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彩霞
1921年,東南大學開學時,迎來一位容貌出眾的女子,她叫張宗英,是這屆學生中唯一的女生。她氣質(zhì)高雅,談吐不俗,愛慕者眾多,其中就有數(shù)理系的嚴濟慈。
嚴濟慈出身于浙江東陽一個貧苦農(nóng)家,雖布衣布履,但憑著出色的學業(yè)成績在學校無人不曉。數(shù)學家何魯?shù)恼n,因課程深奧,最后只剩下嚴濟慈一人。他還被邀請去暑期學校講課,數(shù)學講稿也被商務印書館出版,在校內(nèi)外引起轟動。那時,嚴濟慈才是一個大三的學生。
就在這時,愛情悄悄來臨。教育家張繹墨欽佩嚴濟慈的才華,他找到嚴濟慈,請嚴濟慈為其獨生女補習數(shù)學。他的女兒,正是張宗英。在嚴濟慈大四時,由他編寫的《初中算術(shù)》《幾何證題法》正式出版,他第一時間把兩本書送給了張宗英,看著封面上“嚴濟慈”三個字,張宗英既欽佩又驕傲。一教一學間,嚴濟慈的聰明才智、報國理想打動了張宗英,愛情的種子悄然發(fā)芽。
1923年8月8日,嚴濟慈和張宗英舉行了訂婚儀式。那一天,秦淮河畔,愛如藤蔓。
愛情甜蜜,但報國理想亦在心中。當時國內(nèi)局勢動蕩,在幾位教授的資助下,嚴濟慈計劃去法國留學。和著眼淚,共吃了一碗陽春面,嚴濟慈告別了張宗英。他離開后,她把無限癡情傾注于筆下,日日打開地圖,計算他的航程。十天后,她終于收到他的信,讀到“我沒有想你,卻亦可說刻刻想到你”時,動人的情話令她精神大振。愛的力量是如此之大,由此,張宗英建議嚴濟慈:以后,二人通信都用同樣大小的紙張,方便將來裝訂成冊,“他年聚首而觀之,回顧別離情況,益感聚首樂趣,其興味當無窮也”。
因為等信、寫信,嚴濟慈的旅程不再枯燥,收到張宗英的第一封信時,嚴濟慈“極快活”。望著海上明月,他寫下思念:“月兒!你若有意,為我傳語……告訴她,我心似水志如舟?!币幌氲綈廴说钠谂?,離愁別緒頓時化作滿腔豪情,他告訴張宗英,此次留學,“一為國家,二為你我”,他將以居里夫人為楷模,“生不愿做萬戶侯,但愿一握天下學者手”。
可到法國后不久,嚴濟慈就陷入了經(jīng)濟窘境,他深感“面包遠較書籍重要”。在信中,他常常流露出焦慮和矛盾,產(chǎn)生了“不如暫歸”的念頭。張宗英一邊鼓勵他堅持下去,一邊硬著頭皮“拜望”各位老師,為他籌集費用。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到“金錢之能力與艱難之況味”。她甚至想要犧牲學業(yè),去掙錢接濟他,在母親的強烈反對下,無奈作罷。憂愁、擔心、思念齊齊涌來,本就瘦弱的張宗英病倒了。父親張繹墨知道后,立刻想辦法為嚴濟慈匯款,這才解了燃眉之急。不久,教授們的資助也到了,嚴濟慈終于可以安心學習。
半年后,嚴濟慈如愿考入巴黎大學理學院,與居里夫人的女兒成為同學。而張宗英,卻因久病不愈不得不休學。萬里之外,嚴濟慈為她寫下綿綿情話:“卿之于我,塵世間最可愛者耳”“吾輩何分爾我,不過暫時半個在南京,半個在法國耳”。塞納河畔,紫蘭花開得正好,他欣然采擷,做成標本寄給她,“聊表相念之殷”。
愛情給了嚴濟慈“萬能的力量”。1925年7月,進入巴黎大學僅一年,嚴濟慈便拿下微積分、理論力學、普通物理三門主課文憑,獲得碩士學位,這在巴黎大學前所未有。消息傳遍巴黎,嚴濟慈的名字登上法國報紙,不僅在旅法華僑中引起轟動,還受到了居里夫人的關(guān)注。這一成績,也是嚴濟慈為張宗英獻上的訂婚兩周年禮物。彼岸這端,張宗英流下喜悅的淚水。正像嚴濟慈說的,她是他的“指南針、掌舵者”,當之無愧。
愛情成為提神劑,嚴濟慈信心大增。1927年6月,在巴黎大學大禮堂里,27歲的他,成為第一個獲得法國國家科學博士學位的中國人。論文印好后,他立刻給張宗英寄去一本,扉頁上,是他的法文題詞:“獻給我最親愛的未婚妻?!眹罎纫圾Q驚人,轟動海內(nèi)外。
畢業(yè)后,嚴濟慈謝絕高薪邀請,決定回國任教。因為,國內(nèi)有等待他的愛人。在餞行宴會上,面對大家的祝福,嚴濟慈鄭重表示:“我一生最愛而又最感激的,是我的未婚妻,我現(xiàn)在的成功和將來的學術(shù)事業(yè),都當歸功于她?!?/p>
1927年9月,嚴濟慈帶著豐碩成果,踏上歸途。在上海碼頭,一眼看到那個魂牽夢縈的身影,嚴濟慈不禁熱淚盈眶。
回國后,嚴濟慈一邊在大學任教,一邊著書立說。張宗英恰從東南大學畢業(yè),在師長們的祝福聲中,他們結(jié)為伴侶。新婚燕爾,意氣風發(fā),奔走在南京與上海,嚴濟慈披星戴月樂此不疲。一年后,他們的第一個兒子出生。
為了讓自己更加充實,“使科學在中國的土地上生根”,嚴濟慈再次赴法。這一次,他帶上了張宗英。張宗英文字功底深厚,非常適合編寫課本讀物。在法國,嚴濟慈繼續(xù)從事物理研究,張宗英則進入巴黎大學攻讀文學。隨著論文不斷發(fā)表,嚴濟慈進入世界一流科學家的行列,與此同時,他們的小家庭迎來了第二個孩子,張宗英的學業(yè)被迫中斷。
1930年10月,他們攜幼子回國,定居北京。嚴濟慈擔任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所長,他培養(yǎng)了一批年輕物理學家,一篇篇論文被刊登在法、英、美等國的權(quán)威刊物上,那是他科學生涯的黃金時代。與之相反的是,隨著孩子們陸續(xù)出生,張宗英心甘情愿把自己關(guān)進了家門。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嚴濟慈公開譴責日本侵略者。轟炸聲中,他帶領(lǐng)大家磨鏡頭、鏡片,研制的顯微鏡、振蕩器等陸續(xù)被送往前線。家,顧不上了,戰(zhàn)亂中,幾個孩子全靠張宗英一人照料。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嚴濟慈走上領(lǐng)導崗位。站在他身后,張宗英默默操持,艱辛卻幸福。結(jié)婚25周年時,嚴濟慈在信中寫下歉意:“回想起這25年來,對不起您的地方太多了。總起來說,是犧牲了您,成就了我。我不知道該如何來補救一些?!睆堊谟s無怨無悔,科學報國是他們共同的志向。當年寄往法國的情書里,她的鼓勵、叮嚀、啟發(fā),給了他愛,也給了他力量,正是那些用圈點、曲線標注的話語,激勵著他一步步攀上科學高峰。
半個世紀的牽手,令人欣羨。1984年,離別不期而至,嚴濟慈永遠地失去了張宗英。她走了,可是,她又無處不在。她的照片掛滿臥室、書房;餐桌上,她的位置永遠保留。每天早晨,嚴濟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她的照片,照片旁邊,是他的親筆悼詞:“真卿(張宗英的字)吾愛,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1996年,嚴濟慈追隨摯愛而去,而他們留下的厚厚的三大冊情書,還在淺唱著愛的歌謠。
(源自《黨員文摘》,郭旺啟薦稿)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