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鑫
五年前的2116年3月4日。
初春的山嵐市,白天春風駘蕩,入夜還有些寒意,尤其是走在東丕江邊,不一會兒,褲腳和鞋面都會變得濕漉漉的,令人討厭。在這樣的夜晚,如果沒有什么緊要事,人們一般也不會來到江邊??晌逄枠蚋蹌斩蔚乃跛緳C周紳卻被上司從喧鬧的酒吧里叫出來,讓他馬上去碼頭看看他的8號塔吊。
“什么?怎么了?”十幾分鐘前,周紳還捂著另一邊耳朵在人聲鼎沸的酒吧里扯著嗓子跟上司通視頻電話。這會兒,他親眼看見答案了。碼頭邊,地面各種人工光源交相輝映,他平時駕駛的8號塔吊高高舉起吊臂,距離地面起碼有40米,起重臂60多米處的鋼纜上拴著一輛沒有車牌號的黑色私家車。
咄咄怪事!
一個星期前,五號橋港務段發(fā)生了碰撞沉船事件。港務局已經下令碼頭全面調查事故,調查期間停工整頓。這幾天所有的貨輪、集裝箱、塔吊都休息了,所以周紳才能得閑每天去酒吧買醉。沒想到,自己的8號塔吊竟然“悄悄”地工作了,而且吊起了一輛不知打哪兒來的私家車,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紳立馬沒了醉意,他輕車熟路地由頂升扶梯一步步爬上去。當他掏出芯片鑰匙準備打開駕駛室的門時,更奇葩的事情發(fā)生了。芯片鑰匙失效了!他打不開使用了好幾年的駕駛室的門。周紳以為芯片壞了,馬上打電話給港務段信息技術科,請他們專業(yè)人員帶設備來解鎖。信息技術員趕來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替周紳打開了駕駛室的門,但更嚴重的問題出現了,整個操作系統(tǒng)被鎖死了,周紳的人臉、指紋、瞳孔、聲紋識別都無效,換句話說,他失去了對8號塔吊的控制權。
很顯然,有人入侵了操作系統(tǒng),其目的已經達到了,那輛吊在半空的黑色私家車就是證據。
操作臺無法操作,塔吊起重臂上的照明燈也無法打開,盡管地面上人工光源很多,但此處是40米的空中,光線到達這里也如強弩之末,于事無補。周紳只好坐在黑魆魆的駕駛室里拿手電朝幾十米開外的那輛私家車照去。他的視力很好,不然也沒資格每天在幾十米的高空起吊貨物。此刻,他透過車窗玻璃能清楚地看見車內的樣子,車里空無一人,座椅完好,干凈整潔,沒有氣囊彈出,整個車外觀沒有明顯的破損,應該不是事故車。好好的一輛車,為什么要吊在這里?
“要不要報警?”周紳問趕到現場的上司。
“又沒死人,報什么警?”上司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則說,“八成是惡作劇。你去找一把工業(yè)安全鎖,把駕駛門鎖上,正好沉船事故的調查組還沒撤走,明天請他們順便調查一下好了。只要找到車主,這事兒就清楚了。”
由于無法控制操作臺,周紳只好按照上司的要求,用工業(yè)安全鎖鎖了門,然后像來時那樣一步步爬下塔吊。
臨走時,他多了個心眼,把鑲嵌云攝像頭的安全帽留在操作臺上,正對著那輛懸在半空的私家車。他想知道,如果是惡作劇,在人們離去后,這輛奇怪出現的車會不會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
回到地面之后,周紳用智能手機查看實時畫面,才發(fā)現畫面比較模糊,這不僅因為周圍光線較暗,更因為安全帽上的云攝像頭主要用來監(jiān)控使用者周圍的工作環(huán)境,以便提前發(fā)現安全隱患,及時提醒,對于幾十米外的物體很難精確對焦,所以畫面精度不夠。
“好歹能看見車的輪廓,如果它消失不見,我就有視頻證據了。”周紳事后面對詢問他的警察,是這么解釋的。
次日,周紳領著調查組一行三人來到碼頭,指著吊了一夜的黑色私家車說:“就是那輛車?!?/p>
“上去看看?!苯M長王大禹是個直性子,馬上隨著周紳在晨曦中爬上8號塔吊,留下組員宋光輝和陳明虎負責警戒。
駕駛室太小,王大禹和周紳擠進去,空間頓時顯得很局促。
“咦?車里有人啊?”王大禹不愧是組長,觀察力一流,他說著拿出智能手機,打開照相機,放大倍率,屏幕中的轎車一點點放大,直到能清楚地看清車里的一切。
原本空無一人的私家車駕駛座椅上竟然仰面躺著一個人!仔細再看,這個人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周紳拿出自己的手機,快速回放儲存在云盤中的監(jiān)控視頻,視頻顯示,從昨晚他離開后到現在,私家車沒有被放下過,也沒有任何人接近懸吊的私家車。一個近乎于密室的地方,憑空多出一個人,怎么能不叫周紳大驚失色。
“你昨晚隔著這么遠由車窗觀察里面,你怎么知道里面肯定沒人?或許這個人早就藏在車里呢?”王大禹笑道,“別大驚小怪了,這個人也許是喝醉睡著了,得想辦法叫醒他。不,當務之急是先把車放下去?!?/p>
“王組長說得有道理?!敝芗澾@才稍稍放松了點神經。
周紳又嘗試了幾次,操縱臺還是不認他。塔吊現在是“鎖死”狀態(tài),無法控制起重臂把私家車放到地面上。
“派出高空作業(yè)機器人,把拴住車的鋼纜接到另一臺塔吊,剪斷與這臺塔吊的連接,這樣車與8號塔吊就沒有任何瓜葛了。先這么辦?!蓖醮笥砉麛鄾Q定。
宋光輝和陳明虎很快調來了兩臺高空作業(yè)機器人,圓滿地完成了任務。11號塔吊接替8號塔吊,用起重臂上的鋼纜緊緊拉住私家車,緩緩放下。
卸去鋼纜后,無牌號私家車徹底暴露在大家跟前。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駕駛員依然沒醒,周紳上前拉車門,紋絲不動,車門被鎖住了,敲車窗,也沒反應。周紳正要罵人,忽然發(fā)現駕駛員的左胸口上插著一把水果刀,殷紅的血跡浸透了胸口以下的衣物……
接到報警后,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很快派員趕到現場,經過確認,死者名叫丁立,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隊二大隊隊長。警察被殺,這是山嵐市建市以來從未有過的重大刑事案件。很快,市局成立了專案組,局長任組長,親自指揮偵破此案。
隨著調查的深入,各種疑點浮出水面。首先是作案手段,那輛黑色私家車并不是丁立的,交警部門沒有發(fā)現電動機號,數據庫也沒查到相關資料,也就是說,這是一輛自制電動車。所謂自制車,就是使用者自行制造的,多半是從“汽車墳場”撿來的底盤、車身、懸架等零部件,再搭配自制的電動機,組合而成的“汽車”。這種“黑戶”車,經常成為違法犯罪分子使用的工具,是警方重點打擊的非法車輛。法醫(yī)的尸檢報告顯示,丁立的死亡時間在警方接到報警前的4個小時左右,也就是說,丁立是3月5日凌晨3時左右在懸吊半空的汽車中被殺的——注意,是被殺,不是自殺。理由很簡單,如果丁立自殺,他必須先控制塔吊,用塔吊將私家車吊起來,然后自己再沿著起重臂爬到鋼纜那里滑下去,鉆進車里實施自殺,但是這種情況不可能發(fā)生,因為周紳的監(jiān)控視頻排除了有人出入懸吊私家車的情況,也就是說,案發(fā)現場是一個“空中密室”。兇手是如何控制塔吊的?兇手作案后如何逃走?想知道作案手段,首先要破解“密室殺人”之謎。
其次,對案發(fā)前丁立的行蹤調查得知,他近期正在偵辦一起賭博案,他最后一次出現在道路監(jiān)控畫面中,是3月4日下午18點19分,此時是案發(fā)9個小時前,地點在距離案發(fā)現場25千米外的“三色堇”夜總會,當時他正準備進入夜總會,走在路口被拍到了側面影像。據二大隊其他偵查員回憶,丁隊應該是去夜總會核實之前某個證人的證詞。大家知道,夜總會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內部很多監(jiān)視器被人為破壞,經營方還對警方“訴苦”說監(jiān)視器質量不好,老是壞,也沒錢修之類的鬼話。丁立就是在這樣的“真空地帶”失蹤了,9個小時后出現在五號橋港務段碼頭一個被吊在40米空中的私家車上,胸口挨了致命的一刀。丁立是怎么失蹤的?那9個小時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為何會出現在那輛車里?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殺人動機是什么?對丁立的調查發(fā)現,他出生于2079年7月10日,2097年考入刑事警察學院,2101年畢業(yè)后就職于山嵐市公安局,歷任派出所警員、刑警支隊一大隊偵查員、刑警支隊二大隊教導員、刑警支隊二大隊隊長,二級警督,二級警長,一連串的“二”,所以他被戰(zhàn)友們戲稱為“二哥”。2116年3月5日凌晨,因公殉職,享年37歲。
時年,丁立的妻子岳虹在優(yōu)客來購物中心擔任營業(yè)部主任,夫妻倆的獨子丁奇夏即將在山嵐小學讀一年級。丁立家經濟條件一般,但無外債,無經濟負擔,其父母已退休,在山嵐市周邊的小縣城里買了農家小院頤養(yǎng)天年,因此也是家庭和睦,其樂融融。丁立與同事們關系很好,他為人正直,生活自律,業(yè)務精湛,作為領導賞罰公平,深受屬下愛戴。在他近幾年偵辦的案件中也沒有找到可引發(fā)“復仇”的因素或可疑人員,他有一手絕活,不僅能把案子辦成“鐵案”,也能叫犯罪者心悅誠服地認罪服法。那些被他親手送進監(jiān)獄的嫌疑人,就算不心存感激,也絕不會心生怨念,報復殺人。
無論從哪個方面,都無法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殺人動機來。殺人動機成了最大謎團。專案組有些人猜測,這很可能是某個具有“反社會型人格”的犯罪嫌疑人隨機選擇目標實施的犯罪,但這個假設很快被其他人反駁了。如果是那樣,嫌疑人作案后肯定會通過社交媒體四處宣揚自己殺了警察(就像恐怖組織宣稱對某事件負責一樣),絕不會這么無聲無息的,況且如果是那樣的案件,身穿警服當街巡邏的警察更容易受到攻擊,而不是身穿便裝行蹤不定的丁立。后來又有專案組成員猜測,或許丁立掌握了兇手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殺人滅口了。
這個假設雖然沒有辦法馬上被駁倒,但丁立向來做事嚴謹,如果在工作上掌握了犯罪證據,他不可能只保存在自己腦子里,一定會留下備份,這是作為刑警最起碼的覺悟,可搜遍了他的家里、辦公室、智能終端、警務數據中心、秘密租賃的儲藏柜等處,均沒有收獲。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么丁立至少應該是被殺之前揭露了某個秘密,但警方缺失關鍵證據,無法確定,所以這個假設要打上一個大問號。
另外,事后發(fā)現,丁立佩帶的90式電磁實彈手槍完好無損地插在槍袋里,未曾發(fā)射一槍。這也是本案中較為詭異的地方??梢妰词中袃磿r,丁立并未反抗或者來不及反抗,而兇手對警用手槍毫無興趣,好像只是為了單純地殺死一個警察,并不想搶奪武器。
專案組連續(xù)作戰(zhàn),卻碰壁無數,大伙兒堅持了1年零7個月之后不得不遺憾地將此案掛起來,暫時撤銷專案組,留待以后有了新線索再重啟偵查程序。丁立遇害案,就這樣成了未解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