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維海
“席”這個詞很大,我這里說的只是村里結婚的席。村里結婚的席很多,我記不清坐了多少回,一開始以為全天下的婚席都是一個樣,后來才發(fā)現,原來不是。
婚席有大有小,大的隆重,小的也不潦草。平時節(jié)約些也罷了,這時候萬萬不能省。大家都認為,如果誰把錢省下來了,他的臉就丟了,臉丟了就沒法在村里混。
祖母坐的婚席就異常簡陋,有時就一盆子熬菜,還比不上我們在高中時學校飯?zhí)美锏某院?。有時去遲了占不到席,又沒耐心等,就每人各拿一個碗自己盛,蹲著吃,吃完走人。這事也不能怪主人,整個村都窮,到哪說理去。
父親坐的席,菜樣也不是很多,那時評價一桌菜的豐歉是以肥肉為標準的,有時也會用甜面或者鴨來說事。父親口中說的肥肉,我一直認為是五花肉,但父親沒有說五花肉的習慣,我也不好堅持。誰家的婚席上了肥肉,那就不得了,這肥肉的香味就會在這個村里飄蕩一陣子,就是春天來了,有關肥肉這件事可能還未消停。
我所記得的婚席就有了講究,上來先是安席的炒三絲,也有先上八寶飯的。單說這炒三絲,就有“沒三絲不酒席”的說法,可見它是一道怎樣的菜。食材簡單,無非就是白蘿卜絲、粉絲、魷魚絲,再加上蝦米、五花肉等,沒有什么高貴的食材。村里人用最傳統的烹炒方法,把食材的美味表現得“淋漓盡致”,是真香。
上菜也是一門學問,先上甜吃,壓了食欲,亂了味蕾,對接下來的菜或湯已無追求。吃飽是第一訴求,席散后,每人含著一枚牙簽,挺著圓鼓鼓的肚子,連連說著,不錯不錯,主人的好名聲便也由此傳開。
如何吃菜也有講究。沒有經驗的,看到菜上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埋頭吃起來,再喝些飲料,不一會兒就飽了。其實,好戲才開始,也就一會兒,一道又一道大菜就流水似的端了上來,后悔得這一幫人直想抽自己嘴巴,但肚飽心不飽,就又使勁吃,吃到后來,他們實在拿不動筷子,只好看著菜發(fā)呆。我們從小開始座席,已吃出經驗,每樣都要動動筷子,悠著吃,每樣菜都嘗遍后,就開始揀自己喜歡的吃,直到吃不動為止。
應該是我8歲的時候,村里有人結婚,我隨父親去座席,都快要散席了,盤里還有一塊鴨肉,兩個酒鬼便互相謙讓。一開始兩人都比較客氣,盡顯君子之風度,后來說著說著就有了粗陋的對罵,借著酒意,竟動起手腳來,幸好村人過來,連罵帶勸,才勸了架。兩人在回家路上,還罵罵咧咧,宣揚得全村都知道。我是這件事的見證者,所以有了這段文字。
那時誰家有了喜事,就在家里擺席,院子內支起大灶,請來廚子。這些廚子身懷絕技,就那么一口大鍋,蒸煮炒燉,樣樣皆能。村里人都來幫忙。男人負責到各家各戶借桌借凳宰雞殺鴨捅豬,第二天還要幫著端菜上席;女人負責清洗盤碗拔雞鴨毛揀洗蔬菜等等,反正就是一種忙碌但又歡樂的氛圍?,F在村里的酒席都有專業(yè)團隊承接,座席就沒了更多細節(jié),少了許多意思。
我們老家把座席叫吃酒,坐結婚席就是吃結婚酒。到了年末,如果有人說年來月盡酒多了,那么這里的“酒”說的就是“酒席”的意思。
我們田西村在唐家與企水之間,企水有港口,我們去企水叫趁港,去唐家才叫趁圩。唐家圩日是“一、四、七”,“一”指農歷初一、十一、廿一,“四與七”類推。這樣算來,一個月就有9個圩日。
小時喜歡跟著父母去趁圩。大人與小孩趁圩的目的不大相同。小孩趁圩是去買零食買玩具,去趕熱鬧的。大人大多是奔著交易去的,圩日人多物品也多,容易滿足人們的需求。父母趁圩大多是買日常用品,節(jié)日時買雞鴨,過年前買年貨。記憶中,我們家從來沒有在圩里賣過東西,除了我賣金錢草那次。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1983年,我10周歲。藥店收購草藥,如金錢草、埔銀根等,這幾樣東西在山坡上野生野長,用心總能找到。我總是利用空閑時間到山坡上找藥材。埔銀根根深,要用鋤頭挖,還要切成片狀,曬干后才能賣到藥店。我不記得是什么原因了,反正我沒有賣過埔銀根,印象中是倒掉了,當時情緒很重,氣鼓鼓的樣子我現在還記得。金錢草根淺,有時徒手都能挖出來,也不記得用了多長時間才攢夠了一肥料袋的金錢草。在一個圩日,我騎著父親的自行車把它載到唐家圩。剛到躍進門,就有人在路口主動和我打招呼,問我是不是有藥材賣。我自是沒有討論價格的能耐,最終以2塊錢完成了交易,這2塊錢是如何花掉的,我全無印象。從圩上回來后我告訴父親,父親說,肯定賣虧了。這一肥料袋的金錢草,在當時到底值多少錢,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
我們村人去趁圩,不遠,也就幾公里的路程。省道就從我們村穿過,說是省道,也就是一條土公路,車輛過后,都是塵粉飛揚。路東西兩側平整開闊,我們在田里干活,總能見到趁圩的人,路上的自行車一輛接著一輛。車上的人穿戴整齊趁圩去了,更讓人氣不平的是他們不用到地里干活,心里的那個羨慕忌妒恨啊,言語難以形容。人在田里,心已在圩上,就想著,我們勤快些把活干完,說不定下個圩日父母就會帶著我們去趁圩呢。
有個圩日我們是要去的,我們要趕在春節(jié)前購置新的衣服。到了那天,父親把我們兄妹幾個帶到市場服裝行,一個上午都扔在那里,離開服裝行的時候,從帽子到鞋襪,春節(jié)的裝扮就齊全了。那時的冬天不覺得寒冷,街面上到處都是人,熱熱鬧鬧的,似乎全鎮(zhèn)的人都在這里了。
從躍進門拐入的這條老街,從小到大走了好多年,現在回去,老街面拓寬了點,臨街的房子沒了熟悉感,新建的樓房拔地而起,街心就顯得比先前更狹窄壓迫了。
趁圩,依然是村里人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俺蜜住边@個詞,陪伴了我整整一個童年,現在又在溫暖著我的一截子回憶。
直到讀完張慧謀的文章,我才知道,我們叫了一大輩子的一日三餐,是有古意與文化內涵的。
與張慧謀一樣,我們把吃早餐叫“吃早”,吃午飯叫“吃日逗”,吃晚飯叫“吃夜灰”。三種叫法,都與一天的時序變化有關。就說“吃早”,村里人大多天一抹亮就出門出工,一天的晨早剛剛開始,要有力氣干活就要填飽肚子,所以互相打招呼都是一句“吃早未”。“吃日逗”指日到中天時吃午飯,“吃夜灰”指傍晚天色漸灰時吃晚飯?!俺匀斩骸迸c“吃夜灰”在雷州方言里可能還有其他的說法,但表達的意思應該一樣。原先在村里生活,每天都能聽到這些,習以為常,從不深究,所以不覺得有什么特別之處?,F在才發(fā)現,這其中竟蘊含著這么獨特的語境和用意。
我記不得哪本書說了,早吃好,午吃飽,晚吃少。現代人生活節(jié)奏快,“早吃”簡單,填飽就行,“日到”匆促,“夜灰”才講究,菜式多樣,且量大時長。從書本的意思來看,我們吃著吃著,其實都吃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