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大嫂

■申 愷

谷大嫂的公公是一位擅長接骨的老中醫(yī)，周圍沒有人稱呼他的大名，只叫他“谷接骨”。谷接骨的手藝是祖?zhèn)鞯?，?jīng)過幾代人的傳承發(fā)展，在技法上已相當?shù)膵故焱晟?。方圓百里內(nèi)，誰家有個折胳膊斷腿的都會來找他，他蒙著眼睛都能給人整得妥妥當當。你只需聽到“咔嚓”“哎喲”兩聲，骨頭便已接好了?！斑青辍笔枪穷^接合的聲音，“哎喲”是傷者的一聲驚呼。他動作麻利，干凈利索。但凡讓你多聽到一句其他聲音，那就不是谷接骨了。

自從谷大嫂嫁到谷家，谷接骨就沒把她當外人。他讓兒媳婦和自己的兒子谷公子一起學習接骨技藝。谷家祖上有個規(guī)矩：接骨手藝傳男不傳女，但兒媳例外。老輩人認為，女兒終歸是要嫁人的，傳給女兒就等于傳給了別人家；兒媳卻不一樣，手藝仍然留在家中。

谷大嫂自小天資聰穎，勤奮好學，不像她的小丈夫谷公子那樣整天貪玩，她把手藝學得既快又好。如果說谷接骨的手藝有十分，谷公子只能習得六分，而谷大嫂卻能習得十分半。那多出的半分來自谷大嫂的創(chuàng)新。

谷大嫂時常幫著公公進山采藥。有的草藥長在懸崖邊，有的藥材生在洞穴里，谷公子總推說危險不愿意去采。接骨藥是谷家的秘方，自家人不去還能指望誰？谷大嫂一聲不吭，腰間系一根麻繩把自己懸在巖壁上，上上下下如壁虎攀巖，靈巧自如。

谷家的接骨藥具有良好的消炎作用，但不能止痛，對促進骨頭生長也沒有確切的功效，傷者須滿120天才能把骨頭長好。

一次谷大嫂在山中采藥，發(fā)現(xiàn)一只被石頭砸折了腰身的菜花蛇在一蓬野草間蹭來蹭去。谷大嫂覺得奇怪，便躲在一旁仔細觀察。令她不可思議的是，一會兒過后，那條菜花蛇的蛇身竟奇跡般地好了，并從她身邊游走。谷大嫂大為吃驚，于是便采下那蓬野草，試著將它融進了自家的藥方，效果竟出奇的好，不僅能讓骨頭長得快，還有極好的止痛效果。如此一來，谷家的接骨藥比谷家的接骨技法更加名聞遐邇了。

谷氏父子遇難的時候，谷大嫂正在山中采藥。她看見日本人的飛機三五成群地往城里飛，接下來就是轟隆轟隆的幾聲巨響，待她從山里回來，城中已是滿目瘡痍，死傷遍地。遠遠就能看見自家的堂屋濃煙滾滾、烈焰沖天。谷大嫂一路跑著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與公公均慘死在家中，廂房里還有一枚從房頂上穿入的沒有炸開的炸彈，足有1 米多長。谷大嫂強忍住悲痛，掩埋了公公和丈夫，獨自支撐起了谷家的診所。她不支撐也不行，日軍轟炸過后，外面有好多的傷者排著隊等著她為他們治傷呢。

谷大嫂遇見抗日游擊隊也是在山中。谷大嫂常在鹿背山上采藥，抗日游擊隊就駐扎在對面的虎背山上。游擊隊晝伏夜出，他們炸敵人碉堡，破壞敵人運輸線路，襲擊日軍車輛，搞得日軍整日不得安寧。日軍少佐山崎親自帶著一隊人馬前去清剿。

谷大嫂目睹了這場戰(zhàn)斗。她躲在鹿背山的山洞里，看見日軍像一群大黃蜂似的往虎背山上爬，日軍一邊爬一邊用輕重機槍“嘎嘎咕、嘎嘎咕”地對著山頂上開火。待日軍快接近山頭，只聽“轟隆隆、轟隆隆”一陣山響，山上一排排的手榴彈被扔了下來，爆炸聲中，一堆堆日軍隨硝煙、塵土飛上了西天。

日軍的迫擊炮不停地轟擊山頭陣地，整個山頭濃煙四起。雙方槍彈交織著，連成一片火網(wǎng)。山崎少佐指揮日軍一次次向上沖鋒，游擊隊一次次將日軍打了下去。眼看游擊隊員的彈藥已經(jīng)耗盡，沒有足夠的火力阻止日軍向上沖擊。這時只見一名大高個率先跳了出來，他揮舞著大刀直沖向日軍，其他隊員緊跟而上，也一起沖了下去。高個隊員力氣大，刀法好，一連砍倒了七八個日軍，后面的一個日軍沒等與他照面，便嚇得轉(zhuǎn)身往回逃，剛好撞上手持指揮刀的山崎少佐。山崎少佐氣急敗壞，一刀砍翻了這名逃兵，親自上前迎戰(zhàn)。兩人手中的戰(zhàn)刀上下紛飛，火星四濺。高個隊員一刀砍向山崎少佐，被山崎躲過后刀刃砍在了樹干上，由于用力過猛一時沒能抽得出來。山崎的指揮刀趁機劈了過來，高個子隊員雖然個兒高，身體卻極靈巧，輕松躲過，他看見身后是一個陡崖，便抱起山崎一同滾了下去，跌落山谷的兩個人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動彈不得，看樣子都傷得不輕。高個子隊員距離谷大嫂所在的洞口有近200 米遠，谷大嫂不知哪來的勇氣，迅速跑下山谷，噌噌噌，將高個子隊員背進了山洞。隨后日軍也撤下山來救走了山崎少佐。

那名高個子隊員的頭部被石頭劃了一個大口子，流了很多血。谷大嫂一邊給他包扎，一邊交談，知道他就是游擊隊的王隊長。能搭救這樣的抗日英雄，谷大嫂覺得非常榮幸。待王隊長徹底緩過勁來，谷大嫂送他回了游擊隊。

谷大嫂回到家，發(fā)現(xiàn)門口停著一輛日軍軍車，有數(shù)名日軍守候在她家的門前。谷大嫂心想不好，難道是她救王隊長的事讓日本人知道了？就在她想著大不了就是一死時，翻譯走了過來，向她深鞠一躬，說：“谷大夫您終于回來了，皇軍請您去治傷，我們已等候多時了，有勞跟我們走一趟吧?！?/p>

原來山崎少佐摔下山崖時不僅摔暈了頭，還把自己的骨頭摔折了。聽說本城有個叫谷大嫂的大夫接骨手法高明，特意差人來請。谷大嫂心里是不愿意給日本人治傷的，但看著門前荷槍實彈的日軍，不去肯定是不行的。而且理智告訴她，不治好也是不行的，一來日本人不答應(yīng)，二來不能砸了谷家的招牌。

山崎少佐摔斷的是右鎖骨，且錯了位，整條胳膊不能動彈。谷大嫂讓他坐在椅子上，然后用手撫摸他的傷處，摸著摸著，她突然抓住山崎的肩膀向后一扳，“咔嚓”“哎喲”兩聲過后斷骨被接上了。緊接著上藥、綁扎繃帶，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山崎“呦西”“呦西”地連聲贊嘆。因為手法到位，藥效確切，1個多月后山崎的胳膊便可以活動自如了。

山崎夫人美惠子體弱，常年受脊椎病困擾，常常痛得腰都直不起來，想讓谷大嫂為她治病。谷大嫂沒有推辭，為她針灸、推拿，然后敷上自己特制的膏藥，沒出半個月，便讓美惠子徹底解除了病痛，使得這個日本女子對眼前的這位中國女大夫感到由衷地欽佩。于是美惠子常邀谷大嫂到她府上做客，不知不覺中，也常會把自己的心事說給谷大嫂聽。

山崎少佐對上一次的失利耿耿于懷。最讓他不解和郁悶的是，如今的這伙土八路不知怎的變得更神了，每次去“掃蕩”，他們都能提前知道，你去了東他們就躲到西，你去了西他們就躲到東，回回都是撲了個空，無功而返。你若不去找他們，他們又會來騷擾。于是山崎下定決心，要搞一次大的行動，徹底清剿這幫土八路。

當時正值盛夏，烈日當空，地面被驕陽烤得火辣辣的。山崎糾集日偽軍兩個大隊分乘20多輛汽車，氣勢洶洶殺奔虎背山而來。其實這一消息早已被游擊隊獲悉，這會兒正和增援來的八路軍兩個營在途中設(shè)伏呢。

因為天氣炎熱，日軍開到一個樹高林密之地，停下車來休息，以便蓄養(yǎng)精神進山戰(zhàn)斗。豈知這里正是八路軍設(shè)伏的地點。日軍下車后，有的鉆進了汽車肚里小睡，有的躲在樹蔭下打盹，有的干脆跳進了冰涼的河溝。游擊隊一步一步悄悄地靠近。突然，槍聲大作，殺聲震天。戰(zhàn)士們?nèi)缑突⑾律桨銢_入敵群，他們用槍打，用大刀砍，用梭鏢扎。躺在汽車底下的日軍來不及摸槍，便成了刀下鬼，河溝里的日軍光著身子便去喂了大魚。山崎舉著指揮刀指揮日軍保持隊形向外沖，王隊長根本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一聲槍響，山崎只搖晃了一下身子，便栽倒在地，一動也不動了。這次戰(zhàn)斗，日偽軍兩個大隊被全殲，20 多輛汽車被毀，游擊隊大獲全勝，并繳獲了大量軍用物資。

后來才知道，谷大嫂才是這次戰(zhàn)斗的大功臣，是她把日軍的行動計劃和行動路線提前告知了游擊隊的王隊長。

早先日偽軍也對谷大嫂產(chǎn)生過懷疑，他們曾暗地里派一個偽軍小隊長跟蹤谷大嫂進山，看她是否以采藥為名與山上的游擊隊聯(lián)系。這名偽軍小隊長進山不久便被毒蛇咬傷，腳腫得像個大饅頭，不得已只能大呼救命。谷大嫂聽到后趕下山來為他治傷，谷大嫂救了他的性命。然后谷大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他別再做漢奸了。谷大嫂說，日本人在中國是注定長不了的，等到日本人走后，你怎么辦？如果是個聰明人，你就該給自己留條后路。其實這名偽軍也知道，自從他做了偽軍小隊長后，總被人罵漢奸，他早已不想干了。于是便答應(yīng)谷大嫂，以后就做游擊隊的內(nèi)線。

谷大嫂后來正式加入了游擊隊，成了一名醫(yī)務(wù)兵。再后來谷大嫂嫁給了我的表舅爺爺，也就是游擊大隊的王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