“交流電之父”特斯拉的故鄉(xiāng),他的形象被人們驕傲地印在錢幣、書籍和各種各樣的旅游紀念品上。走在路上,“特斯拉”擺著各種姿勢和表情,隔著書架、櫥窗,從高高低低的不同地方凝視著我,讓人心里發(fā)虛—放過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學不好高中物理的。
“你是中國人,必須給你打折。我都不給塞爾維亞人打折的,但是中塞友好?!弊咴诓叫薪稚?,貝爾格萊德畫商大聲地向我推銷著他的油畫。我望向四周,一位老者正站在廢棄的樓房前忘情地自彈自唱,街道兩旁擺滿了各種風格的畫作,民間樂隊不斷奏響靈動的弦音………靠體重秤賺錢的大媽、守著冰柜賣雪糕的大爺、捧著爆米花的少女,各種微小的謀生營生穿插在各色繪畫、古董和行為藝術(shù)之中,誰能說貝爾格萊德不是破舊卻冶艷的呢?
“151次戰(zhàn)爭?!蔽矣窒肫鹆丝吹降慕y(tǒng)計數(shù)據(jù)。巴爾干半島被稱作“歐洲的火藥桶”,而占據(jù)半島中心的塞爾維亞經(jīng)歷過151次戰(zhàn)爭,這意味著居住在此的每一代人都至少經(jīng)歷過一次硝煙。我很少熱烈地喜愛一個地方,但貝爾格萊德絕對算一個。貝爾格萊德有一種特殊的氣質(zhì),但我說不上來具體是什么—有一點兒像我記憶里的童年故鄉(xiāng),破、舊、拿不出手,但絕非不值一提,人們依然在這里認真地生活著。我很喜歡這里。夕陽把影子拽得長長的,好像總有故事要說。
夕陽下,人們愜意地坐在河畔吹風。余暉灑滿河面,船只像拉鏈一樣,拽開一道道波痕。很安靜,只有彈唱歌手的吉他聲。沒有人談?wù)撜魏蛻?zhàn)爭,大家只想盡力抓住此刻。
沒有人會專程來黑山,但我來了。繞過科索沃,避開希臘,我想看看黑山這個地方究竟有沒有“老妖”。
黑山,本意即黑色的山,它是一個20 0 6年才宣布獨立的多山小國,目前單方面對中國免簽。
黑山 科托爾港口旁
陽光有點兒過度的熱情。抵達時正是正午時分,氣溫直逼43攝氏度,連空氣都是燙的。我想象著自己的眉毛已經(jīng)被燙得打卷兒了,拽著箱子氣喘吁吁地朝民宿趕。然而很快我就迷失了方向—這里的樓房都長得差不多,房東沒有提供準確的坐標,手機地圖上的定位也不準確。用黑山本國文字標記的道路名稱和地圖上的完全對不上。天太熱了,我明明來的是黑山,為何感覺這里是火焰山啊?
眼鏡店的老板幫我認真比對了好半天房東發(fā)來的房子外觀圖片,確定我走反了?!澳憧?,照片里的這座山應(yīng)該是那邊的那座,所以你得調(diào)頭朝反方向走?!碧彀。皇恰吧街畤?,要命的黑山!
又走了半天,還是毫無頭緒,真是讓人崩潰。實在沒辦法,房東決定開著車回車站接我。太熱了,連座椅都是滾燙的,車里的空調(diào)茍延殘喘,終究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一進民宿,我的心情大好!房東夫婦經(jīng)營著這家小小的民宿,把我迎進門不說,還立馬端來特意為我煮的咖啡。無論在哪里,勤勞友善的人總是那么讓人尊敬。我忽然有點兒為自己在這座陽臺有葡萄架的小屋里只能度過一晚感到遺憾。
科托爾并不是黑山的首都,但這里擁有美麗的峽灣。這座小城同時擁有俊朗的山和柔美的水,夕陽的光打下來的時候,有一種恢宏的美感,好奢侈啊。從中世紀起,人們便在此定居,一直延續(xù)至今。山坡上竟然還綿亙著5公里的“長城”,走在老城被磨得锃亮的石板路上,時間是舊舊的。
大航海時代,科托爾海灣也曾是海盜們掠奪往來亞得里亞海商船的天然避風港,如今依舊可以從城市建筑上覓得威尼斯共和國的痕跡?,F(xiàn)在,印著“Viking”(維京)字樣的船只依舊安然地泊在港口,但現(xiàn)在它們只運送游客,再也不馳騁于大海進行擴張。老城與海只有一條馬路之隔,實在太近了,從有些角度看起來,船仿佛開到了路上。
房東太太聽說我只停留一天,遺憾又驕傲地說:“那你今天可有太多東西需要看了?!睆N師走出來看到我認真地喝湯,很滿意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夏天總是很熱鬧,每轉(zhuǎn)過一個彎,都能遇到拉琴的藝人。遠離杜布羅夫尼克的喧囂和濃濃金錢味兒,生活在科托爾的人們,幸福指數(shù)應(yīng)該很高吧?
在黑山我沒有遇到“老妖”,但這里意外的迷人、妖嬈。
只有在離開土耳其后,你才能更清晰地體會到伊斯坦布爾的影響力。在北馬其頓的首都斯科普里,在薩拉熱窩的巴什察爾西亞,到處都洋溢著濃厚的文化氣息。熱鬧的巴扎上,郁金香形狀的杯子里裝著石榴色的紅茶,透露出此處與彼處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店鋪的招牌也偏愛打上“伊斯坦布爾”的字樣,這種感覺,大概有點兒像我們的一次次夢回長安。
北馬其頓是個迷人的小國,路邊的樹上結(jié)滿了無花果。事實上,“馬其頓”是出現(xiàn)在史書中的名稱—古希臘馬其頓王國。為此,北馬其頓還曾與希臘因國家命名發(fā)生過爭議,目前被國際廣泛認可的名稱是“北馬其頓共和國”。國旗是有著8條放射光芒的太陽。這里也是特蕾莎修女的故鄉(xiāng)。
在特蕾莎修女紀念館,人們可以感受到世界上唯一共同的語言—愛。館內(nèi)的留言冊上,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用各種語言書寫著這個樸素、平凡同時又高貴、光芒萬丈的主題。“Not all of us can do great things,but we can do small things with great love.”(并非每個人都能做出偉大的事情,但我們可以帶著偉大的愛去做一些小事。)我抄下了她的這句話。
奧赫里德是北馬其頓共和國西南部的一座小城,她臨湖而立,小巧精致,吸引了世界各地人們的目光。奧赫里德湖是巴爾干地區(qū)最深的古老湖泊,說是湖,湖面卻寬闊得像海。水很清澈,站在高處極目遠眺,可以清晰地看到漂浮的水草。湖的沿岸還是歐洲最早有人類居住的地方。這種美感很迷人,且安詳、和諧、靜謐,來自凡塵的溫暖和現(xiàn)世的幸福。
我坐在湖邊吃了一條烤虹鱒魚,然后順著湖岸一直走到星夜偷偷換走了晚霞時,才坐下來吹風。屬于人間的月亮很亮,星星也在一旁無憂無慮地閃呀閃。好多小船隨意地泊在夜空下面,載著一個又一個的夢。
遠處傳來了歌聲,是波爾卡!走近一看才知道,我趕上了當?shù)氐拿袼坠?jié)日。當?shù)厝丝鞓返乜駳g,我作為匆匆過客也樂在其中,受到格外親切的款待。
巴爾干半島并不是什么熱門的旅游目的地,然而在這里的游歷,讓我深深地感受到世界如萬花筒般的紛繁。
世界偌大,走出去才發(fā)現(xiàn),我對這個世界的過往和未來一無所知。
奧赫里德民俗節(jié)日的波爾卡舞蹈
北馬其頓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