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路

王鐵見

1

靈魂和肉體分離的時候，老霍死了。

妻子和孩子圍著老霍痛哭嚎啕的時候，近的親戚，遠的親戚，不沾邊的親戚，以及街坊鄰居都來了，去世多年的老父親、老母親竟然也來了。他們個個面容模糊，痛哭流涕，把老霍的小臥室變成一個眼淚的大世界，擦拭眼淚的紙巾如雪片一樣在靈堂里飛來飛去……

痛哭哀嚎了一陣子，遠親們陸續(xù)止住哭泣聲，開始安慰老霍的妻子娟子和孩子霍然，朋友們則開始商量老霍的后事怎么辦。有人建議交給社區(qū)的紅白理事會操辦，節(jié)儉、省事、省心。老李強烈反對，他和老霍從小屁孩一起玩大，倆人是鐵桿朋友。他梗著脖，瞪著銅鈴似的眼睛說，不能委屈了老霍，請個響器班，吹吹打打，熱鬧幾天，家里不差錢，應該把后事辦得風風光光，排排場場。娟子手捂著櫻桃小嘴，哭得哆哆嗦嗦，聽老李說要大操大辦，立時就瞪起杏眼說，老霍掙的錢有我的一份，我那份得留著養(yǎng)老，老霍那份還要養(yǎng)活孩子，孩子還上著大學，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不能破費！

聽著他們爭論，老霍的父母一個紅著眼窩，唉聲嘆氣，一個暗自抹眼淚。老霍的弟弟發(fā)了牢騷，我哥就是一臺掙錢機器，自己省吃儉用，掙的錢倒是讓別人穿金戴銀，買高級化妝品……就這樣，提倡簡辦的和主張排場的，吵成了一鍋粥。霍然斯斯文文地說，人攥著拳頭來，伸開雙手走，活得有沒有價值，不是看他的喪禮有多隆重，而是要看他活著為社會貢獻了什么。

到底是大學生，孩子的一番話，平息了爭端，讓每個人都沉思起來。

這時一個“女明星”哭哭啼啼闖進來，手里拉著一個孩子，懷里抱著一個孩子，肚子里還裝著一個孩子，看見老霍的遺體就拍打著嚎啕起來，你咋這么狠心地走了，沒有給俺留下任何遺產(chǎn)，也沒給孩子們留下?lián)狃B(yǎng)費，分遺產(chǎn)還要打官司，折磨死人……

意外的闖入者，讓老霍的父母傻了眼，老霍的弟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李和一群鐵桿好友則在一旁譏笑……娟子秒懂，馬上怒發(fā)沖冠，瞪起噴血的杏眼，狠狠地摑了“女明星”一耳光，“女明星”不甘示弱，掄起拳頭還擊，同來的孩子也參戰(zhàn)助陣，幾個人撕拽在一起。兩個“女主角”一個比一個兇，相互揪著頭發(fā)，打得慘烈。朋友們看熱鬧只嫌事小，鼓掌加油，狂歡不止，老李不知從哪抱出成捆成捆的鈔票點燃起來，頃刻之間大火便熊熊燃燒起來，老父親、老母親、妻子和“女明星”瞬間變成了一個個“火人”，在吞噬他們的大火里揮臂掙扎著……

??！老霍驚出一頭冷汗，原來他做了一個夢。老霍躺在床上，渾身無力，大腿窩又酸又困，心里像被抽空了一樣難受。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坐起來，背靠著床頭，側(cè)目窗外，只見灰蒙蒙一片，雪花靜靜地飄落著，仿佛可以聽見夜的聲音。

奇怪，怎么做了這樣一個夢？老霍撓著頭，不知不覺到了天亮。妻子娟子起身做早餐去了，老霍倒想好好睡一覺，但是睡眠質(zhì)量差，一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聽見娟子喊他用早餐，只好磨磨唧唧起了床。

老霍坐到餐桌上的時候，娟子把一切都準備停當了。今天的早餐，除了豆?jié){、油條、咸菜，又多了一罐湯。娟子拿去蓋子，熱騰騰的氣霧便升了起來，緊接著就是一股異樣的香味，直沖鼻孔。老霍嗅著撲鼻的香氣，這是啥山珍海味？娟子笑笑，我煲的人參枸杞八珍湯，專補你的身子。老霍急切地舀了一勺，盛在碗里，端起來就喝。

雪變小了，柳絮般滿大街輕盈地飛舞著，老霍和娟子穿著顏色、款式都時尚的羽絨服，踏著薄薄的一層積雪，手挽手，迎著寒風，浪漫地往發(fā)車點趕去。路上，遇到不少熟人，相互打了招呼。老霍走著往后看著，總懷疑有人議論他們穿著年輕化，舉止親昵，便松開娟子的手。又往前走了一會兒，他們碰見路邊有一群人在清掃積雪。老霍從人堆里一眼就認出鏟雪的老李，隨手從地上抓起一把積雪，團成一個雪球，用力砸到老李屁股上。老李嚇了一跳，轉(zhuǎn)身看見是老霍兩口子，就賠著笑臉問候。

老霍想起夢里的事，沖老李伸出大拇指，你小子夠哥們！老李以為老霍是在說他們平時關系好，便理直氣壯梗起脖子，那是。

2

老霍和娟子趕到發(fā)車點時，雪已經(jīng)完全停了。車邊圍了一群旅客，這些人都是娟子微信來的，也都是老顧客。老霍和娟子跟他們熱情地打了招呼，老霍就上車去了，他打開車門，讓乘客們都上去之后，又拿著工具下了車，他打掃愛車，娟子在左顧右盼招攬顧客。

過了十幾分鐘，車上乘客上得差不多了，老霍回到駕駛室坐好喊娟子，走吧，生意咱一家不能做完，總得給別人留點。車上乘客急著趕路，也附和著老霍，催促著叫發(fā)車。娟子有些不甘心，猶豫一會兒上了客車，老霍回看一下乘客都坐好了，提醒一句注意安全，就啟動了客車。

客車穩(wěn)穩(wěn)地駛出站點，娟子在車上走來走去，拿著微信二維碼，讓乘客掃碼付款。看見路邊幾個散客，娟子吆喝老霍停下車，下去拉扯顧客乘車。

老霍把車開得慢悠悠的，等候娟子招攬生意。這時，停在路邊的一輛客車上跑下來一個售票員，去和娟子搶到手的客源，兩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要是以前，依老霍的脾氣，肯定掂著搖把就下去壯威，可今天老霍一改平日的做派，大度地勸說娟子做生意要講究和氣生財，得讓人處且讓人，催促娟子趕緊上車趕路，別讓一車人久等。娟子倒也識勸，二話不說就上了車。

太陽出來了，路邊不少道班工人忙著往路面上灑融雪劑，除雪保通，路上的積雪融化成雪水流向路邊，路面被雪水沖洗得可以看見瀝青鋪料。老霍加快了速度，他是個好把式，車行得很平穩(wěn)，乘客的心情也一下好了起來，開始談論起各種話題，使車廂里的氣氛逐漸就變得融洽熱鬧起來。

老霍在這條路上跑了幾十年客車，突然覺得今天和往日格外不同，路面，陽光，乘客，還有前方的河流山川，都是那么的親切。這條路有百公里長，沿途有十余個流動站點，四個縣，十八個村莊，每個村莊的名字，他都能絲毫不差叫出來。打他眼里，這條路翻修了十余次，原來是坎坷不平的土馬路，他買來的新車跑著顛簸得讓人心疼，只好改換了一輛二手車；后來翻修成了水泥路面，跑起來舒服多了，乘客也抱怨少了；后來變成了柏油路面，跑著就更舒服，乘客們開始夸贊，并由此感慨生活的方方面面變化大，中國進步大，世界變化大，祥和氣氛彌漫整個車廂；后來，這條路進行了拓寬大修，路面擴寬了一倍，路邊安裝了波形安全護欄，行車又快又安全，老霍就和娟子合計買了輛大型豪華客車，車廂寬敞整潔，還是靠背軟座，安裝了液晶大屏幕電視，輪番播放電影，讓旅客在旅途中既舒服又快樂，心安理得地賺大錢；后來，路邊又進行了綠化、靚化和美化，老霍和娟子商量又買了幾輛小型快捷性客車，承包給年輕人，兩項經(jīng)營加起來，收入讓他倆數(shù)錢數(shù)到手疼……

就這樣，老霍在這條路上見證著交通事業(yè)的發(fā)展，見證著社會的發(fā)展變遷，見證著國家的發(fā)展和強大，心里是滿滿的幸福感、獲得感和安全感，做生意的尖薄、小氣和算計也日漸消散，慢慢變成了一種寬容和忍讓。

老霍開心地駕駛著客車，想著夢里孩子霍然給他講的人生大道理，欣慰不已，這孩子將來一定有出息。

老霍走著想著，遠遠地看見路邊幾個身著迷彩服的農(nóng)民工招手攔車，便減了車速，慢慢到了跟前，把車穩(wěn)穩(wěn)地停住，等那幾個農(nóng)民工安全上了車，又重新啟動車輛，向前行駛。

娟子招呼幾個農(nóng)民工坐好，開始拿著微信二維碼，讓他們掃碼買票。其中一個胡子拉茬的農(nóng)民工問票價，娟子給他解釋。那個農(nóng)民工還是一個勁地討價還價，要求少掏點錢。娟子說，建筑工一天幾百塊，你們還在乎這個票價。娟子這句話，叫那幾個農(nóng)民工都“上陣”了，你真不知道俺掙錢的辛苦，干一天建筑活，身子都零散了，還不敢叫苦叫累，老人得養(yǎng)，孩子得繳學費，老婆在家里熬著活寡，還得掰著錢花，算著買種子化肥、婚喪嫁娶掏禮的開支，俺可沒你們掙錢容易。

老霍一聽，爽快地說，算了，算了，農(nóng)民工掙錢確實不容易，給他們便宜點，車上這么多人，得考慮大家感受，別再吵了。娟子覺得老霍真和以前不一樣了，欲言又止，讓幾個農(nóng)民工掃了收款碼，坐回售票員座上。

3

車內(nèi)車外兩重天，乘客們沉浸在歡樂的海洋里的時候，老霍察覺到車外的天空已經(jīng)由晴轉(zhuǎn)陰，慢慢就飄起鵝毛大雪，沿途又變成一片灰蒙蒙的世界。

好不容易到了中間站，此時剛好是吃午飯的時候，老霍看看表，把車停下來，往前方一指，說，到飯點了，大伙都下車吃點東西吧，我也順便加點油。

誰都知道旅途吃飯是要撿地方的，否則，必然被宰。老霍在這條路上跑了幾十年，哪家飯店宰客，哪家誠信經(jīng)營，他心里有數(shù)，他得對他的乘客負責，絕不能把他們拉進黑店去任人宰割。那樣，做人就太黑良心了。

“嘩”一下車上的乘客就下完了。老霍看著娟子說，我早餐吃得飽，午飯省了，你招呼著乘客吃飯去吧，我加了油，再去檢修一下車輛，下雪天路滑，開車操心，不敢麻痹大意。娟子和老霍已經(jīng)達成心靈默契，沒有回話就下了車。

看著娟子走在風雪中，老霍叫了一聲，娟子已經(jīng)走到車身另一側(cè)，聽到老霍叫她，就站住看老霍還有啥要說，老霍搖下車窗玻璃，你也別再愛惜錢，想吃啥就放開買，身子要緊，跑完這一趟咱不干了。娟子應諾一聲，向不遠處的順風飯店走去。

老霍把車開進加油站，看著服務員加滿油，又把車開到緊挨加油站內(nèi)的微型修車場里。老霍下了車，和正在給一輛客車套防滑鏈的兩個年輕師傅打了聲招呼?？匆娎匣?，兩個年輕師傅急忙熱情相迎。老霍說，這鬼天氣，把車認真檢查一遍，再套上防滑鏈，要萬無一失。兩個年輕司機連連點頭稱是。

老霍走出加油站，站在風雪中，偷偷朝順風飯店門口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向旁邊的誠信超市，超市的門牌在風雪中顯得有些模糊，但是門口的紅梅花開得鮮艷，紅得像火，十分誘人，遠遠地就讓人感到迎客的熱情。

老霍看到誠信小超市，心里就“砰砰”亂跳，他踟躕在雪地里，扒拉了一下頭上的落雪，把羽絨服上的拉鎖往上拉了拉，又從下身一直端詳?shù)侥_上的皮靴，然后攢了滿身勁兒，邁開步子，走向誠信超市。

這個小超市里，藏著一個單身女人，那是老霍心里的秘密。

4

二十年前，老霍還是一個像蠻牛一樣的壯年人，每天可以往返起點和終點站兩趟，是順風加油站里的常客。加油站里大大小小的人都認識他，都知道老霍是個掙錢的“拼命三郎”，對他敬佩不已，老霍對他們也都很客氣，關系處得很不錯。一來二去，老霍認識了其中的一個女服務員，叫雪紅，長得膚白貌美，特別是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格外傳神，還有那張漂亮的臉蛋，總是笑成一朵花。

老霍只知道娟子長得美麗無雙，哪想到這個加油站里還有比娟子還美的女人。老霍第一次見面眼睛就被“電”住了。從此以后，他總是到雪紅的加油機前加油，一邊加油，一邊搭訕。老霍知道雪紅剛十八歲，家是雅嶺鄉(xiāng)的，父母是農(nóng)民，兄妹三個，她是老大，兩個弟弟一個上高中，一個上初中，家庭經(jīng)濟條件不好，她上到初中畢業(yè)就輟學來加油站打工了。老霍很同情雪紅，于是在加油的時候，總會塞給她些零花錢。

老霍是性情中人，雪紅涉世不深，慢慢地兩人就心生曖昧。老霍每次來加油，都是乘興而來，失落而歸，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男人心里有了秘密，總會找好友傾訴。老霍找到老李，把他心里的秘密竹筒里倒豆，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老李拿異樣的目光看了他半天，你家伙是有錢了燒包不是？這世上哪還有比娟子好看的美人？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世上的美女一茬又一茬，多了去了，你咋會這山看見那山高？

老李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老霍很不服氣，啥也不說，我?guī)憧纯慈ァ＠匣衾侠畛隽碎T，開著新買的轎車風馳電掣趕到了順風加油站。

單說那個老李，當年表面上是“跟屁蟲”，其實他也愛美、愛娟子，只是沒膽兒，叫老霍搶了先，那股醋味始終縈繞在懷。他一直認為娟子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美人，可是一見雪紅，登時就傻眼了，只見他“噓”了一聲，對老霍伸出大拇指：真美的人兒?。?/p>

老霍把老李請進一家酒店，張羅了一桌子美味，斟上酒，你說我該咋辦？老李看看為情所困的老霍，沉思半天，說，你可不能對不起娟子，更不能拋棄她，這是個原則問題。老李說著，端起酒盅，一飲而盡。

老霍最終沒有給雪紅在城里買房、過“家外有家”的日子，他考慮到雪紅家里的實際困難，勸她辭了加油站的工作，給了她一筆錢，叫她把加油站旁邊的一間房子租了下來，開了個誠信超市。自從開了超市，雪紅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就慢慢好了起來，翻蓋了新房，兩個弟弟大學畢業(yè)也參加了工作，父母身體康健，生活有滋有味。

人這東西就是奇怪，不管當初想法是什么，一旦做了好事受到別人的抬舉，那些藏在心里的私心雜念就被壓下去了，即使偶爾想起，也下不去手。雪紅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更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女人，對于老霍的無私幫助，感激涕零，見到老霍就“哥呀”“哥呀”叫，口氣甜軟，仿佛老霍就是她的親哥哥一般。

老霍一看到雪紅的單純與真誠，就罵自己下流，立即把潛意識里骯臟的想法打壓下去，把雪紅當成“女明星”敬在心里，反反復復出現(xiàn)在夢里。雪紅也把老霍裝進了心里，忍受著情感的折磨，一直守著心中的“老霍”，默默地單身到三十多歲。

5

老霍走進超市，雪紅從門后出來，像小孩子捉迷藏一樣，從背后一下子捂住了老霍的雙眼。這刻，老霍幸福極了，他從那雙柔和的手上的溫暖中，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女人氣息。他紋絲不動，心“砰砰”跳著，故意延長著這種時刻，盡情地享受這種時刻，一直到雪紅把他身子轉(zhuǎn)過來，他才緊緊地抱住雪紅……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老霍終于松開了雪紅。雪紅抹下自己緋紅發(fā)燙的臉蛋，拉住老霍，快到里屋去，我給你準備有驚喜。

誠信超市是長型大房間，二十幾平方，看著是一間房，入深很長。雪紅在中間做了個隔斷，外邊做超市，里邊當住室。老霍進來，看見今天的房間收拾得格外干凈，充盈著香水的味道，靠后的桌子上還放了個花瓶，里面插了幾枝蠟梅花，讓室內(nèi)頓然也有了品位，桌邊的單人席夢思床上，擺放著鴛鴦枕頭和桑蠶絲被褥，讓人感到異常溫馨?？盏乩锏囊粡埿〔妥郎?，擺了幾盤老霍平時愛吃的涼菜，外加一灌湯，還有酒和酒具。老霍覺得這可能就是雪紅給他的驚喜。

雪紅坐下說，坐吧，自己家還客氣啥？老霍坐下，掀開瓦罐，要先來碗熱湯下肚。老霍舀碗熱湯端起來，有滋有味地喝著。雪紅說，我還擺有宴席呢？你別光喝湯。老霍喝著熱湯，你今天咋擺了宴席？雪紅指一下自己胸口，又指一下老霍，為你也為我，反正今天日子特殊，咱慶賀一下。

老霍很驚訝，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記著不是你的生日呀？你生日我知道，每次都給你送禮物。

雪紅嘆息一聲，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你的生日，今天是咱倆的生日。

老霍吃了一驚，放下湯碗，咱倆的生日？雪紅語氣又冷又硬，是咱倆認識的日子。老霍恍然大悟，哦……對不起，對不起呀！我這人……你看，這真是……老霍舉止無措。

雪紅盯著他，把酒斟上，遞給老霍，該不該干一杯？老霍惶恐，連連擺手，不，不，我心臟不好，還得開車，個人事小，一車人的安全是大事。

雪紅笑了一下，把酒飲下，隨手遞給老霍一杯茶。

老霍憋了很久，說，哎，我給你說，我昨晚做夢夢見你了……

雪紅盯著老霍，她伸手摸住老霍的鬢角，你長出這么多白頭發(fā)了。

老霍拉住雪紅的手，我早就有白頭發(fā)了，老嘍。

雪紅看老霍的眼神很溫柔。

老霍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起身，說，好了，我該走了，你保重，別叫我縈記。

老霍說完，要走。雪紅有些微醉，一把拽住老霍，喊了聲，哥，我不要你走，我想你……

老霍有片刻的猶豫和松動，可還是說，別這樣，一車人等著呢。

雪紅慢慢松開了手，把臉捂得嚴嚴實實。

老霍說，我要走了，你多保重。老霍走到門口，聽見雪紅的哭泣聲，又站直身子說，雪紅，我想給你說一句，你記住，哥是個好人，再見。

老霍說完，近乎悲壯地出了門。

6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老霍趕到時，娟子正與兩個年輕師傅吵著要人。一個師傅表現(xiàn)得很無辜，你別激動，車在這呢，人不會跑遠！另一個說，老霍是活人，我們咋會知道他去哪了？他又不是美女，難道我們會把他藏起來不成？娟子懷疑他們在隱藏著什么，依舊不依不饒，他是死人，就算他死了，我要個死人還不行嗎？老霍剛好走到跟前，看娟子惱火的樣子，趕緊捂著肚子，說，娟子，我沒有死，我一直蹲在廁所里，我肚子……別再吵了，咱趕緊走吧。

娟子看見老霍，氣不打一處來。老霍勸道，乘客在雪地里等著，咱趕路要緊，走你不解氣，等回到咱家你繼續(xù)罵，我絕不還口，咱走吧。

老霍把車開到路邊停下，乘客上了車，老霍看看還在生氣的娟子，想說點什么，終于又咽到肚里去了。

老霍安心地開著車，心里有過一瞬的失落，想著雪紅，想著昨晚的夢，轉(zhuǎn)而又笑了。行駛中，車里慢慢靜了下來，窗外的雪花仿佛有了靈性，靜靜地飄落。世界一片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