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澀的果子在變甜

李柏林

初中那會兒，我像一棵瘋長的樹，向全世界宣告著自己的成長。隨之而來的，是每季都要換的衣服，春天穿著還正合適，秋天便不那么合身了。于是，媽媽開始給我買大碼的衣服，那樣一件衣服便可以穿得久一點。

同時，媽媽更害怕隨著身高一起變化的，還有我的心理。所以，她除了給我買不合身的衣服，還盡量選擇一些特別土的款式，讓我的青春暗淡一些。暗淡到，不會有一個男生注意到我。那時候的我也比較晚熟，欣然接受著她的安排。

初二那年秋天，鎮(zhèn)上趕會，來了一個賣皮衣的攤販，嘴里喊著“大甩賣，買一送一”。媽媽給爸爸挑了一件稍暗的土黃色皮衣。老板送的那件亮色的，母親便給了我。

穿上那件皮衣后，我仿佛瞬間老了20歲。雖然身邊的同學(xué)也“吐槽”過，問我是不是穿錯了衣服。但是當(dāng)時的我卻無所謂，覺得衣服乃身外之物，穿得不好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也就在那年，我加入了學(xué)校的文學(xué)社。社團開會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很陽光的男生。大家紛紛討論著那個男生——不光人長得好看，文章也寫得很好。

看著他白色的外套，我卻在那一刻，因為衣服生出了自卑。我躲在人群最后面，不敢讓他看到穿皮衣的我。但是青春期的心理總是矛盾的，我又希望他知道我的存在。于是，我給自己起了一個好聽的筆名，然后拼命地往校報投稿，希望他能夠通過這個筆名認(rèn)識我。

后來，我如愿以償?shù)爻闪诵笃谄诓宦涞淖髡?，并且和他出現(xiàn)在了同一張報紙上。但是我總想再努努力，期待成為他青春里的一個配角。

可是，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穿皮衣的樣子。聽說，如果皮衣受潮，皮衣上就會鼓起一個個小包，皮子就會脫落。于是每晚，我都會用清水擦洗衣服。

皮衣果然受不了潮，不久后，那件劣質(zhì)的衣服上就鼓起了一個個小包，像我那密密麻麻的小心思。我在數(shù)學(xué)課上用圓規(guī)頭扎破一個個小包，撕下來一課桌的皮屑。

回家后，我跟媽媽說：“送的皮衣質(zhì)量好差啊，你看都起皮了，穿上讓人笑話！”媽媽納悶了，為什么兩件皮衣同時買的，爸爸的還好好的，我的怎么這么快就起皮了呢！

她不知道，我的皮衣里藏著心事啊。

媽媽帶我去買了新衣服，雖然仍然是寬大的、暗色的，但是比皮衣好看。如此，我便知足了。

我經(jīng)常會在上午的大課間，和同桌去廁所，或者去小賣部。我知道，總有機會讓我們擦肩而過。每次，我都會扭著頭和同學(xué)說話，心臟撲通撲通跳，卻不敢看他。

我會在校報貼在公告欄的時候，站在他的身邊假裝欣賞那些文章。聽著身邊的人和他討論那些文章，猜測他一定不知道，這些文章的作者就在他旁邊……但是，我始終不敢大大方方地認(rèn)識他。

初三那年冬天，我跟媽媽據(jù)理力爭，她才答應(yīng)給我買一件青色的襖子，很長很長的那種。盡管她提醒我這種顏色太扎眼，但我仍堅持買，因為它是與眾不同的。我想，穿著這樣的襖子，他一定能在人群中立馬就看到我。

因為太長，無論是跑操，還是上課，我都要先把襖子下面的拉鏈拉開。久而久之，拉鏈被我拉壞了。因為顏色太少見，裁縫店也沒有買到配套的拉鏈。于是，媽媽只得找來青色的針線，然后把拉鏈壞了的地方用針線牢牢地縫住。

穿上這樣的衣服，我特別害怕站起來，害怕別人看到我衣服拉鏈底端那密密麻麻的針腳，尤其是他。所以那段時間，只要穿著那件襖子，我就走在離他遠遠的地方，像一片葉子，在他的不遠處飄呀飄……

有一天，我穿著那件襖子在食堂和同學(xué)吃飯，他路過食堂恰巧看到了我們。他走過來，問我們是不是文學(xué)社的。閨密站起來，激動地表達著對他的欣賞。我看著閨密穿著娃娃領(lǐng)的毛衣，外面是一個玫紅色的小襖，還穿著緊身牛仔褲。我多么希望我也有一套那樣時髦的衣服?。∧菢游乙部梢则湴恋卣酒饋恚嬖V他，我就是那個校報上的神秘作者。

我終究不敢站起來，我把腰彎得很低，頭也壓得很低，一口又一口地扒著米飯，用余光一直看著他從我面前走過去才停止。

我還是沒有勇氣認(rèn)識他，我想再等等，等我穿得漂亮一點再認(rèn)識吧！

臨近畢業(yè)，那時候流行寫同學(xué)錄。我的同學(xué)錄在班里傳完后，拿到了文學(xué)社，讓那些校友也寫一些留言，留一下聯(lián)系方式。

同學(xué)錄還回來后，已經(jīng)臨近期末考，我沒有細看，直接塞進了書包。等到畢業(yè)，我才開始慢慢欣賞那些同學(xué)們給我的留言，卻在那厚厚的留言中翻到了他的名字。

那薄薄的一張紙上寫著：“當(dāng)我在校報上第一次看到你的文章時，我就到處打聽這個作者是誰。我喜歡在公告欄和你一起看文章，我喜歡在大課間的走廊與你擦肩而過。雖然我們沒有正式認(rèn)識，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你和你的文字一樣閃耀，是我青春的主角?！?/p>

讀完之后，我的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滋味。想起曾經(jīng)我們并排站在光榮榜下面，細碎的陽光灑下來，我們不言不語，卻都藏著心事……那些因衣服生出的自卑，也在那一刻被徹底治愈。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雖然有時想起年少時的一次次擦肩而過，不免心中會有淡淡的遺憾，但每當(dāng)我懷疑自我的時候，想到曾經(jīng)即使灰頭土臉，也能成為別人青春里的主角，心里便會生出一些自信來。好像一枚青澀的果子，因為遇見了他，在慢慢變甜。

因為他，我明白了主角也可以沒有光鮮靚麗的衣服。也許讓青春美麗的，從來都不是衣服，而是那時正風(fēng)華正茂的我們！

（作者系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編輯 文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