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暴披著正義的畫皮

沈彬專欄作家Columnist假裝專家，低空觀察

全國兩會期間，反網暴成為了熱議的話題。畢竟，之前染粉色頭發(fā)的女研究生被網暴后自殺，以及網紅“管管”被黑粉罵到喝農藥的極端個案，就發(fā)生在眼前。很多代表、委員都提到了反網暴的立法、建制乃至刑事責任追究，得到了網友的熱烈反饋。

但是，有一層“窗戶紙”似乎是大家都不愿意捅破的，那就是那些激烈反對網暴的人，往往是熱衷于網暴的人。網暴說起來，人人喊打，但是“我代表正義實施對邪惡的攻擊”不在此列。實施網暴的人，從來不覺得自己在網暴，相反覺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匡扶正義。如果網暴者有那么一些自我反省，那么他們也不會對自己看不明白的事件傾泄出萬丈怒火，對一起與己無關的事件投射出情緒深處的自私、刻薄、仇恨、怨毒、撕裂，輕易地當了各種無稽陰謀論的信徒和傳播者。

很多時候網暴是一種規(guī)訓，是一群想象的共同體對他者的規(guī)訓，在黨同伐異的戰(zhàn)斗當中，在冰冷的賽博空間里找到了同志、戰(zhàn)友，網暴他人的借口也當然是冠冕堂皇、扶植綱常名教，做代圣人立言的正義模樣：師范生染了粉色頭發(fā)，就是自甘墮落；清華校慶女學生穿了舞蹈服，那就是夜店舞女；東航墜機遇難家屬發(fā)段短視頻，那是“抖音守孝”，借機吵作；封控期間女孩子給免費跑腿送餐的小哥，充了200塊的話費，那就罵一句不懂感恩……罵人的理由都無比正確，也能對無比正確的事挑出最刁鉆的角度，榨出別人皮袍下的“小”來。

網絡似乎給了線下世界里的人掌握他人命運的權柄，而這樣的生殺大權并不用負責。B站UP主、癌癥患者“虎子的前半生”，僅僅因為有若干高檔消費記錄，就被網友認定“炒作”，視頻往往被“癌細胞戰(zhàn)勝”等惡毒彈幕蓋得嚴嚴實實；B站另一抗癌UP主“松餅君”是一個美麗的女留學生，也因為上傳了幾條不那么“病態(tài)”的運動視頻，被網友認定是“炒作”，直到其去世都被咒罵所包圍。以劉學州事件來看，前期辱罵他認親之后就一心想要房子的人，和在其自殺之后就攻擊媒體報道出現(xiàn)偏差的，幾乎是同一波人。

這關你什么事？如果新聞主角是你，你愿意被噴嗎？

罵錯了人，搞錯了情況，鬧出人命，假裝不知道，從頭再找一個對象罵，或者反過頭來罵媒體“帶節(jié)奏”，從不反思，從不反省，錯總是別人的，“正義的我”怎么可能錯？

法諺說：正義有張普羅透斯的面孔。其實網暴也有一張正義畫皮。一旦覺得自己對陌生人的攻擊刻薄冷血能套上“正義”的光環(huán)，也就變得毫無顧忌了?；ヂ?lián)網上民粹主義的崛起，與其說讓網民有集體施暴的勇氣，毋寧說多了施暴之后集體回避懺悔的底氣。正像那部著名的電視劇名字所揭示的——《我們和惡的距離》，關鍵是要承認“我們”參與了網絡的“惡”，而不是將網絡上的惡歸結為他者。

生前的最后311天被網絡仇恨所填滿的“松餅君”，講過這么一句：“很多事情都是沒有輪到自己的頭上，所以能在旁邊為虎作倀，叫嚷熏天?！?治理網暴的難處在于，這是一種以正義之名的獵巫狂歡，“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治理別人的網暴容易，杜絕自己參與網暴卻很困難，在一個缺乏反省傳統(tǒng)，卻接受了流量詛咒的網絡社會：有多少人愿意承認自己罵錯人，該對一場本不應該發(fā)生的自殺承擔N分之一的責任呢？

網絡開噴之前，不妨想一想幾個問題：這關你什么事？如果新聞主角是你，你愿意被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