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高調(diào)

馬武退休了，肩上沒有了工作擔子，隔三差五地還能和幾個好友聚聚，喝點兒小酒嘮嘮家常，一天天過得很是愜意。馬武心想什么是最好的時光，退休以后才是最好的時光。時間歸自己管，愿意干點兒啥就干點兒啥，好不自在。可馬武自在不到半年，老伴兒就起了高調(diào)。

馬武是東風礦的老礦工，住的是礦里分的樓房。按照要求馬武五十五歲就應該退休回家，可礦里看馬武能寫材料，就返聘在礦里寫了五年礦志。馬武和老伴兒都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馬武下了兩年井，后又轉(zhuǎn)成了正式工人。兩人都非常珍惜這份工作，幾十年如一日勤儉持家，一個錯錢都不敢花，侍候走了父母，又供女兒上大學、給女兒成家，爬完坡總算松了一口氣。這幾年，家里多少有了一些積蓄，給女兒人家又不要。老兩口兒日子過得安穩(wěn)舒心，老伴兒心里就打起了新算盤。這不，馬武這天剛回家，老伴兒和他商量：“咱們換個大點兒的房吧，改善一下居住條件。”

馬武一聽，瞪著老伴兒說：“起什么高調(diào)，咱這住著不是挺好嗎？”

老伴兒皺著眉頭說：“這也算挺好！六樓，一梯三戶，五十幾平方米，一住就二十六年?！?/p>

馬武生氣了：“屋小也沒耽誤你吃、沒耽誤你喝，二十幾年都過來了，別起高調(diào)?！?/p>

老伴兒一看馬武不同意換房，氣更不打一處來：“你就是懶，有個地方躺著就好。你看看咱們家那些兄弟姐妹，他們才來礦里幾年，哪家不住大房。你弟弟住一百二十多平米的房子，我老弟住的電梯房。到誰家一進屋，眼里心里就敞亮，你這小房再好，你寬敞過人家了、還是亮堂過人家了？”

馬武更生氣了：“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香油，有點兒錢就起高調(diào)，樓層又高了、面積又小了，我才六十多歲，再爬十年六樓都不成問題。”

老伴兒說：“那十年以后呢？現(xiàn)在咱家也不是沒錢，憑什么就得照人家低一等。頭些年兒，又管老的又管小的，就是沒有能力管自己，現(xiàn)在條件行了，再住這小地方讓人笑話?！?/p>

馬武說：“怕誰笑話，跟他們比個什么勁兒，這些年你沒和誰比，住著小房子不也過來了！”

老伴兒說：“頭些年想比，你擱啥比？女兒結(jié)婚那年，親朋好友來了，屋里站幾個人就滿了，連年齡大的老輩人都去了賓館住，我這心里憋屈了半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咱們家，這幾個小屋加在一起趕不上人家一個客廳大，心里頭啥滋味。光說吃喝沒照誰差，日子也不照誰差，那是你自己想的，看看房子，不比怎么知道差不差?！?/p>

馬武沒有再言語，他琢磨琢磨，老伴兒說得倒也有點兒道理，自己總覺得家里條件不照哪個兄弟姐妹們差，自己退休了還返聘回原單位寫材料，這是多大的榮耀啊。自己好像挺行，可為什么還住這么一個小房，這不是差嗎！馬武的思想有了波動，老伴兒見馬武沒吱聲，就說：“咱們也不要求像他們一百二三那么大的面積，咱們就買一百平方以里的，住著寬敞就行?！?/p>

隔了兩天，老伴兒叫馬武跟她到后面八號樓去看樓。

馬武說：“你看吧?！?/p>

老伴兒說：“別的，你不也得住嗎？你還能跟我分家呀，咱倆一起去看一看?！?/p>

馬武和老伴兒到后樓去看一看，房子面積八十多平，室內(nèi)還是二十年前的老式裝修，如果想住進去就都得砸開。老伴兒看完說：“不行，這個房不行，面積沒大多少，都砸也不少費事?！?/p>

又隔了幾天，老伴兒又看了一套大面積的，一百三

十多平方，是錯層式的房子，面積是大點兒，但房子中間的一道墻是承重墻，打不了，不通透面積就不顯得大，采光還不好。老伴兒又是沒有相中。馬武說：“你這樣買房不好買，怎么瞅都相不中，哪有地段好、面積又適合、采光又好、通風又好一看就相中的？咱一個礦工，差不多就行了?！?/p>

老伴兒說：“條件允許，誰買不得買舒心的。咱家當時住小面積高樓層，還認為不錯呢，一時一個變化，現(xiàn)在誰不想要前后通透屋里布局合理的？”

馬武于是提了個建設性的意見：“那你就慢慢兒找吧，咱們住的小區(qū)是建礦時蓋的老樓，可以考慮去道南新建的小區(qū)看看?！?/p>

又過了一個多月，老伴兒終于在道南新建的小區(qū)相中了一套一百平方的，在二樓的房子。買下這個房子以后，他們沒找裝修隊，覺得整體大包花錢太貴。老伴兒和馬武就來自己單項承包。拆墻的拆墻，鋪地的鋪地，水電安裝，木工制作，都是自己購料，工費承包。這樣小包麻煩事就多，每天馬武都累得腰酸腿疼。馬武說：“你可不能再起高調(diào)了，這裝個房子就趕上扒層皮了，累傻小子呢?！崩习閮盒χf：“別埋怨了，裝完這個房子，咱這輩子也就夠了，還起啥高調(diào)?！狈孔友b好了，馬武和老伴兒搬進新樓。搬家那天，親戚朋友都來了，老伴兒高興，馬武也笑著接待親朋好友。

親友們吃完飯走了，馬武躺到床上休息，老伴兒坐在床上想著心事。馬武說：“又怎么了？一切都是依著你說的辦的，又有啥想法?！?/p>

老伴兒說：“你看看你弟弟，開車來的；我弟弟，開車來的；外甥小柱子，開車來的；大侄女小雪開車來的。他們要論過家哪個能和我比？過家沒算計，花錢大手大腳?？粗蹅兗椰F(xiàn)在日子過得倒是知足，可他們好像活得更快樂，咱們落后啦。”

馬武說：“怎么又落后了，你又想起什么高調(diào)？”

老伴兒說：“起什么高調(diào)？咱們再攢點兒錢買臺車?！?/p>

馬武一聽：“行了，一出一出的，還有完沒完了？”

老伴兒說：“你瞅瞅他們，出門兒開車就走，既方便又有面子。連柱子都買車了，他哪兒有錢呢?！?/p>

馬武說：“攀比，攀比，比房比車，還比啥？”

老伴兒說：“咱老兩口要是有一臺車，想上哪兒上哪兒，想什么時候走，就什么時候走，多方便哪?！?/p>

馬武說：“錢不是好東西，剛有點兒錢就把你燒這樣?！?/p>

老伴兒說：“燒的咋的？頭幾年想燒擱啥燒，有啥想法不都在肚里干憋著。就說去年冬天吧，你和你弟弟去鄉(xiāng)下隨禮，你在南道上等車等了半個多小時，都凍感冒了，咱要是有車能遭那罪嗎？”

馬武說：“又買房子又買車，你這高調(diào)什么時候能起完呢？”

老伴兒說：“咱們當了一輩子礦工，以前沒能力去跟誰爭強好勝，如今有能力了，憑啥照他們差！明年開春咱也跟團出國旅游，冬天再去皮草城買個長“貂兒”。別看咱叫‘煤黑子’，咱照別人也不差?！?/p>

“得得，說你胖你還喘上了，還壓不住了?！瘪R武攔住了老伴兒的話。

老伴兒說：“說起高調(diào)也不是真的起高調(diào)，現(xiàn)如今這些東西誰家沒有？咱們這是沒跟上社會前進的腳步。再不攆，就給咱礦工丟臉了?！?/p>

馬武說：“那你就跟吧，連過河錢也別留?！崩习閮阂荒樧孕诺卣f：“現(xiàn)在政策這么好，有退休金，怕啥。”

面對老伴兒接連不斷地起高調(diào)，馬武也沒辦法。索性讓她折騰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第二天吃完早飯，馬武就坐公交車去了駕校。

盧利軍：作品散見于《小說月刊》《微型小說選刊》《陽光》《天池小小說》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