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之“緣”
——讀郝煒華小說《金光閃閃的句子》

蓋 光 呂佳澤

高鐵飛馳是新時代、新氣象的重要標志，疏通脈絡，連接中華大地，網(wǎng)絡事事及人人，引帶社會、經(jīng)濟、文化全面且飛速發(fā)展，促成人類文明的新形態(tài)。對如此之“新”，文學能寫什么，如何寫，所寫如何能合其轍？這既需作家的慧眼及真知，也顯其獨具的敘事技巧及藝術(shù)功力。郝煒華小說《金光閃閃的句子》用“金句”的祈望為喻、為鏡，以綠皮火車長途行進為載體，以一段唯美古詩隱伏的情緣延伸，且纏繞多色人生及時代的變遷，繼而品鑒著這個飛速發(fā)展的時代進路及萬千氣象。行進的鐵路，奔馳的火車是郝煒華小說的“地標”，《金光閃閃的句子》循此“地標”書寫中國奮進的時代，并不直接鋪展高鐵的飛馳，牽情的敘事載體卻是那曾經(jīng)作為鐵路奔涌旋律主脈的綠皮火車。一次車行，鋪染多彩人生，載負著多向交合、情景交融的“命運共同體”。這次列車不只“穿越大半個中國”，途經(jīng)31個站，更為一個時代的紀錄。小說敘述是有緣的，而其緣是多面相的，不只牽動并紀錄著歷史之脈，也連接了無數(shù)家庭的情緣。

路緣：脈絡編織與敘事標識

鐵路不只是鋼鐵織物，也不限于物性的網(wǎng)絡編織體，它還有緣有情。鐵路之緣有多重、多向，且蘊含豐富。鐵路不只是國家、社會發(fā)展之緣的基礎性載體，還是人與人交往、互動的載負之緣。這個鋼鐵織體運載著無盡情意，接通萬般情緣，對這多重之緣，我稱為“路緣”。路緣亦為鏡，映照許多，或象意無盡，亦能“金句”連綿，詩性律動。在《金光閃閃的句子》中，郝煒華細膩且情意性地敘述著這多重之緣，合而分、分而合，用鏡映射，用“金句”敘述一段夫妻情緣恩愛，且以此為引線，合流于路緣及火車之緣，以其盤活、串接時間與空間，敘述社會時代進向、百態(tài)面相、人事情蘊，乃至軍地融通。

寫鐵路、寫火車，于此而寫史、寫事，繼而寫人、寫情是近年來郝煒華小說基礎性書寫路向，由此鐵路、火車也成為她的文學“標識”。當代作家群中，或以鄉(xiāng)村，或以街區(qū)，或以邊地，或以城鎮(zhèn)等某個區(qū)域為自己織造一個具有生命再生力的文學“標識”，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在此流向中，郝煒華的文學“標識”顯然是獨特的。飛動的火車扣緊時代脈搏，穿流于中華大地的生命肌體。設此“地標”不只獨創(chuàng)，且域界寬闊，時代感、網(wǎng)狀延伸性強，并具可視性、包容性、生發(fā)性，且能悠遠施放。如小說有《花兒的模樣》《趴在汽車里的男人》《荷花》《瘦小的身影》《我的丈夫姚向前》《聽說，海在那一邊》《微雨燕雙飛》《松樹枝烤肉》等，報告文學《鄧恩銘膠濟鐵路線上的先鋒戰(zhàn)士》《青史長存》《逐夢復興號》《走近復興號》等等。這種“標識”的緣起及豐厚與郝煒華工作的職責堅守關系密切，寫作助推了工作，工作織就了“標識”，“標識”豐厚了寫作，工作、寫作也循“標識”更凸顯了鐵路、火車的獨有情意，由此牽引無數(shù)生命機體的“姻緣”互動，或也能夠成型“千里姻緣火車牽”，萬千情意路緣連。郝煒華的書寫“標識”看似文學虛構(gòu)，實際是生活的鏡映，具有實在性、確定性，又呈動態(tài)性、多態(tài)性及時代性。鐵路連帶著生命體的動律，是極富韻律性的，故我們說這是有“緣”的。

路緣浸染，“標識”的織就使得小說《金光閃閃的句子》以“金句”的點睛，以綠皮火車的坐標輻射呈現(xiàn)了“跨越”性，既跨時空，又顯多彩時態(tài)。在我看來，小說的“金句”所指的緣起及脈線，并不局限主人公家中爭議的引發(fā)，而所謂言語的美與不美，文化與不文化，而是頗帶隱喻性所指。鋼鐵制造物的生命有機性體現(xiàn)，“血脈”網(wǎng)絡編織而成就的萬千氣象，永不間斷、永不止歇的命運攜程，其成就的句子既“金光閃閃”，也情意無盡。

車緣：意蘊悠遠與香飄四溢

進入高鐵時代，綠皮火車似乎成為過往，但作為曾經(jīng)的存在，或者現(xiàn)今的仍在，其意義的深遠及深厚似乎難以用言語而論。事實上，每一個乘坐者都能夠以多種談姿及論域而言說不盡，其中不乏童年的記憶，能牽情動容，鐘情結(jié)緣，更綿延歷史的脈系，蘊積生命的演歷?！督鸸忾W閃的句子》中，“金句”及多面相的情意、情緣或可將其深遠、渾厚的魅力盡顯。亦如小說中男人管北海，含蘊頗深且具通達性，又顯大海的浩渺無際；女人米香動情及詩性，其香飄四溢，且能浸人心脾，回味無窮。路緣、車緣與軍地之緣接情并融通著，將海的無際與米香的無窮，將詩意、智慧合和，頗具回味性。

緣與情使鋼鐵火車化為活體，成為血肉之軀。路緣鋪就，車緣動聯(lián)，促生了無盡的情，合成無數(shù)的緣，且能夠盡情發(fā)散，甚至會跨越時空，香飄四海。顯然，較之飛馳的高鐵，綠皮火車是慢的，但卻是全的，或更是有緣的，同樣會“金句”滿滿。綠皮火車作為鏡，不只映現(xiàn)歷史，且負載著社會的、個體的記憶及演歷；作為一種“動能”存在，不只載負史與物、人與情，其動律指向更能直視，或通向未來。不論是社會發(fā)展，還是個體生命，綠皮車不只是記憶、經(jīng)歷及過程，更是成就萬種情意的脈緣。這部小說集合多種敘事功能，躍動著鐵路之緣，且將車之緣歸位或典型化在一列出行的綠皮車上，或以“鏡像”之力，以“金句”連連將多態(tài)人生及人性，多樣人情與人意，多角度并繁復的事件性、故事性敘事，時空串接、情意交融，凸顯了綠皮火車之鏡的寓意和情蘊。在郝煒華這里，較之高鐵似乎對綠皮火車更情有獨鐘，因其剪取地、有效地敘事角度及策略，既易于穿梭時空，串接社會歷史及個體生命史，覽盡人情及面相，又便于映襯高鐵的馳騁及飛速發(fā)展的時代。在郝煒華的創(chuàng)作路向中，對史也同樣情有獨鐘，因她在蘊積鐵路發(fā)展歷史，在思謀、厘清其歷史脈系，在復現(xiàn)且敘事路緣、車緣而尋歸史的脈動。事實也的確如此，高鐵的迅猛及實在性，其時代性的標志已經(jīng)成為既定的事實，但飛速及穿梭力，其網(wǎng)絡性編織力似乎還難以替代歷史、社會對綠皮車的長久記憶。綠皮火車令人回味，那曾經(jīng)的香氣彌漫的確獨有情緣。如果將鐵路發(fā)展作為生命有機體的成長，綠皮車的編織力是其必然的生命流程及階段，其生命經(jīng)歷的獨特性顯然是高鐵無法替代的。《金光閃閃的句子》的獨特敘事不只印證這個事實，并將其形象化、情意化，也頗具寓言性。小說用多重“緣”，經(jīng)由情緣的滋潤和浸染復現(xiàn)出來，使之“金句”悠揚，亦臨海望遠，米香悠遠，以匯車緣深遠。

成就車緣、聯(lián)動車情的橋梁及紐帶，在列車這個具有生命力的載體上，乘務人員必首當其任，而鐵路制服則成為標志。路服不只是規(guī)制，是統(tǒng)一，更是信任，是情分，亦可為一種生“緣”體。“我們就相信穿制服的人”，那位姑娘多重言說的話語及表達情感的方式顯示了這種信任，也牽起了情緣。事實上，小說敘事所展出的“制服”之魅，不只使米香走在馬路上回頭率不斷，且為列車行進中多樣事件的發(fā)生及解決重要標尺，是旅客產(chǎn)生信任度的主要標志。米香是獨特個性的生命體，亦是此橋梁及紐帶的當任者及領導者，不只是自體香飄四溢，悠遠久長，而且必然循車緣而接情滿滿，她（他）們鑄就的群體又成為鐵路、火車情意的標識。

情緣：相遇美好與愛意頻現(xiàn)

一列行進中的綠皮火車，是一個聚合體，一個典型的存在；既為一個敘事載體，又是一個喻體；有其多樣、多向、多面的比襯及映現(xiàn)。期間隨著時間流動，空間的變幻，事事的轉(zhuǎn)換，人物的串接，所成就的序列性故事，所彰顯的敘事張力，既有現(xiàn)代的發(fā)生，又接續(xù)曾經(jīng)及其過往；既蘊史性之時脈，也具詩性之文脈。

應該說，《金光閃閃的句子》中滿含融融的情意，但其錄注的情之緣，并不限于愛情之緣。如果說，愛情之緣是顯性之線的話，那么，史性、詩性及德性品質(zhì)的流動之線則為內(nèi)在的線，愛情之緣會依此線而牽動。小說由路緣、車緣引帶并含蘊的情也是多重的，有社會時代飛速發(fā)展的牽動，有多種多樣的人情結(jié)緣，更有敘事主脈的軍地之情。這使得鋼鐵制物的史性動勢，其縱橫交錯的網(wǎng)絡織體既成為有情之物，也聚合有情之勢。米香作為一個情緣的放射源，是情意聚合體，其典型性甚為凸顯，但又不限于符號化、類型化，因其個性頗為鮮明。米香的愛情歷程頗有說道，其調(diào)制婚姻生活也頗具魅力；不只盡職盡責且為智慧性的列車長，其敏銳、機智、獻身也使其人格品性發(fā)揮得淋漓盡致。綠皮車的往返生活，時空穿梭，所有事事與人人，米香皆需擔當且互動。米香的智與情，德與慧的形成及一切展露并非獨自而就，綠皮車必然是她的培育基地。米香的性格必得自長期的職業(yè)磨礪，當然也是一趟行車過程的組員群體及萬千旅客的共同勞作與協(xié)作，是其“命運”攜程的共同成就。米香個性獨具，與管北海的情緣織就及婚姻生活的教化不無關系，發(fā)表在《解放軍報》的古詩不只顯露她的文字功夫及教養(yǎng)，她找尋情緣的方式頗為獨特；“管北海幾乎凡事以她為重，這也使米香有著其他女人少有的驕橫”；面對生命垂危的旅客，她會義無反顧地口對口做人工呼吸；面對長期的逃票者，盡管不會去金剛怒目，但忠實于列車長的職責必然要求她責任守持。米香情緣既為范例，也在生發(fā)，“單位里，好幾位跟米香同齡的男乘務員娶了遙遠省份的女子為妻。他們都是在列車上相互遇見，萌生愛意，最后結(jié)為夫妻”。

軍地之情不限于兩人的婚姻之情，其寓意也頗多。首先就是曾經(jīng)備受敬仰的兩個重要標志服的情緣，軍裝與路服的標識性及寓意久遠。小說中起碼敘述了兩種軍地之緣，看似有一見鐘情之色，或又呈未見鐘情，都頗具神奇性。其中，一是回溯性敘事，米香與管北海從未知到相識相知，期間奇事頻頻，有車窗飛揚古詩及詩情，有報角傳情與洞見，有未識真面的偶遇，有千里千尋，有“騙”而非騙，有軍營的探班，如此等等，奇事似“金句”鋪墊且成就了未見鐘情。當一見而成姻緣，管北海則化為“部隊家屬院里出了名的暖男”。這次綠皮火車本為常態(tài)行進，但卻有事出而讓讀者牽腸，因前夜討論“金句”與“文化”問題而發(fā)生口角、矛盾，便引發(fā)了她一路行程一路惦念。另一組則呈情緣“發(fā)散”，似乎不必過多著墨，因前有車，必后有轍，作為現(xiàn)在完成時，或為準軍地情緣。被米香稱道“常羨人間琢玉郎”的徐興，其才智、勇謀也是小說大亮點，不只首尾接續(xù)，也是米香工作及人情人意的補充，能夠得到緣分是必然。這位復退武警的智謀、善性，開朗性格不只“人緣”滿滿，對其信任感便牽動了一位 “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且語出“我最喜歡和崇拜軍人”的“漂亮姑娘”。

時緣：串接行程與活絡現(xiàn)在

說“時緣”是指時間、時序、時代所呈現(xiàn)的“緣”，任何的事與人，任何“緣”的成就無不在這其中實現(xiàn)。因“時”最公平、最公正；“時”能修煉生命，陶養(yǎng)情操，惠及任何生靈?！皶r之緣”不只是線性呈現(xiàn)，更能編織復雜及網(wǎng)絡；不只具有推進力，也有韻，并亙古律動；既不斷前行著，更在循環(huán)往復著。就《金光閃閃的句子》的敘事進向而言，時空的組接，時序的變遷，而至時代的召喚，是歷史的必然進程；電氣化鐵路，高鐵的迅猛無疑是有緣而就。小說敘事中的一切“緣”皆成于此，行于此，動于此，魅于此。

當代小說的敘事路向必然扣緊時代，承接新時代之緣。不論鄉(xiāng)村敘事，還是新城市化的繪制；不論是向城鎮(zhèn)、向遠方的行進，還是緊隨鄉(xiāng)村振興的步履，重回鄉(xiāng)村獻計獻策、施計強藝；不論是小人物個人的生命波瀾，還是征戰(zhàn)在時代飛速發(fā)展及不斷變化之列的典型序列，顯然，都在由“時”而牽，因“緣”而動，且接續(xù)、筑景、成境?！督鸸忾W閃的句子》的獨有之魅也由此顯現(xiàn)，小說由史與詩性的交合，鋪展其脈，其色；繪制多樣態(tài)，多色系，亦搭乘著高鐵而敘述時代脈搏，書寫新氣象；又因時之緣而述，“金句”而鋪展，演示著時代與新貌、鐵路與列車、人生與人性、責任與擔當，德性與智慧的風尚。事實上，無論是從哪種層面書寫，用哪種色系鋪染，以何種進向及行程串接，甚至糾結(jié)于何種命運的坎坷與磨礪，小說敘事必然立足當下，回到當下，且活絡當下。過往為“緣”，當下行“緣”，未來更能牽“緣”，“千里姻緣”“只緣身在”，互映互襯，多樣觀照，如此，小說敘事匯聚新色譜。

時之緣的牽動，使得小說《金光閃閃的句子》含蘊著多重必然：其一，更多的綠皮車會被高鐵替代，高鐵作為鐵路運行的主脈已為歷史之本然；其二，時序之飛動，綠皮車的功力、動能及魅力卻難以被替代；其三，盡管會成為過往，但在史的脈動中，綠皮車的詩性及情緣將隨時代的進步而更加香飄四溢。不論依哪種“緣”的穿流，最終都會歸并、融合為時之緣。時間的陶養(yǎng)、昭示，時序并至，牽動社會、文明，也疏通千家萬戶及無數(shù)個體的生命血脈之流，且被滿滿的“金句”整裝?！敖鹁洹辈幌抻谖淖旨把哉Z，隨時代之變，其人人與事事的善性、情意與詩意，責任、擔當與范例，以及多彩的奇景、奇境，本就是“金光閃閃的句子”！亦如小說中所述：“是啊，生活原本是好的，雖然有些小插曲，總體上是美的，是好的，是需要好好來愛的?！背饲笆?，情緣牽動多種的“鐘情”之策而成就愛情與姻緣，在管北海與米香這里，時間對其陶養(yǎng)或更飄香。小說尾聲中兩人手機傳遞信息似簡短的“金句”。于此，兩人回到了20年前，第一次見面的城市；那個純情、浪漫的小姑娘，那個內(nèi)心充滿幸福的小伙子；西服、鮮花，粉色的信紙，閃爍的“金句”；右手/手套，口中“吐出一個大大的圓圓的白色的泡泡”。這一切既是小說敘事的首尾呼應，更為時間的緣分陶養(yǎng)著香氣滿溢，這不正是“金光閃閃的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