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像我們

陳洪英

遲來的鳥

林中如此多的樹木，對應(yīng)于我們

我曾是林中一只遲來的鳥

迷失于遷徙途中

被排除于某一世界

哦，那些果子，晚熟的果子

這個季節(jié)，為我把飽滿的雨水

沉重地掛在枝頭上

路過成片的竹林、松樹、湖泊

但生命不過是盲目的移動

短暫的停留，無數(shù)的抵達(dá)

遙遙路途會指引你我

去往空曠的草地

幽靜的竹林，遠(yuǎn)處的山頂

找到棲身之所

樹

一株構(gòu)樹從谷底長出

葉子伸到我耳邊

我站在高高的平臺上

輕而易舉就擁有了樹的高度

家

屋頂上，抬頭看見那么多星辰

你成為哪一顆呢？還是沒有成為？

楓楊樹、板栗樹、梧桐樹都長高了

家門口綠樹成蔭，夏天風(fēng)吹過很涼爽

房子十年后換了新，正門往左邊挪了挪

房間的數(shù)量增加了，外墻的瓷磚是淺灰色的

我們的年齡超過了你的年齡

我們走過的路多于你走的路

我們用掃帚掃去地上的灰塵

撥掉粘在墻壁上的飛蟲

為后天的婚禮

過去的灰塵聚在一起

凝聚成了灰黑色的顆粒

就這樣平躺在歲月一角

你也平躺在林中一角

在一塊小石頭后面

在某個時刻，不聲不響地蹦回我們腦中

禾苗種下了，正在生長

楊樹開花的日子，帶白色星點的小蟲

會爬滿幾乎所有葉子，吃掉嫩葉，留下蟲洞

但看到這一切，就都是欣喜的

多么像我們

一棵樹從夏天

開始枯萎，變黃

葉子嘩啦啦落下來

多么像我們

表面若無其事

內(nèi)心卻總是進行自我剖析的游戲

“我們是脆弱的”

“我們是渺小的”

很多東西轉(zhuǎn)瞬即逝

比如年輕時的愛情、昨天、深夜的低語聲

冬天，蕨類從枯黃的枝頭

冒出，星星點點的翠綠

多么像我們

慢

江中之水漫過淺堤，

垂釣者在雨中靜坐。

我們都是，

路過時間的荒島。

擱 置

我在中途下車了

跟著一個矯健的老太太

悲傷拖拽著我，好重

我走不快

我走向麗江邊的一塊石頭

坐下來

這里你來過

你和我

那天，這里有你和我

今天，只有我

車輛和疾馳的疑惑

都發(fā)出聲響

生命的流水

不會讓，我們?nèi)萆淼钠孔?/p>

第二次相遇

從此我們在各自的街頭

生活

在房間掛滿

玫瑰和東巴掛毯

只偶爾聽到

彼此的消息

穿黑油鞋，繼續(xù)走路

和不同的人

相遇

慢慢地

你也會和瀘沽湖一樣，成為

巨大的擱置

她

她在晚上，采摘影子

記憶和文字的櫻草花

鑲嵌著香枕頭

看香氣跳舞

看天空張狂地把黑色鋪開

星星挑釁

看一個女人在街上獨自走著

而她漂亮地身處局外

俯臥在羊齒草叢中

沉默是她唯一的藏身處

她的避難所

她朦朦朧朧地知道

自己將要以某種方式變得粉身碎骨

她朦朦朧朧地知道

自己將棲居于半空的透明色中

替 身

霧把早晨代替。

泡沫把云代替。

房子把樹代替。

柏油把泥淖代替。

菜園把稻田代替。

漏雨把完好代替。

幼苗把種子代替。

紙質(zhì)書本被機械代替。

空閑把忙碌代替。

紙牌方桌把空閑代替。

沉默把交流代替。

句子把言語代替。

焦慮把平靜代替。

回憶把死去的人代替。

苦楝把櫻花代替。

小孩

——給兩個月大的外甥女

白霜漫天

晶瑩剔透

如你小小的眼眸

你睡著了

像是被月光浸過的山群，

種植的一棵花心帶紫的檀心臘梅

開花了。

為此

我躲藏于暗處

因為幾只鴉雀

會來你夢中

啄食雪后的橙紅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