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之后洪學智的人生起伏

○胡遵遠（安徽）

1959年7月廬山會議以后，洪學智受彭德懷冤案株連，經(jīng)歷了許多挫折和困難。面對“人生低谷”，他始終胸懷坦蕩，對黨忠誠。

1960年初春，洪學智被免去了總后勤部部長職務，下放到吉林省任農(nóng)業(yè)機械廳廳長。

在離開北京赴長春的前一天，洪學智和全家人一起吃了一頓晚飯。夫妻二人、八個孩子，十個人，滿滿一桌。長期以來，他們家形成了一種習慣：洪學智吃飯很快，他吃飯不說話，但他吃完后并不離開，而是坐在桌邊，一邊給孩子們夾菜，一邊聽孩子們說話，在一片笑鬧中享受家庭團聚的歡樂。晚飯后，通常聚集全家開個小會，他和孩子們聊天，了解孩子們的工作學習生活等各方面情況，告誡他們應該注意的事情。

離別前的這頓晚飯吃得很沉悶。盡管洪學智的臉上很平靜，但幾個大一些的孩子已經(jīng)懂事了，他們始終低著頭不說話……洪學智的夫人張文望著孩子們，想著即將到來的分離，心里有說不出的酸楚。洪學智看了妻子一眼，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張文明白丈夫的意思，這是要她把淚水往肚子里咽。

他們決定把還在上幼兒園的女兒洪陽、洪菁一同帶去長春，小兒子洪曉獅上完這學期課后再轉(zhuǎn)學去長春，其他的孩子繼續(xù)留在北京住校讀書。洪學智對孩子們說了一段話：人，這一生很漫長，不會總是一帆風順的。人生的這個過程，有起就有落，有好就有壞。你們要學會辯證地看待人生的起落。好的時候，要想到不好的情況；不好的時候也不要沮喪?，F(xiàn)在你們都在上學，這是很重要的階段，不管在什么情況下，你們都要好好學習，既要學習知識，也要學會與人相處，學會獨立生活，要能夠自立。

在吉林省扶余油田工作時的洪學智

孩子們聽了頻頻點頭。父親的平靜和沉著，給了他們很大的安慰。

晚上，洪學智把大兒子洪虎叫到書房。洪虎個子長得快有父親高了，在所有的孩子中，他跟父親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洪虎上面還有個姐姐，因為戰(zhàn)爭年代條件艱苦，洪學智在率部轉(zhuǎn)戰(zhàn)途中不得不將她送給了一戶陌生的窮苦人家。因此洪虎出生后，不管條件多么艱苦，洪學智和張文都把他帶在身邊。

在這個不尋常的晚上，洪學智用平靜緩慢的語調(diào)對大兒子交代了幾句話：第一，不要對父親的事情評頭論足；第二，父親半生革命，從來沒有、也不會做任何對不起黨、對不起國家的事情；第三，照顧好弟妹，好好學習；第四，認真做人，好好做事，獨立生活。

洪學智像以往一樣，在凳子上端坐，腰板筆直，只穿了一件舊軍裝，雖然沒有佩戴領章帽徽，但軍人風姿一覽無余?？粗俗诿髁翢艄庀碌母赣H一身浩然正氣，洪虎心中涌起崇敬之情：父親仍然是一個英雄！

洪虎當年還很年輕，很多事情并不明白，但父親的平靜和深刻讓他感受到了父親內(nèi)心的強大力量。

洪學智被調(diào)到吉林省農(nóng)業(yè)機械廳當廳長后，有人曾問他：“你從總后勤部部長到一個省的廳長，你不覺得虧嗎？”

他說：“我參加革命不是為當官，有利于革命的工作我都干。戰(zhàn)爭年代，包括抗美援朝戰(zhàn)爭，每個人都時刻準備為祖國光榮獻身，哪里還有心思想將來做什么官？即使到了和平時期，不論做什么官，干什么工作，還不是為了把國家建設好，讓祖國強大起來，使人民富裕起來過上好日子？雖然被降職了，但只要有工作干，能為黨和人民繼續(xù)做事情就別無所求了。”

1970年9月，由于林彪等人的迫害，洪學智又被下放到農(nóng)場，接受勞動改造。

下放期間，洪學智被分配到農(nóng)場里面去喂牛。從將軍到“放牛郎”的落差太大了，一般人是難以接受的，可是洪學智的心態(tài)依舊很積極、很陽光，在那里同樣干得有聲有色。他曾經(jīng)幽默地對著牛說：“你別在這挑食，我之前可是個將軍，你要是不好好吃飯，我就突突了你。”

洪學智為人隨和、平易近人，和農(nóng)場里的很多人都建立了很好的關系。

在豬場里，洪學智還遇到了他終生的摯友——李連長。當時的李連長雖然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洪學智，但并沒有對他有所敬畏，反而一口一個稱呼他“老洪頭”。洪學智聽后非但不生氣，反而覺得李連長很真誠，兩人就養(yǎng)豬的問題開始了相互探討，并在后來的日子中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情。兩年之后，洪學智重新回到市區(qū)工作，李連長則繼續(xù)在農(nóng)場務農(nóng)，兩位年過半百的老友就這樣分開了。

有一次，李連長進城辦事，突然想起曾經(jīng)一起養(yǎng)豬務農(nóng)的老朋友——洪學智就在這座城市，便想前去探望。于是他來到洪學智工作的大院門口，但被門口的警衛(wèi)攔下，說什么也不讓他進去。

洪學智夫婦

情急之下，李連長便站在大院門口喊道：“讓他出來見我，我是他連長?！辈⒃陂T口大喊“老洪頭”。聽到門外的呼喊，洪學智走出門來，見到了這位曾經(jīng)的老朋友，高興萬分，立刻將其帶進院中，兩人相談甚歡，一起回憶起當年的那段難忘時光。

在洪學智調(diào)回北京工作后，農(nóng)場里曾經(jīng)的小班長到北京，去洪學智的工作單位找他，在門口被門衛(wèi)攔住后，小班長非常有底氣地說自己是將軍的領導，讓他出來接自己。

沒想到的是，洪學智聽到這些話，沒有生氣也沒有覺得難堪，反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他跟警衛(wèi)員說：“這位確實是我的領導，我出去接他。”將軍迎出去之后，不僅與那個小班長握了手，而且還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非常親熱地將小班長請進屋內(nèi)，絲毫不在意別人的議論和疑惑的眼光。

九一三事件發(fā)生后，洪學智從僻遠的農(nóng)場調(diào)回長春，但是并沒有馬上被安排工作。直到1974年8月，洪學智才被安排到吉林省石油化工局任局長。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總理與世長辭，省里按照上面的安排不讓統(tǒng)一組織悼念活動。洪學智與石化局的其他領導商量：“不讓統(tǒng)一搞悼念活動，我們局里自己搞。有什么問題，我一個人頂著，大不了再到農(nóng)場去勞動改造。”洪學智頂住壓力，在石化局機關舉辦了周恩來追悼會。9月9日，毛澤東主席逝世時，洪學智正在吉林油田蹲點考察，他再次懷著沉痛的心情組織油田管理局布置靈堂，開展吊唁活動，表達對毛澤東的無限崇敬與思念。

1977年，洪學智（右四）調(diào)回北京工作前，與為其送行的吉林省干部合影

1977年，洪學智夫婦在長春住處與兒子洪虎（前排右一）、洪豹（前排中）、洪曉獅（前排左一）和女兒洪陽（后排右一）、洪菁（后排左一）合影

1977年8月，在黨的十一屆一中全會上，洪學智當選為中央軍委委員。黨中央派專人接他回北京參加軍委會議。

會議結(jié)束后，洪學智再次回到吉林與大家告別時，油田的職工家屬已經(jīng)站滿了一院子，大家依依不舍，有的職工家屬眼里還泛著淚花。洪學智這位歷經(jīng)百戰(zhàn)、受盡委屈，一直沒有氣餒的錚錚漢子，此時此刻也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淚。

此后，洪學智歷任國務院國防工辦主任、中央軍委副秘書長、總后勤部部長兼政委、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等職。

2006年11月20日22時10分，洪學智在北京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