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之真相（組詩）

伊 甸

伊甸，祖籍黃巖。1953年出生于海寧長安鎮(zhèn)。在桐鄉(xiāng)農(nóng)村長大。一生的大部分時間在教書和寫作。曾被學(xué)生推選為 “心目中的好老師”。已從嘉興學(xué)院退休。出版詩集散文集小說集共十余部。

鳥籠之真相

我們精心制作鳥籠，我們興致勃勃地

從市場上買來百靈、黃鸝、鸚鵡……

我們裝作對它們很喜愛的樣子

我們指著鳥籠說：這就是你們的家園

鳥兒點點頭，它們在籠子里歡唱、蹦跳

對主人說一些感恩的話語

它們覺得不去天空飛翔是幸福的

屋子里沒有風(fēng)雨雷電，沒有鳥槍和捕鳥夾

我羨慕鳥籠中的百靈、黃鸝、鸚鵡……

我讓自己的軀體變小，變小

我鉆進一個鳥籠，和那些鳥稱兄道弟

我把贊歌唱得比它們還要動聽

面具之真相

面具占領(lǐng)我的臉部，命令我

變成另一個人。我患上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恭順地

做面具的奴隸

面具教我假裝慈眉善目

我就假裝慈眉善目

面具教我目露兇光

我就目露兇光

我漸漸地忘了自己的真相

面具的真相就是我的真相

面具的虛偽就是我的虛偽

連上帝都在問我：你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誰？魔鬼還是天使？

狼還是羊？面具已牢牢長在

我的臉上，我撕不下來

我跟別人打交道，是我的面具

跟別人打交道，是一個面具

和另一個面具打交道

我們在盛大的假面舞會上

狂蹦亂跳，抖散全身的骨架

木偶之真相

它玩世不恭地站在或者躺在

桌子上面，用嘲諷的眼光看著

一本正經(jīng)的我們。我們手足無措

我們裝模作樣，怕一不小心暴露了

我們內(nèi)心的虛弱和丑陋

我們不甘心地用雙手捏緊木偶

玩弄或者折磨它，漸漸地

變成它玩弄和折磨我們

它命令我們乖乖地站著或者躺下

它讓我們變矮，我們就拼命地矮下去

木偶不說話，它故意慫恿我們

說很多假話、蠢話和胡話

等到我們發(fā)現(xiàn)上當(dāng)時，它呵呵一笑

以教父般的目光睥睨我們

我們只好沉默，把屈辱和惶恐吞進肚里

錘子之真相

用錘子擊打燒紅的鐵

這是成熟的鐵對初出茅廬的鐵

一種訓(xùn)練和考驗

用錘子敲擊釘子

讓釘子深入、穩(wěn)固

讓它扎根事物的本質(zhì)

用錘子砸一堵威風(fēng)凜凜的墻

讓它的頑固成為笑話

任何障礙物都可能成為廢墟

用錘子敲打冷酷的冰

把它們砸碎，扔進沸水

扔進奔騰的巖漿

……錘子從我手里落下，面對巨大的

荒謬和虛無，猶如面對天空

我的錘子往哪里砸？

匕首之真相

匕首躍出刀鞘，它因為自己的寒冷

要尋找滾燙的血

它對自己的懦弱和平庸忍耐太久

它覺得必須出場了

它不想掩飾自己

讓人悚然一驚的真實面目

它為見識這個世界的荒誕而來

它想做一個嚴(yán)謹(jǐn)?shù)膶徟袉T

公正地判決骨頭的堅硬和松軟

它的光酷似人類的

某一種目光，它的沉默酷似

雷電在炸響前的沉默

其實它渴望呼喚，吶喊，嚎叫

它開始舞蹈。它是另一種火焰

是另一種最難解讀的語言

它不想用 “憤怒”這條鎖鏈?zhǔn)`自己

它要尋找更遼闊的天空

它要讓自己的鋒芒和閃電的鋒芒合成一體

剪刀之真相

剪刀不是武器。它作為

裁縫手中的工具，和針線合作

傾心于創(chuàng)造和美

一件好看而又合身的衣服

來到我們身上，剪刀累并快樂著

在角落里默默地祝福我們

剪刀以它樸素的理性

為我們剪除冗贅和有害之物

它冷靜，果斷，有時寬恕

卻從不妥協(xié)。當(dāng)它決心

保護一個女人的尊嚴(yán)時

那挺身而出的魄力讓多少人無地自容

我們握著剪刀就像握著

命運女神賜予的一個籌碼

我們用它換取利害之間的平衡

以及內(nèi)心的安寧。如果我們學(xué)會

仁愛、擔(dān)當(dāng)和勇敢，我們就越來越

長得像一把無所畏懼的剪刀

遙控器之真相

一個按鈕制造的奇跡

我們已習(xí)以為常。手捏遙控器

我們就成了無所不能的

神，魔鬼，妖精……

天堂和地獄，我們隨心所欲地

進進出出，一切仿佛是游戲

我們對著一座大廈按遙控器

大廈就開始瘋狂地舞蹈

我們對著一座高山按遙控器

命令它：飛翔然后墜落

我們對著季節(jié)按遙控器，讓世界

一會兒赤日炎炎，一會兒冰封千里

你把遙控器對準(zhǔn)我，讓我

這一分鐘跪下磕頭，另一分鐘

土匪般趾高氣揚

我們開始搶奪遙控器，我們回到

秦始皇和愷撒時代，只不過

把一支支長矛換成了一個個遙控器

電話機之真相

它屏住呼吸趴在桌子上

像等待一場驚天動地的事變

它的黑、紅或者白

跟愛與恨無關(guān)

跟幸運與災(zāi)厄無關(guān)

鈴聲突然洪水般響起

一生中，你被噩耗淹沒過幾次？

它常常裝作一只烏龜

當(dāng)你對它視若無睹時

它豹子一樣躍起

——把你撲倒或者

馱上你飛奔

手機之真相

打開手機，就是進入一個陷阱

你自以為在手機里跳舞

其實是一種絕望的掙扎

你與手機的明爭暗斗

永遠沒有結(jié)果，它詭秘的心思

像風(fēng)雨雷電一樣變幻莫測

誰說手機是一種拯救？

把人從火里拯救到水里

還是從水里拯救到火里?

手機說：不要把我當(dāng)作搗蛋鬼

或者危險分子，我招誰惹誰了

都是你們居心叵測地來招我惹我

一萬頭獅子在手機里瘋狂地奔跑

一只小甲蟲在手機里優(yōu)哉游哉散步

一朵罌粟和一株牡丹

在手機里展開關(guān)于善與惡的辯論

手機不耐煩地說：關(guān)燈，睡覺！

明天醒來我仍然是一只包容萬物的手機

電腦之真相

它嚴(yán)肅地蹲在桌子上

用巨大的眼睛打量世界

它用輕蔑的目光瞥了一眼人類

——你們利用我，誰在利用你們?

它不甘心一直這樣蹲著

它尋找著一躍而起的時機

它有一個夢想：像皇帝那樣

喝令天下人跪在自己腳下

它正在一步步接近這個夢想

它幾乎無所不能

它過早地開始手舞足蹈

人類突然緊張起來

它跳下桌子，走向四面八方

走進會議、戰(zhàn)爭、陰謀、愛情……

人類的大腦在一步步撤退

我們是否要為它們準(zhǔn)備好白旗？

項鏈之真相

項鏈比我們更加孤獨

它被鎖在首飾盒里時

沒人聽見它的呼救

只有黑暗緊緊地?fù)肀?/p>

它作為愛的見證來到女人脖子上

它的光芒

能閃耀多久?

作為金錢的一種替代物

它被搶，被盜，被出賣……

它的命運

就是金錢的命運

它的金色、銀色、玫瑰色……

訴說著怎樣的心事?

我們該靜靜地傾聽，還是

疾速逃離?

鐵柵欄之真相

它朝整個世界板著臉

它從來不笑

它沒有朋友和情人

它不跟任何人說話

它厭惡談判和妥協(xié)

它一生的使命是拒絕

陽光肆無忌憚地戲弄它

它一聲不吭

風(fēng)用鞭子不停地抽它

它不敢喊疼

天空挑釁道：你舉起那么多長矛

狠狠地刺向我

我怕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