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三臨八境臺

江在涵

大概是七六年的深秋初冬吧，那時我才六歲多。爸爸騎著他的老永久牌自行車，帶著我，從三中的后門出發(fā)，穿街走巷，左拐右轉(zhuǎn)，騎了好久好久。

“爸爸，我們要去哪里??？”

“去八境臺。八境臺是一個古跡，很宏偉，有九百多年歷史了，剛遭了火災(zāi)，我想看看它怎么樣了。”

自行車上了一個長長的陡坡，爸爸累得氣喘吁吁。終于，我們來到了一個公園里?？赡芤驗槭呛涞年幱晏欤珗@里就看不到幾個游客，到處是蕭瑟荒涼的景象，只有幾棵光禿禿的大樹，在北風(fēng)中搖晃著，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公園里的喇叭里，正在有氣無力地播發(fā)著一首樣板戲歌曲。

眼前是一片斷壁殘垣，一些過火后燒得黑黑的木頭，寂靜無聲地佇立在長滿了青苔的老城墻的后面。這就是八境臺啊，我不禁大失所望。

“你不要小瞧了八境臺?！卑职趾孟窨闯隽宋业男乃迹忉屨f，“它在歷史上是很有名氣的。蘇東坡、文天祥都為它題過詩。蘇東坡看到八境臺后，為八境臺上所見的贛州八個景點各題了一首詩，所以就叫八境臺了。以前，它是很宏偉壯麗的。我年輕時就登過?！?/p>

“可現(xiàn)在，它看上去多破舊啊?！蔽亦饺轮f。

“那是因為前些年太混亂了，破四舊，打砸文物，沒管理好，加上前段日子又遭到了火災(zāi)?！卑职滞聪У啬曋切堅?，說：“相信以后黨和政府一定會重修八境臺?！?/p>

我讀初一的時候，聽大人們在興奮地議論著，政府要重修八境臺了。那是一九八三年，正是改革開放初期，農(nóng)村搞了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城市工廠里經(jīng)濟(jì)效益也不斷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很快，到處都是一遍欣欣向榮的景象。廣播電視里，經(jīng)常會播放一些朝氣勃勃的歌曲，比如，“我們的家鄉(xiāng)，在希望的田野上……”“屬于你，屬于我，屬于我們80年代的新一輩”。人們心情舒暢，就像歌曲里唱的那樣，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希望。

我讀高一的那年，聽說八境臺修好了！于是，爸爸帶上我和弟弟，又一次來到了八境臺。

好高大啊！站在新建好的八境臺下，仰望著這座宏偉的建筑，我們不禁稱嘆。

只見一座古色古香的三層樓臺，飛檐斗拱，畫梁朱柱琉璃瓦，兀自獨立在緊靠著江邊的城墻旁。那時，八境臺重修不久，還沒有掛上檻聯(lián)題匾，里面游客也不多，顯得空蕩蕩的。

為什么要重新建八境臺呢？爸爸告訴我們，八境臺是贛州的象征。不僅僅因為是北宋大文豪蘇軾為它寫過《虔州八境圖八首并序》以及《八境圖后序》，讓它馳名一時；南宋丞相民族英雄文天祥也為它寫下了《石樓》詩，其中就有“八境煙濃淡，六街人往來”的名句，還有歷代名人的題詠，讓它聞名天下；最重要的是，八境臺幾經(jīng)興廢；開始，是北宋在贛州太守孔宗瀚，發(fā)現(xiàn)這個位置上為貢江、章江交匯成贛江之處，最容易發(fā)生水災(zāi)，于是就“伐石為址，冶鐵鈷基”，建起堅固的石城墻，就是現(xiàn)在的老城墻，然后建石樓于上，即八境臺。每當(dāng)國家衰落的時候，它就破爛不堪，甚至被毀掉，如清代初期，就曾被焚毀；每當(dāng)國家興旺發(fā)達(dá)的時候，它又會被重建，鳳凰涅槃一般，如康乾盛世的時候，就曾重修?，F(xiàn)在又重建，這就意味著我們的國家開始興旺發(fā)達(dá)了。

“爸爸，這八境，到底指那些景致啊？”我們終于氣喘吁吁地爬上了頂樓，望著樓外煙霧繚繞的江面，不禁問。

“你們來看！”爸爸拉著我和弟弟，指點著，“看到遠(yuǎn)處的郁孤臺了吧？它和八境臺，拜將臺，合為‘三臺鼎峙’；再往下看，貢江章江如同兩條玉帶，在樓下匯合，為‘二水環(huán)流’；更遠(yuǎn)處，是通天崖，北宋名士陽孝本在那里隱居，蘇軾曾和他夜談，即‘玉崖月色’；還有‘寶蓋朝云’，說的是峰山；‘儲潭曉鏡’，說贛江奔流下去，形成一個儲潭，就像鏡子一樣平靜；‘天竺晴嵐’，指東郊的天竺山；‘馬崖禪影’，是指水東的馬祖崖，唐代高僧馬祖道曾在那里修行；最后一景，是‘雁塔文峰’，指城里的慈云塔和文廟。你們說，我們家鄉(xiāng)美不美啊？”

“美是美，可就是房子太矮太舊了，市區(qū)太小了?！蔽抑钢抢镆黄∑婆f的房屋，和郊外空曠的原野。

“現(xiàn)在國家剛剛走上正軌。只要堅持不斷努力，我們的家鄉(xiāng)一定會越來越美麗?！卑职謭远ǖ卣f。

不久之后，我就去了外地讀書，緊接著就去了外國留學(xué)，定居國外。很多年就這樣過去了。但我一直很思念家鄉(xiāng)和家鄉(xiāng)的親朋。聽說家鄉(xiāng)變化很大，贛州老城是越來越美麗和現(xiàn)代化，在以前的郊外建起了一座新城，比老城大了很多，儼然是一座現(xiàn)代化城市了。我非常向往。

今年春天我?guī)е⒆?，從國外回到家鄉(xiāng)。弟弟也從廣州回來了。我們一家三代人，相隔三十多年后，再一次來到了八境臺前。

這一次，我們是從西津門那里上的古城墻。古城墻已是全國重點保護(hù)文物，它被家鄉(xiāng)人民精心呵護(hù)，修復(fù)一新，成了一處游人喜愛的場所。我們沿著彎彎曲曲的古城墻向東走去，一邊走，一邊欣賞兩旁的景色。城墻外側(cè)是奔騰不息的河流，里面卻是一片片的綠蔭、民居；一路都是秀美淡雅的自然風(fēng)光，和眾多的古跡遺址，如蔣經(jīng)國舊居，郁孤臺等等，確實叫人賞心悅目。

我們在一棟富麗堂皇的高臺下停了下。

“呀！漂亮，宏偉，還多了不少檻聯(lián)題匾，顯得更加古色古香。這簡直就是逆生長啊！”我感嘆地說。

“政府這些年對八境臺做了許多維修、改進(jìn)，所以，它就越來越美麗了?！卑职纸忉尩?。

走進(jìn)八境臺里，只見游客如織，熱鬧非凡，大家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有人還輕聲哼著“我和我的祖國”的歌曲。墻壁上掛滿了名人字畫。蘇軾的《八境圖八首并序》制成屏風(fēng)，醒目地立在大廳中央。我們一邊欣賞著這些字畫，一邊向頂樓登去。

“爸爸，要不要我們扶你上去？”我和弟弟有些擔(dān)心八十歲的老父親。

“別小瞧了我。我雖然老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精神可好呢！”爸爸健步登上了頂樓，我們也緊跟而上。

“爺爺，爸爸，叔叔，這里真美！”在國外長大的孩子，興奮地指著樓外，“你們看，有兩條碧玉般的河流，匯合在一起，浩浩蕩蕩地，向北奔流而去，還有那數(shù)不清的橋梁，就像飛虹一樣架在河流上！再看看遠(yuǎn)處的隱隱青山。爸爸，你的家鄉(xiāng)真美！”

“這也是你的家鄉(xiāng)，好孩子?！备赣H慈愛地?fù)崦⒆拥念^，“你知道嗎？八境臺有快一千年歷史了?！?/p>

“一千年？天吶，這太悠久了，比美國歷史長了五倍！”孩子驚叫起來。

“贛州的歷史有兩千多年，中國的歷史有五千多年。你算算，比美國的歷史多了幾倍??？”弟弟笑著問。

“多了十倍和二十五倍！”小家伙低頭想了想，大聲回答。大家都會心地笑了起來。

在笑聲中，我往遠(yuǎn)處眺望，一座現(xiàn)代化新城，屹立在以前空曠的荒野上。新城里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高速公路上車水馬龍，一派生機(jī)勃勃的景象；再往老城里看去，老城的古跡，如慈云塔、文廟、嵯峨寺、古巷子，歷歷可見，保存完好；而以前矮小破舊的棚戶區(qū)，都已經(jīng)改造成了現(xiàn)代化的街區(qū)。人們安居樂業(yè)，幸福地生活和工作著。

“三十多年前，就站在這里，你說家鄉(xiāng)不夠現(xiàn)代化，房子太矮小太舊，市區(qū)太小?！卑职掷死摇?/p>

“爸爸，家鄉(xiāng)完全改變了模樣，才三四十年，變化居然如此之大。這簡直是人間奇跡！”我由衷地說。

“是呀，四十多年的發(fā)展，比過去幾百年的變化還要大。中華民族的偉大復(fù)興，指日可待了！孩子，以后你一定要帶小孩多回來看看呀！”父親殷切地看著我。

四十年三登八境臺，看著父親已經(jīng)蒼老的容顏但依舊堅毅的眼神，想起家鄉(xiāng)的滄桑變遷，我的眼睛濕潤了。

“我一定會的！”我回答父親說。這，確實是我的心里話。

——選自西部散文學(xué)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