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

房瑞霖

一

我聽說人是可以操控夢境的，然而代價是很難再醒來。

二

近來我總是分心，有時候干脆就是發(fā)呆。我要上課！然而當我強迫自己去聽課時，我感到無力；當我放任自己時，很快又因沒聽課，考試將到來而著急。

三

我成功了，操控夢境不是難事。

我要到一個桃花源、一個烏托邦、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里生活；我后悔自己為什么不早些這樣做。

好在上天給了我一次機會。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想要笑，卻趴在夢里淡綠色的草地上抽泣。那草地好像蠟筆涂上的。

我看到淡黃色的陽光在日出之前就把藍黑色的天空染上，那種淡黃，好像草地一樣柔軟。白色的鳥在很遠的地方翱翔。

我撐了一條小船去釣魚。曾經(jīng)，我喜歡釣魚，因為當我的心中只有一湖、一釣竿、一條暗中窺伺的魚時，我感到平靜，不被一切繁雜所打擾。

這時，釣竿不動、湖不動，湖上的云也不動，那些白色的鳥用長長的喙沾起水，梳自己的羽毛。我怕它們打碎了湖水，嚇走了魚；但湖水只是輕輕地把那力道接下來，化成薄薄的波浪，軟軟的云跟著它慢慢地晃。

釣竿顫動了一下，而我光顧著云，讓魚跑了。

跑就跑吧。我豈是為了魚而來？我把釣竿扔掉，撿了一些淡綠色的小石頭，它們像湖水一樣流著弱弱的光。

晚霞好像涂在天上的橙色水彩。我把魚放在黃色的火上烤。紅色的狐貍在這里路過，我把光滑的魚肉剝下來喂給它，它就不遠不近地坐在旁邊。它還害怕火。

我和它看著湖上條紋狀的銀色月光。湖心飄著月亮，隨著波浪潺潺地顫抖。我對于它懂得這些而喜悅。

四

湖面在涌動，波浪不停地搖擺，其中露出一片光亮，旁邊的水面就很配合地暗下去。野鴨在波浪里拍打，它的棕色羽毛像水面一樣發(fā)光。

被大雨洗凈的森林里點綴上了白色的花，它原本只帶有泥土的腥味，現(xiàn)在還藏著一點甜味。山的后面是紫色、白色、粉色的花海。

這時候，天空格外的藍，云朵格外的厚，樹林是金色的河流，落葉是棕色的河床，被切開的陽光透下去，在地上碎成無數(shù)塊鏡片。

金色從林間被風吸上去，藍色從天上灌下來，剩下一點紅色的枯葉和白色的云，里面凝聚著生命的氣息。

五

白色的冰雪從山頂上緩慢地流下來，把湖面凍住，變成平滑的鏡面，里面游走著白色的細條紋。

今天的我想要去正式地釣魚了——大多數(shù)時候，如果我想要，會直接變一條魚出來。我撐著船，撞開薄而鋒利的冰面，并支起一個可以擋雪的船篷；我想看看許久以來我的技術(shù)怎樣了。

我靜靜地等，云在凍結(jié)的天上緩慢地變著形狀，地上沒有風。冰面上的切口透著新鮮的氣息，切口里的水在暗暗涌動，好像預(yù)示著水下的魚正在試探。

可是魚還沒有上鉤，是因為冬天的魚不活潑嗎？還是我弄出的動靜太大？

我盡力壓制不耐煩的情緒。此時，風兇狠地吹起來，雪斜斜地糊在我右邊的臉頰，我不敢用手去擦，否則釣不到魚。

風已經(jīng)停了；我的注意力回到湖底，我希望自己可以在這之后釣到魚。

我等了很久，我想像那條魚在水底下游動，想像它懷疑魚餌的安全性而最終決定咬鉤的樣子，想像著它餓肚子，想像它在魚餌下面游動而觀察魚餌的反應(yīng)……但是，魚沒有來。

可是我并沒有鬧出動靜，風也沒有再吹，魚餌是我挑到最好的，我的位置正在湖中心的左側(cè)，我也沒有聽說過在冬天會釣不到魚。或許不那么容易，但我已經(jīng)等了很久。為什么？

這么久以來，我第一次想要好好釣魚，可是怎么也釣不上，為什么？

即使過了一年，我的釣魚技術(shù)也不可能完全喪失。為什么？

大雪紛飛，砸在湖面和冰面上；風也重新刮起來。我來這里是為了離開痛苦，可沒想到痛苦終于還是來了……我憤怒地用釣竿往水里鞭打，水花濺到我的腿上；我大聲嘶吼，天地間只有我的叫聲；我把船上的東西砸進水里，把船上的擋雪篷卸了，用盡力氣把它拋到很遠的地方。

我累了。我流著淚，躺在光禿禿的船上，看著什么也沒有的天空；釣竿被風吹得一顫一顫。

我當初就不應(yīng)該想要釣魚，我來到這里是為了快樂！我來到這里是為了滿足欲望！那些人總是說什么“要克服自己的欲望，去做有意義的事”，可對“有意義”的渴望不是欲望嗎？我過去所做的，將來要做的，就是滿足欲望，我要承認的就是欲望！

天色慢慢變暗，夜晚的風帶著樹林里沒有生命的氣息往我這里吹，我想起曾經(jīng)淡綠色而新鮮的春天，想起濃綠而茂密的夏天，深藍色而醉人的秋天；我過著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生活，完成了我一切想做之事，滿足了我一切欲望，見到了草地、藍天、花海、雪山，我曾經(jīng)多么快樂?，F(xiàn)在我該怎么辦？

我的欲望是無限的。因此我的快樂是無限的，我的痛苦也是無限的。實際上痛苦正源于欲望，不能滿足欲望就會痛苦……我用了最好的辦法，編織出了最好的夢境，還是分不開它們兩個。只要我有欲望，痛苦就會存在。

如果我消滅欲望，我就能免受痛苦，但既然我承認欲望，那我就應(yīng)該承認痛苦啊。所以快樂的我是我，充滿欲望的我是我，那痛苦的我就不能不是我！我思考了這么久，想著怎樣面對痛苦、解決痛苦，竟是南轅北轍了。

我看到早晨的陽光把所有的云都染成橙黃色，云的邊緣透著金光。冰面一瞬間炸開，變成沒有厚度的鏡面，成百上千的金色的魚跳出水面，跳到我的船上……

六

“你醒啦。我等你挺久了?！?/p>

“我醒了?！?/p>

“你夢見什么啦？”

“我夢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