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昆侖

田洪波

課堂悅讀

雪花裹挾著凌厲的風(fēng)，縱橫肆虐，北國天地一片蒼茫無垠。在浩渺的大興凱湖和小興凱湖之間，雄闊的渾然一體的雪幕中，緩緩地移動著幾個小黑點。

這些小黑點是興凱湖農(nóng)場總部的11名知青，大多是文藝宣傳員。全會召開，他們連夜寫好了大紅喜報，編排了節(jié)目，要在短時間內(nèi)，把召開盛會的喜悅分享給戰(zhàn)友。為了縮短路程，他們沒按既定的兩個大小湖之間的湖崗路行進(jìn)，而是從興凱湖泄洪閘出發(fā)，蜿蜒斜插于小興凱湖的冰封湖面，直達(dá)地處蜂蜜山腳下的知青農(nóng)場三連隊部。

一夜狂飆，冰上積雪已半尺盈余。此刻，大顆雪粒依然在天地間飛舞，盡管他們幾乎武裝到了牙齒，穿著厚重的棉軍大衣，戴狗皮帽子、耳包及棉手悶子，軍用大頭皮鞋，依然抵御不住刺骨的寒冷，只能蜷縮著身軀，踽踽前行。

忽然，孫紅梅向天喊出一聲高八度：“蜂蜜山，我來啦！”她是宣傳隊的頂梁柱，此刻只有她有這樣的底氣。向面而來的雪花，與呼出的熱氣形成冷霜，幾乎把她的眼睛霜住了。但就是這聲吶喊劃破了寒氣，于是，10道吶喊聲接連響起。澎湃和激昂浸染了他們，腳下似乎變得輕松了，步子靈巧了，剛剛還肆意妄為的雪粒，此刻也似乎縮小了紛揚(yáng)的頻率，變得小了。

他們繼續(xù)前行，開始討論還有多少公里，感嘆幸虧穿插走小興凱湖，如若走湖崗，指不定何時到達(dá)呢。有人提醒說還不是孫紅梅的主意，大家哄哄著亂嚷，北京妞兒就是不一般。

距離在不覺間縮短，似乎明天的太陽就要在前方升起，引得人們忘了寒冷，倍添活力。不知誰起頭，抬頭向天吟誦偉人的詩句：“橫空出世，莽昆侖，閱盡人間春色。”

孫紅梅的笑聲刺破天宇：“接著來！”于是有人呼應(yīng)：“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睂O紅梅揮展兩臂：“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大家一起爭誦：“而今我謂昆侖：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太平世界，環(huán)球同此涼熱！”

“環(huán)球同此涼熱”被大家一聲高過一聲地吟誦了好幾遍。然后，齊刷刷看向遠(yuǎn)方的蜂蜜山。此時的蜂蜜山白雪皚皚，與在闊大冰面上行走的他們形成強(qiáng)烈反差。在他們眼里，它不就像莽莽昆侖山一樣，令人難以企及嗎？在它面前，人是渺小的，可若較起真兒來，他們并不懼怕它的高度和遙遠(yuǎn)。

“等一下！”孫紅梅突然聲音顫抖著喊。大家定睛看向?qū)O紅梅。孫紅梅扎煞著戴著棉手悶子的兩只手，臉上的表情僵硬，嘴角微微抽搐。有人問她怎么了，孫紅梅示意他別出聲，然后，他們似乎同時聽到，腳下的冰面?zhèn)鞒鲆宦暻宕嗟臄嗔崖暋＿@聲音讓他們頭皮發(fā)麻，四肢無力地戳在原地，呆若木雞。

“不會吧？”孫紅梅紅著小臉，顫著聲音問眾人，又似自語。沒人回應(yīng)她。

又是一聲斷裂聲，這讓他們又躁動起來。孫紅梅讓大家靜下來。她讓大家拉開前后距離，減慢行進(jìn)速度。特別是不要扎堆走在一起，要散開。交代到最后，她說出自己的判斷：現(xiàn)在是十二月底，冰面應(yīng)已凍實，只要不垂直重壓，應(yīng)沒問題。大家點頭稱是，心里依然心驚膽戰(zhàn)，腳下不敢再用力走，似乎每踩一步，都會把冰面壓裂一層，加速冰面的坍塌。

真的沒人敢掉以輕心，小湖與大湖迥然不同，大湖水底平坦絲滑，游至百米才齊腰深，小湖湖底則水草叢生，且多為沼澤地，一旦陷進(jìn)去，將萬劫不復(fù)。

孫紅梅停下腳步，提議幫她把身上背的黃書包解下來：“喜報在包里裝著呢，寧肯我掉下去，也不能糟蹋了喜報。真要是掉下去了，你們就把我埋在蜂蜜山下吧，讓我看著你們改天換地?！?/p>

有人帶著哭腔提醒孫紅梅別胡說，說還指望她演節(jié)目呢。在孫紅梅心事重重的笑聲中，大家蹣跚著，默默前行。他們形成的黑點，像大地上的驚嘆號，直指蜂蜜山。

不知何時，風(fēng)似乎小了，抬頭間，蜂蜜山已遙可相望。

走出小興凱湖冰面那一刻，孫紅梅癱在了雪地上，幾個女孩子抱在一起痛哭。

不久，蜂蜜山下的三連隊部，響起歡呼聲，驚得雪花一時間飛揚(yáng)滿天，亂了方寸。

（選自《小說月刊》，有刪改）

【且讀且思】

文中的畫線句運(yùn)用了心理描寫，請你分析其表達(dá)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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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答案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