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紅旗, 馬 晴
(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 天津300071)
翻譯是兩個主體、兩種語言文本或兩種文化之間的“間形態(tài)”。后現代異彩紛呈的多元文化語境下,語言與文化的共存、并在及差異,使“間性”作為翻譯的內在要求和本質屬性尤為凸顯。后現代理論視域下的翻譯研究各主體、各語言、各文化之間從共生并在狀態(tài),轉而進入復調式多聲部的對話態(tài)勢。對話主義消解了傳統(tǒng)翻譯研究中主客二分的二元對立思想,主體、文本和文化之間的“聲音”在不同程度上相匯交融,并生成新的天籟繞梁?!伴g性”這一理論并非是由法國后現代哲學家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和精神分析學家、哲學家菲利克斯·加塔利(Félix Guattari)直接提出,但二人在《千高原》(A Thousand Plateaus)、《反俄狄浦斯》(Anti-?edipus)等一系列著作中提及的“塊 莖”(rhizome)、“轄 域 化-解 轄 域 化-再 轄 域化”(territorialization-deterritorialization-reterritorialization)、“層 化/去 層 化”(stratification/destratification)、“褶子”(fold)等概念卻為翻譯間性論提供了哲學理據。立宛(Levan)[1]、科津(Kozin)[2]和波利(Polley)[3]等國外學者關注德勒茲和加塔利哲學視域下的翻譯研究,并圍繞翻譯中各中介與文本的互動方式、譯本的生成過程、翻譯過程與實際語用環(huán)境的關系等方面展開討論,而國內翻譯領域卻鮮少關注德勒茲和加塔利的哲學思想。事實上,翻譯本體論因建立在根深蒂固的二元對立思維基礎上,難以從本質揭示出翻譯屬性。作為“間性”的存在體,從德勒茲和加塔利視角探究“翻譯間性論”有助于從微觀和宏觀楬橥翻譯的真實屬性,探尋各要素之間的內在哲學關系和跨文化翻譯發(fā)生并存在的語境,對翻譯再認識和重新定位,也為翻譯研究提供新的理論視角和研究方向。
翻譯是一種“居間”的接替,間性和翻譯一直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間性”也可以理解為“交互性”,指的是一種互動、對話、交往、理解、解釋的活動狀態(tài)[4]。目前國內學界主要圍繞以下三個方面開展間性視域下的翻譯研究。1)翻譯中的主體間性?!爸黧w間性”也稱“交互主體性”,顧名思義是主體間相互交往的特性。主體間性理論視域下的“翻譯”既是原作者與譯者主體間共在的場所,也是他們主體間相互交往的方式[5]。探討翻譯的本質不能不關注譯者、作者與讀者的相互關系[6]。主體間性理論有助于建立翻譯主體間正常的倫理關系,給翻譯研究提供了人文科學的方法論[7]。2)翻譯中的文本間性。“文本間性”又稱“互文性”,該術語最早由法國女符號學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提出,她將文本之間的關系發(fā)展成文本間性概念,認為“任何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變形”[8]?;ノ男钥梢杂幸庾R地發(fā)生,就像作家開始引用或暗示他人的作品一樣。但在某種意義上,它總是發(fā)生在所有話語中[9]。作為解構主義、文學建構與文化批評話語中的關鍵詞,文本間性為我們深入分析文本提供了有力武器[10]??傮w而言,文本間性打破結構主義者視域下文本靜態(tài)封閉且獨立自足的結構,認為文本的內部與外部、共時與歷時處在動態(tài)開放且相互對話的關系之中。3)翻譯中的復合間性。中國社科院哲學所劉悅笛[11]提出“復合間性”理論,認為不僅主體之間、文本之間存在關系,“間性”本身也是有關聯的。在“文本間性”與“主體間性”之間的“間性”,是兼具二者特質,同時又是超逾了這兩種間性的更高的“間性結構”。此后,有學者基于復合間性理論,探討了間接翻譯中主體間性、文本間性和文化間性的互動關系,研究發(fā)現翻譯文本一旦產生,就又成為閱讀和間接翻譯的對象,讀者和間接譯者與文本間性發(fā)生了交互關系,也就是主體間性與文本間性的互動使得不同文化得以交流和碰撞,體現出文化間性關系[12]。
“間性”二字本身蘊含著東方智慧,書寫著老莊等哲人的精神內涵,國際上還鮮見該方面的研究。誠然,國外闡釋學視域和符號學視域下的翻譯研究等包含對“間性”的關注和解釋。但總體而言,目前國內外間性視域下的翻譯研究尚不存在可以被廣泛接受的理論模式,中西方在此領域的研究仍呈現割裂狀態(tài)。國內目前探討的翻譯間性,依舊圍繞著翻譯的本體論展開。由于翻譯體現了二元對立——如語言與言語、主體與客體、自我與他者、異質性與共同性、原初與結果、原本與模本等等,它以自身的媒介構筑并豐富這種對立,也就將二元對立所牽涉到的一個廣大區(qū)域聯系了起來,并且擴大且增強了二元對立所可能產生的平衡、秩序、運作以及諸多相關的層面及各種因素的力量[13]。翻譯本體論視域下的間性研究仍未擺脫二元對立的觀點,因此在一定程度上禁錮了對翻譯中的間性的認知。美國大河谷州立大學(Grand Valley State University)哲學系教授商戈令2015年提出“間性論”(interalogy)概念,并指出與本體論思維追問“本體是什么”的思路不同,間性論探討的是“在怎樣的間性狀態(tài)和條件下,事物生成和完善才有可能(止于至善)的問題”[14]。間性論因其對變化、生成、關系與整體的強調,為解釋諸多問題提供了新的理論視角。翻譯中的間性極具復雜性,從間性論視域研究翻譯可以擺脫傳統(tǒng)翻譯本體論中二元對立觀念的束縛,從翻譯真實屬性出發(fā),解釋翻譯研究中各因素的作用和關系。
德勒茲和加塔利的后現代哲學思想不是一套完整統(tǒng)一的哲學體系,而是一個開放式的系統(tǒng),允許多元的解讀,并且其對數學、建筑學、法律、科學、經濟學、藝術等眾多領域都產生了一定的影響[15]。德勒茲和加塔利的哲學思想中蘊含的間性哲思也為翻譯間性論研究提供了重要理據。
1. 翻譯間性論的多元性
傳統(tǒng)翻譯研究中的一些術語,如源語與目的語、文字與意義、忠實與不忠、歸化與異化等均凸顯對立觀點,學者根深蒂固的二元分化思維將翻譯禁錮在“樹-根”(root-tree)邏輯結構的等級優(yōu)越性中。盡管早期的多元系統(tǒng)理論將翻譯視為多維系統(tǒng)組成的聚合物,但各系統(tǒng)有的處于中心,有的處于邊緣,幾乎仍未破壞從原始文本開始并向其分支——翻譯文本——移動的樹狀層次結構。事實上,翻譯研究絕非主客二分的樹狀模式,而應是“多元體”(multiplicity)聚集的“塊莖”。塊莖是德勒茲和加塔利在《千高原》一書中提出的重要概念,指存在于地下的莖無始無終、不分主次、錯綜無序、斜逸橫出,從各個方向、四通八達分叉的表面延伸連結,并形成多樣的形態(tài)[16]。塊莖結構和樹狀結構存在本質區(qū)別。舉例來說,若欲知中國在世界的地理位置,可以查看地圖或地球儀,前者體現樹狀思維,而后者說明塊莖思維。因為在不同國家繪制的地圖中,中國居于或中心、或邊緣的位置,這仍是將中國與其他國家二元對立;而地球儀則不存在中心,任意的位置都是本源的位置。如果說樹狀思維規(guī)定的是動詞“是”,塊莖思維則將連詞“和……和……和……”作為中心,這其中也就體現了間性。
從表面看,德勒茲與加塔利的哲學思想與后現代哲學思潮中解構主義學派的觀點不謀而合,二者都反對二元對立下的不平等關系。但究其本質,德里達(Derrida)、本雅明(Benjamin)、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等后現代主義代表人物將解構的本質定義為“消解”,指出解構中的重構總是在拆解之后來到的,這實質上還是一種靜止的結構的思考。解構主義視域下的翻譯研究否認源語文本的至尊地位,認為譯文才是原文賴以生存的保障。原文的意義不是確定不變的,即文本不存在固定不變的中心[17],每翻譯一次,原文的意義就改變一次,因此文本的意義不由文本自身決定,而由譯文決定。解構主義學派主張譯者才應該是創(chuàng)作的主體。而德勒茲和加塔利的塊莖思維則是反中心的、非等級制的、非意義的系統(tǒng)[18],是從多元性中排除唯一性(n-1)。與由點與位置構成的結構不同,塊莖是由線構成的,且線與線之間的聯系是不規(guī)則的,隨機的,這些聯系是在一個“光滑的”空間形成,這是一個無限開放的而不是封閉的空間[19]。在此空間中,既無主體也無客體,“中心論”被“中間論”取代。正如二者在《千高原》中提到的“不存在主體,只有表述的集體性配置,而主體化只是這些配置中的一種”[16]130。與其他后現代解構派主張的拆解不同,德勒茲和加塔利始終站在發(fā)生的視角,認為在“塊莖”般聯系的空間內一切皆生成,且不存在某種源頭作為生成的基點。
翻譯本身是一個多元系統(tǒng),其中任何因素的轉變都有可能似蝴蝶效應,由微小的變化引發(fā)前所未有的連鎖反應,從而帶來相互關系之間的微妙變化。在塊莖中,任何一個元素都具有與其他元素相連結的潛質。如果說“樹-根”連結如同纖維制品,所有的經線和緯線排列井然有序,那么塊莖構建的連結則如同毛氈制品——線的連結方式無序且自由。翻譯是由兩種語言或符碼參與的實踐活動,在多元派生網構成的聯系中,原語文本和目的語文本及其影響文化之間異質性因素的連結無序且自由,各主體間的聯系具有多向度性、交叉性和復合性。譯本是多元文化語境的產物,是多元多向的文化系統(tǒng)。受塊莖結構啟示,間性視域下的翻譯研究要注重肯定各實體存在于“同一時空下”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承認作者—譯者、作者—讀者、譯者—讀者、作者—源語文本、源語文本—目標語文本、目標語文本—讀者、讀者—讀者……之間共軛的基礎上,分析之間的聯系、沖撞、融匯與生成,從而為整個翻譯研究提供更加宏觀的視野。用塊莖式的間性思維方法研究翻譯,即采用“去中心化”的方式,將慣常視作研究中心的譯本或譯者向其他維度和領域展開,不僅注重主體的消解,還分析各要素之間的相互關系,從而真正從動態(tài)上顛覆傳統(tǒng)翻譯批評中主客二分的二元對立狀態(tài),為翻譯批評提供新的視角。
2. 翻譯間性論的動態(tài)性
廣義的“轄域化”指地域之間明確的分界,當然這不像國界或地界那樣簡單,因為這里的地域不僅指國家或地區(qū)的疆域,而且還包括自然科學、人文和社會科學、政治、意識形態(tài)和語言等具體和抽象的諸領域。“解轄域化”有“展開”的意思,與德勒茲的另一個重要概念“褶子”似有重合之處[20]。解轄域化是通過逃逸線(line of flight)運行的。開辟逃逸線是為了突破固定、靜止的關系,使其中的元素重新暴露并接觸成為新的組合。從這個意義上說,解轄域化之前必須轄域化,必須對一個位置或局部加以圈定,當它達到一定強度時,便通過逃逸線沖破這個轄域區(qū),而進入新的領域[21]。善用比喻的德勒茲和加塔利在《千高原》中引用“黃蜂-蘭花”[16]10的例子,生動描述了解轄域化和再轄域化相互聯通并彼此掌控的過程。黃蜂和蘭花是雙向利用的關系。因為蘭花無法獨立授粉,黃蜂就被解域,成為蘭花繁殖器官的一部分;黃蜂采花粉并飛到其他地方授粉,使蘭花再結域。而蘭花在此過程中也被解域,加入黃蜂的飛行并成為其仿圖,以示意的方式再現黃蜂的形象,充當雌蜂的作用并完成與黃蜂的交配過程,黃蜂也因此在蘭花新的形象上進行再結域。可見解轄域化與再轄域化是同時發(fā)生的[22]。間性論把黃蜂和蘭花看作演化過程中的相互應和,以及彼此形態(tài)發(fā)生的驅動因素,并把它們作為組成微型塊莖的、彼此相異的、有對位關系的成分來對待[23]。
翻譯是文本的解轄域化和再轄域化,源語文本是一個多元意義體,當譯者用另一種語言試圖詮釋源語文本意義,即解構源語文本的轄域時,因言語、文化以及二者派生出的語義場的差異導致的異質性因素開始相遇和碰撞,在產生的間性空間中譯者的轄域和源語文本的轄域互相內卷,碎片聚合,最終產生異質性聯結。兩種語言相遇并碰撞時,會生成一個間性空間,在此空間內雙方互相內卷(involution),逃逸(escape)至第三個方向,這也是生成過程(a process of becoming)[16]238。譯者在面對動態(tài)變化的間性空間時,不斷規(guī)劃和決策,通過將逃逸路徑選擇性地在目標語境中派生、聚合與重組,最終將文本再轄域化,生成為新的意義體。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猶如黃蜂,源語文本如同蘭花。譯者輔助原作進行解域和再結域的同時,也經歷妥協,完成了自身的被解域和再結域。
從靜態(tài)角度觀察,塊莖式的源語文本和目的語文本是一種轄域化,自有其生命與價值,其中富有有節(jié)段性的線使內容和意義沿著這些線被界域化和組織化,被賦意和被歸屬[16]9。塊莖可在任意部分被瓦解、中斷,這是因為其他元素的介入使有節(jié)段性的線爆裂為解域之線,并沿線不斷逃逸,生成新的逃逸路徑。從動態(tài)角度觀察,在翻譯的過程中,原作有節(jié)段性的線以難以感知的、非示意的方式爆裂為解域之線,并沿著此線不斷逃逸,進行非平行的進化,建立起新的連接,直至生成譯作。既定的原文,在改變閾限或級度時被解域,通過游牧性解域中的強度限,實現空間的遷移,最終形成定居的、互補性的再結域。建立在“解轄域化和再轄域化”上的“塊莖”思維方式可以打破翻譯批評中慣常的自上而下的靜態(tài)分析方法。主流翻譯研究模式即從“原始”文本開始,探究它的各種再生產。而反系譜學的間性方法則是對原文/譯文的二元模仿論進行解轄域化,不再將一切著眼于原始文本,而是試圖考慮相互關系,建立可變的變量之間的聯系。在這種分析中,任何文本,無論是源語文本還是目的語文本,都不會在預定的層次結構中具有固定的地位,這是翻譯間性的動態(tài)性。
3. 翻譯間性論的聯系性
“層”(strata)的概念援引自地質學中地球自地心至地表的分界面。與地球地理構造中的分層不同,德勒茲和加塔利提出的“層”是一種捕獲的行為,如同黑洞[16]40,指在地球的任一區(qū)域,如生態(tài)圈與外部的聯系的分層。層由各種不同的裝配(assemblages)、介質(milieus)以及驅動層化和去層化過程的抽象機器(abstract machine)組成[16]56-57。層不是單一出現的。在一個既定的層中,層在一種連接,向另一種連接過度的過程就是層化,其得以實現的機制是內容(的形式與實質)與表達(的形式與實質)的雙重咬合[24],表達面和內容面存在于互反假設中,即任一面都不具備優(yōu)先性,二者互構共生,在互相預設的關系中共存。層具有“雙重鏈接”(double articulation)的特點[16]41。間性的本質是不同層之間發(fā)生變化的性質,是構成雙重鏈接的實在的區(qū)分。
《千高原》中地球是一具無器官身體(body without organs),認為無器官剝離了器官的原始功能,形成空洞非充盈且不可分割的完整整體[16]30。無器官身體好似尚未成長為器官組織的卵,先于層而存在。如果將翻譯的全部過程和語境比作一具無器官身體,將原語文本與目的語文本視為兩個對位的層。從外表看,兩層之間存在層化的表面,或稱容貫的平面,亦如文本之間的譯者。根據德勒茲和加塔利的觀點,兩層之間還包括外在于層、在層之上、介于層間的抽象機器。抽象機器之所以抽象,是因為其是虛擬的,沒有外在的具體物質形式,卻內在于真實的世界中。此種抽象機器可以視作翻譯過程中的歷史、文化、社會等因素,使兩個文本構成的兩層之間產生密切的關聯。如同層化的表面是通過介質將抽象機器具象化,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必然是一種間性的存在。但譯者作為間性存在的緣由,不是因為外在的翻譯行為,而是譯者讓間性中復雜的聯系通過自身得到轉換,借助外在的環(huán)境將歷史、文化、社會等因素表征出來。翻譯不僅是用一種語言以某種方式“再現”另一種語言中的信息,更是承載自身的層所特有的信息的語言能再現所有其他層,并因此達到有關世界的科學觀念(將另一個層上的所有流、粒子、代碼界域性轉譯為一個充分解域的符號系統(tǒng)的過程)[16]62。間性視域下的翻譯研究要有全局觀和整體觀,要關注各要素之間內部的辯證性,明確各要素間的聯系與制約關系,對相關要素進行宏觀與微觀、整體與局部結合的有機統(tǒng)一的評價。
4. 翻譯間性論的生成性
翻譯中的間性不僅涉及原文和譯文之間的關聯,更涉及包括政治、歷史、文化、社會、宗教、意識形態(tài)等抽象機器在內的更大場域之間的相互聯系。這種相互關系存在于間性中,如果用具象展示,則如同“褶子”一般伸展、疊合與流變?!榜拮印边@一概念由德勒茲創(chuàng)造,用于取代萊布尼茨提出的“單子”(monad)——曾被視為世界上最小的單元,以至于人們忽略了單子間相互聯系以及個體被無限分割的可能。與單子不同,褶子是折疊的產物。譬如將一塊布折疊起來,會形成外部和內部,二者會處于相互包裹的狀態(tài),外部和內部相遇碰撞時會生成新的物質。如同《千高原》的書名,世界上矗立著千座高原,作為其中的個體之一的某一座高原在向外部世界,即其他高原散發(fā)符號的同時,也接受來自其他高原的符號。當來自內部與外部的符號相遇時,一個新的世界就誕生了。在德勒茲看來,萊布尼茨的“單子”概念破壞了有機物和無機物、內部和外部,以及身體和靈魂之間的區(qū)分。如果事物是連續(xù)的并不斷被折疊,那么它一定表達了一個總是在中間的運動概念[25]。
德勒茲認為生成總是在“中間”,而不是在“兩極”。因此事物的生成過程,也是間性的展開(收縮)過程。翻譯亦此亦彼,又非此非彼,其本位即第三生成物。沃特·本雅明在其經典翻譯理論文章“譯者的任務”中討論忠實與自由之間的辯證關系:他以圓的切線作比喻,認為翻譯像圓的切線,與原作輕微的接觸——只是在一個點上微乎其微的接觸,然后“在語言流動的自由中,根據忠實的定律,遵循自己的軌跡行進”[26]。霍米·巴巴(Homi K. Bhabha)受本雅明的啟發(fā),指出文化翻譯的過程中,會呈現出“罅隙性空間”(interstial space),該空間居于真實與想象之外,既反對返回到原初本質的自我意識,又反對放逐于過程中的無盡分裂。這種混雜的、居間的空間即二元對立之外的知識和抵抗空間,也是第三空間(third space)[27]。在翻譯中,目標文本介于源語言和目標語言之間,呈現出相對獨立的“第三形態(tài)”或“第三空間”,這和德勒茲的觀點不謀而合。德勒茲將褶子比喻成一幢二層樓的巴洛克式建筑中的樓梯,一層是開放性的,包含豐富的物質世界,向“無限的有限界”敞開著;二層是黑暗封閉且獨立的房間[28],蘊含著整座建筑的靈魂。位于中間的樓梯就宛若褶子,將兩層建筑的兩個世界連接并折疊起來,使之形成一個更大的世界。如果用哲學中“一”和“多”的思想來闡述,褶子是“一”的存在,“多”被折疊進了“一”。在翻譯過程中,這個“一”的外象就是譯本,而“多”則代表作者與譯者個體思想的碰撞,二者背后文化體系和符號網絡的相遇,以及更多由其中間性展開/收縮而帶來的新的生成。
后現代哲學理論視角下的翻譯研究是一種文本疆域解構和重構的語際轉換現象,這種轉換不僅是再現,而是雙關節(jié)的運動,其中蘊含著間性的哲思。翻譯是譯者在間性空間對文本動態(tài)“解轄域化和再轄域化”的過程,身處其中的譯者作為一種間性的存在,溝通并轉化了源語文本“層”與目的語文本“層”中歷史、文化、社會等因素,輔助原作進行解域和再結域的同時,自身也被解域和再結域。翻譯是生成的過程,間性在伸展疊合間生成如同“褶子”的譯本,即“塊莖”式的復合多向的文化系統(tǒng)。因此,在以德勒茲和加塔利相關理論為基礎的間性論視域下的翻譯研究與傳統(tǒng)翻譯本體論主客二分的二元對立思維相異,關注文本中多元異質因素的動態(tài)連結和聯系制約,并將每一部分都視為間性的存在?!胺g間性論”打破了原有各主體、各文本和各文化之間的固定層次結構,各部分皆可為變量,又可互為主體,從而為我們立足于全局與整體,辯證分析各要素之間的關系提供新的路徑。本文提出的“翻譯間性論”是對翻譯本體論思維的突破,拋磚引玉,希冀激發(fā)更多關于翻譯本質屬性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