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組詩）

黎 陽

少年的雪劃過樹梢

我不說東風，是因為沒人知道

這是出生地的名字

鑲嵌在大興安嶺南麓的腹部

那些年的雪，大的六瓣花

鋪天蓋地堆在記憶的草房前

從昏暗的窗戶里洞開一條雪洞

才能銜接整個眼界的光明

雪是人間最好的玩具

兇險的雪，收藏了道路

收藏了酒醉的夜歸人王二

卻收不走童心

軟軟的雪，用鐵鍬拍成磚墻

可以遮蔽寒冷

雪屋里一樣可以抵御嚴冬

少年的雪，收納我的夢

也承載著我的挖掘和塑造

——從東風村吹來的聲音

一個游子躲閃的目光

1985年納鞋的人

透過歲月的燈火，母親把一個長長的記憶

穿梭在新鞋子的幫和舊碎布頭的鞋底之間

每一雙孩子的腳，都會帶著母親的溫度

行走在跌宕的人海之中，體面做人

天氣很冷，家在一碗熱湯面里沸騰

我就是一顆被家切碎的馬鈴薯，俗稱土豆

躺在炕上看小人書，看母親揮舞的手臂

從日子的縫隙里給遠方納一雙鞋

穿上鞋子，母親才不會擔心瑣碎的石子

硌傷細皮嫩肉的腳，才不怕

走向遠方的兒子，疼了才回頭

才不怕熄燈的窗口，摔倒思念的眼眸

鋪好回家的路

那根針，就算生銹也不會成為廢鐵

針眼里裝著關懷，在納鞋的母親的發(fā)絲里

留下的銀輝

那只被頂針留下痕跡的手指

頂住了針鋒相對的家事

也撐起了燈光里的童年

凌晨聽不到火車的長鳴

所有的光都在緩緩地蕩漾

道路上的車輪，從未停止過

發(fā)出噪音，那些空中的飛鳥

也會在不同季節(jié)傳來遠方的聲音

我總是在這個時候突然醒來

面對空寂的夜

聆聽除了心跳以外的消息

有時候鏡子會送給我一個人

他從不說話，看我的眼神

和我一樣

我默默地回憶著陰影部分的結構

那些異變的詞匯

從一本書中跳出來，摔倒在空氣里

身后這條軌道，繼續(xù)延伸到故鄉(xiāng)

高高的路基上，往事光滑

锃亮的鐵軌講述了太多的鏗鏘

只是紛紛擾擾的人群中

再也聽不見火車的長鳴里

隱含的勞動號子

松嫩平原

從一根根香煙的點燃，繚繞的念頭就落在一片雪花上

訥河 這個被隱藏在松嫩平原的馬鈴薯之鄉(xiāng)

緩慢愈合歲月的暗傷

那些被冒煙雪籠罩的日子如同一輛開出林子的客車

紅色的車頂載著搖晃和顛簸的

蒼白，從泥濘的時刻蹣跚而去

祖父的拐杖抵在夕陽的下面

一個搖搖欲墜的馬架子

收容頑皮的時光與成長的漫長，母親

坐在昏暗的油燈下，縫補

那些破碎的記憶

總有父親的身影和沉默，家在他的肩頭

是一個十六歲勞動力的成長史

大哥的寬厚只在酒后變得瑣碎，他的身影里

勤勞的二哥，被命運捆綁，到處流浪

外婆的煙袋被我的記憶劃燃

外公的鏈鏢，銹鈍了那雙望聞問切的手

那些水仙一樣的表姐表妹，如今紛飛各地

孩子們魚躍龍門，呼嘯而出

那條鄉(xiāng)路，衰老在村口的坑坑洼洼里

而遠走他鄉(xiāng)的人，只有這些筆記

還活在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