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乃居談藝札記白石老人的“鄉(xiāng)愁葡萄”

藤本植物是大寫意畫家喜歡的作畫題材，明代的徐渭喜歡，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喜歡，近現(xiàn)代的吳昌碩、齊白石也喜歡。藤本植物包括紫藤、葫蘆、葡萄、南瓜、絲瓜等等，若以繪畫題材豐富而言，上述諸家首推齊白石，藤本植物也是他畫得最多，其中尤以紫藤、葡萄為眾，可謂精彩紛呈。

明人長谷真逸在其《農(nóng)田余話》中談及古人畫葡萄一則軼事：“古人無畫葡萄者，吳僧溫日觀夜于月中視葡萄影有悟，出新意，以飛白書體為之。酒酣興發(fā)，以手潑墨，然后揮寫，迅于行草，收于?落，頃刻而就，如神，甚奇特也?！?/p>

溫日觀是南宋末年人，南宋亡，他出家杭州葛嶺瑪瑙寺為僧，法名子溫，號日觀。其人善草書，精畫葡萄，人稱“溫葡萄”，但是傳世作品鮮見。書載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他曾作《墨戲葡萄》兩幅：一幅贈北行元大都的鄉(xiāng)友曾遇，一幅托曾遇轉贈趙孟頫。已故美國著名中國美術史論學者高居翰藏有溫日觀《葡萄圖》卷，日本藏家井上代也藏有一幅溫日觀的《葡萄圖》軸，此二幅筆者在畫冊中見過，都是析枝葡萄，頗為寫意。

古代畫家中，作大寫意葡萄最讓人稱贊的是明代天才藝術家徐渭。徐渭生前是否得見溫日觀所繪葡萄不得知，從其傳世作品，比如《墨葡萄圖》軸中揣摩徐渭的繪畫狀態(tài)，與《農(nóng)田余話》所記還真有彷佛之處：徐溫二位都嗜酒，酒酣興發(fā)，兩人作畫都潑墨寫意……而徐渭大寫意花鳥畫成就之高，堪稱美術史上的“天花板”。齊白石對徐渭崇拜至極，是青藤鐵粉，他寄興藤本繪畫，源頭就是徐渭。

另一位是八大山人。八大是明寧王朱權后裔，特別的身世和年代，造就了他特別的性格和繪畫。與徐渭的奔放不同，八大山人作畫孤寂冷逸，不論山水還是花鳥。他也畫葡萄，疏枝散葉，冷逸清絕。

以收藏與研究八大山人作品聞名于世的王方宇先生，在談及齊白石8 8歲時所作的《草蟲葡萄圖》軸時，曾說過這么一番話：“齊白石自己說，他的畫和八大山人的畫的關系，是‘不學而似’，這是指著他五十歲左右的作品說的。所謂的‘似’，可以說有三個方面：一、筆墨，二、布局中的空白，三、所表現(xiàn)的冷逸氣氛。但是后來聽從了陳衡恪的勸告，又受了趙之謙、吳昌碩等人的影響，遂改畫紅花墨葉，鮮艷對比，多采多姿，飽滿豐盛的路子，大部分在奪人心目上下功夫。于是在布局上，在氣氛上，都脫離了八大山人荒寒孤逸的調子，但是在筆墨上，依然有八大山人的趣味?！?/p>

《草蟲葡萄圖》軸的墨葉藤蔓纏繞盤帶，各有節(jié)奏，氣機暢旺，近得缶翁旨趣，遠傳青藤遺韻；筆墨中的含蓄則隱約八大趣味，只不過此時的含蓄冷逸是借熱烈呈現(xiàn)罷了。

齊白石并不飲酒，作藤本畫是即興援筆，似有酒力加持；越至晚年越率性，其實是老人筆墨已臻化境，從心所欲，安閑自在。

在筆者看來，白石老人所繪葡萄，堪稱“鄉(xiāng)愁葡萄”。何謂鄉(xiāng)愁？老人晚年經(jīng)常念想母親，作葡萄畫時也會不時浮現(xiàn)童年記憶。當年，他母親撐持一家十四口人家務，夏日里稍得空閑，便在葡萄架下陰涼地方紡紗，齊白石也喜歡在那地方習字畫畫。他曾自述：“聽了母親紡紗的聲音，覺得聒耳可厭，后來我常常遠游他鄉(xiāng)，老來回憶，想聽這種聲音，已是不可再得?！奔炔豢稍俚?，于是畫葡萄，齊白石繪畫特別鐘情某一題材，都有情愫，絕不是閑情偶寄。

筆墨使他的畫悅目，鄉(xiāng)愁讓他的畫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