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城市（組詩）

冥 想

這些天，我一個人待在林地里

盯著那只腹部淡黃的無名鳥

它在離我較遠(yuǎn)的灌叢中盯著來往飛蟲

直至飛走的一剎那，我才看到它

雙翼上的白斑。我鐘愛這種顏色

記起了某天清晨，霧氣彌漫

棉花陷在灰海里，漸漸變得生硬

可它仍然白，白茫茫后依舊白

盡管海風(fēng)吹著葉子沙沙作響

白太陽照耀著，土地死氣沉沉

后來，耕牛把地犁成了麥地

只是有的人已經(jīng)抵達(dá)幽暗之中

他們慢慢老去，去了不遠(yuǎn)處

那片寂寞的草蕩，眾生沉默著

只有一個人在三岔路口送著紙錢

夜 曲

天色昏暗，碼頭邊上的白樺樹

瘋狂地掉葉子，仿佛在提醒誰

入秋了。街道上的車輛愈發(fā)稀少

月季花的盛放卻依然如故

眾人邁的步履與螞蟻保持了一致

高喊著來自舊時代的船號子

小鎮(zhèn)上的電視臺全程進(jìn)行了直播

而我只是一顆稻種子，隨時歸倉

眾鳥率先歸的巢，轟鳴般躍過屋頂

黃昏就此失真，如那些陌異的語言

哈雷摩托在平原上發(fā)出它特有的聲響

如同飛啊，一路一路飛下去

我感到了莫名的疲憊，在石頭上躺著

或許是無處可依，唯有對著月亮

嘲弄悲傷之神的蠻橫。黑狗跑過來

狂吠著，但它并不能表達(dá)我想說的

在小鎮(zhèn)做夢

最近，我時常路過小街

跑到林蔭道上，看著那些

愈來愈高的荒草

它們曾在修辭中生長

也曾在秋日里瘋狂地逃竄

可能我已率先經(jīng)歷了多年后

才會發(fā)生的事件：我穿著舊夾克

直到凌晨十點(diǎn)才睜開雙眼

像往常一樣出沒在森林里

幻想一些野獸追趕著我

我跑著跑著，恍惚看到了白山

那里貌似五行缺水，卻樹木生長

我仍然打著瞌睡

慢悠悠地夢游著，游到湖的北面

很多人在原野上勞作

銀杏樹孤零零立著，還有幾只鳥

是那幾只飛過忘川的鳥

我的日常

那就看看竹子與柳樹

聽千里之外的燈具廠里

母親囑咐著日常小事

那就清除雜貨間里的蜘蛛網(wǎng)

以及銹跡斑駁的門釘

到處是舊稻草的味道

灰塵從未如此飽滿

如同倒著下的雪花

一只陌生的橘貓跑了出來

我打開這扇數(shù)十年前的窗戶

仿佛是為年輕的奶奶而開

或者是為我所夢的而開

想起從前

盡管秋后的湖水有些微涼

那道背影仍然扎入其中

麻鴨們拍了拍翅膀，與空中

駛過的大飛機(jī)形成呼應(yīng)

鼠王搗碎湖堤，命名為城堡

我走得很快，沒來得及打量

但隨我而行的人，瞳孔瞪得很大

似乎要憑空臆造接下來的劇情

我們都是過客，動物們的世界

與我無關(guān)。如果有人問我

我依舊會說出烏云飽滿的句子

讓不信任我的人信以為真

流水流著，又有誰會想起從前

那些挖河的人，后背盡是鹽霜

凌晨一點(diǎn)

凌晨一點(diǎn)，兔子在強(qiáng)光的照射下

表情有些木訥，幾乎是一瞬間

獵犬撲向了它。遠(yuǎn)處的貓

趴在地面窺視著，抑制不住的緊張

唯有午夜的冷風(fēng)附和著

我從未阻止過那一人一狗

無論我多么悲傷，也沒有黑夜悲傷

于是前方的那條大堤上

倏然出現(xiàn)的汽車如同獵狗

在赤裸的地面上高速行駛

穿過了寂靜的叢林，濺出泥水

夜鶯也偶遇了這些，它承認(rèn)今夜

注定是荒謬的，如昨日一樣

早 晨

那個霧氣環(huán)繞的早晨

旅館里傳來陣陣油漆味

他吟誦著一些行而下的句子

幻想自己是一只翱翔的飛鳥

對我說：“你好啊。”

而我是一棵樹，或者是葉子

對他的所思，一無所知

我們就這么對視著

這一刻，我顯得多么倉促

他的眼神游移，仿佛找到了從前

依然是霧氣環(huán)繞的早晨

原野上，一場世界性的爭論

悄然進(jìn)行著，灰色的羊群

也陷入喧囂中，陰影里

星期日下午

在舊院子的一角，那棵

蘋果樹耐住了多年的寂寞

有只貓在下面，做了個怪臉

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搬來一張椅子坐下

看著被枝杈撕碎的藍(lán)天

風(fēng)把一枚葉子吹到水里

可水是黑的，像極了墨水

在這漆黑中，仍有一些

陌生的植物，在隱忍著

一只麻雀飛來，羽翼豐滿

它唱著，像那個唱詩班的男孩

仿佛引導(dǎo)著眾多的鳥歸來

陌生的城市

月光照在路上，刺猬焦慮不安

仿佛預(yù)知了結(jié)局

紅色的彼岸花毅然挺立

水街很靜，靜得像個贗品

游魚知曉自己活在陷阱中，沒有人

了解它們內(nèi)心的苦悶

車站成了濕地博物館

一些鳥在廢棄的汽車上鳴叫著

高架是黑色的綢帶，密密麻麻

我參與過它們建造的過程

在某處角落里悄然發(fā)力

遠(yuǎn) 處

秋季仍然炎熱，蠶蛹

散發(fā)出刺鼻的味道

誤以為是衰敗的菊花所散發(fā)的

在幽暗的管道中，貍貓蜷縮著

或許是因為懼怕

有人看著落日陷入恍惚中

一棵松樹是落日

一塊稻田是落日

云從凌晨開始潔白

仿佛在紀(jì)念某一瞬間的悲傷

車過黃尖鎮(zhèn)

車子在一棵樹前面停下

在數(shù)里開外，就是海

在行駛的途中，我已遇到

一些熟悉的動物或植物

比如貓，注定是羞怯的

它的眼神在一瞬間仿佛是露水

給陌生的我留下了位置

鳥從樹梢躍下，它是去年的

最后一只留鳥，曾與我為鄰

也曾與海邊的原住民為鄰

他們互相洗滌著彼此的靈魂

使用了修辭手法，彼此和解

我們進(jìn)入到廢棄的海神廟

它恍如來自古老的奧義

仍然可以為我們遮風(fēng)擋雨

仍然有植物的幼苗破瓦而出

去經(jīng)歷一代又一代的滄桑

暴 雨

途中遇到飛鳥，可能是

教科書中從未出現(xiàn)的鳥

它們一瞬而過，遠(yuǎn)空如同海岸線

那些陌異的顏色從里面涌出

耳邊傳來陣陣廉價的歡呼聲

月亮卻安分起來，守瓶緘口

直至最后一盞路燈熄滅

我在午夜里醒來

舉著舊電筒照進(jìn)雜貨鋪

野貓趁亂從屋梁上躍下

進(jìn)入另一種黑暗中，便下起了暴雨

風(fēng)吹倒薔薇，還有更多的樹

街道驚恐，人們依然安靜

如同夜鴉，驀然看著飛蛾撲水

此刻的大地如同迷宮

晾衣架是田野動物的洼地

這仿佛也是我童年的記憶

短暫的回憶

蟬鳴總在九點(diǎn)開始

與打夯機(jī)發(fā)出的噪音交織著

我們走到一座廢棄的浴室

連小販的叫賣聲都變得如此沉悶

柜臺上的黑白電視

讓我看到了多年前的歡樂

同頭頂?shù)乃{(lán)天一樣，令人驚喜

而我忽視的，是倒掛在房梁上的蟬殼

【作者簡介】宗昊，1996年出生，江蘇射陽人。曾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芙蓉》《雪蓮》《揚(yáng)子江詩刊》《芒種》《廣州文藝》等發(fā)表作品。出版詩集《北洋葬禮》《樹皮記》《地上的樂園》等。曾獲第四屆淬劍詩歌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