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邯鄲市建安詩社
◆◇張朗
正午是遇見的好時機,你說呢
我們各自在陰暗處,隔著水一
命運的深淵,交談。讓你為難了
我是寡言之人,這從來都是被我
終結(jié),說什么呢。飛行術(shù)是你的
特權(quán),“它是一次奇跡”,這
不是我等凡人可奢求,你說出
它的秘密吧,我也無法制造一次
詞語的騰空。隔絕術(shù),也令人著迷
是冬末,我看見你在電線上眺望
那高壓,面對你,無能為力。我
尚未擁有隔絕的進化,面對語言
會因觸電而瘋。你說不說都一樣
我靜坐于陽臺,看你在屋頂轉(zhuǎn)動
劃開長尾,我沒有繁華的羽毛
讓你為之驚訝。任憑你在瞬間
穿過空中,我仰望。交談是虛假的
我聽。雷聲顫動,烏云滾滾襲來
我鋪開白紙,努力畫出空虛的鳥
◆◇子青悠然
去嵐山,牽著手踩響楓葉錦繡的嵐山
一山五彩,親愛人的五彩精神蓬勃著的流嵐
低進山谷里的水流
這些遠遠都不夠
必須踏上我們的土地。那片楊樹林的腹地
江水除了那條粗壯的主動脈,滲透大地肺
葉的
還有一塊塊清寥輝映的琥珀
楊樹面對面筆直聳立,蘆花沿著江堤瘋長
花朵搖曳的白搖動一個人心潮的葉瓣
憂傷是低下去的。江水極少掀起狂瀾
避開虎口,避開虎跳,避開星星蠱惑的眉眼
在遼闊的中原腹地蜿蜒九曲
十二月江灘寂寂裸露幾方嶙峋的石頭
可只要落日的柑橘晃過它們
生動,無須言愛
◆◇墨家
且行且珍惜。見壟上草青青
見塬上日離離,見江上往來者,見心上人
未歸
每行一處,且留一書
挪開甘州和肅州
草原和沙漠上都是掉落的星星
黃河被誰又擰彎了
父親站在上游找尋失散的羊群
武威和張掖都中了有毒的箭矢
快快救救孩子
帶回夜明珠的孩子叫馬超,帶回書籍的孩
子叫班固
他們的母親還在野外割草
最后一個匈奴,我看見了他的月牙灣
這樣的荒蕪,也許看見狼會感覺親切
我要找魚腸雁足傳書江南的小妹妹
莫來壟上啊,來了須斷腸
若是外界的荒涼,已遮蓋了你內(nèi)心的荒涼
◆◇葭葦
更多沙島來不及形成
就潰散。你誤以為那是風,
千國城,濕的泥
昨天把我降溫成沉默。
一條汊港該如何死亡?
當岸線停止向路人兜售風景。
有時候,我也生銹。
變成玻璃的早晨,水流顫動,
船頭切進目光去向如斧頭,
連同瑣碎的槳聲劈。
嗓子極其安靜的是那老河長,
白云住在他身上。
他也有一個秘密的計劃,比如
只在風波閃轉(zhuǎn)時出現(xiàn)在浪的腹心,
并不過多留戀那本滿是水痕的
巡河檔案。
◆◇蘇晗
人在松下,像一枚一枚松果
長出瘦長的胳臂。
正是中午,陽光把長鐵鉗鍍上光澤,
與松林的明媚統(tǒng)一。
他們剪松枝,把綠色的孔雀尾
擁上肉體的肩膊,尖利
但顯得傷感,絕不會刺傷什么。
這使得每一回頭都看見風景。
剪松樹,被細碎的光斑籠罩,一只
貓紋的斯芬克斯,開始述說。
不必追溯到童年,即使
鹽味的祖母比往日更年輕;
也不必,為鐵軌上撿星星的孩子猶疑。
那消失了的,此刻
正往枝頭蘗出一叢叢不可見的芒刺
在斷面的淺棕色瘢紋的最虛無處
琥珀?。∫恢唤鹕H?/p>
松林中鼠跡隳突,陰暗的邊際
慢慢撕出燦爛的輪廓。
它們會回來嗎?還是說
消失本身更讓人愉悅?
在廣闊的陰影中,人們?nèi)栽谛藜簦?/p>
記憶越來越干枯。
而松木孑立,像一個扁帽行僧——
在他生根的腳緣,更多的果實下落。
◆◇龍雨
他立定,照例兩人
江水前留下合影。鏡頭狹小,甚至那天的
天氣
也因擁擠而滿面空白。阿母說,
每個人或早或遲,都會回到那個
似是而非的過去:有的偶遇樓板上
彈珠彈跳的異響,一瞬間,脊柱飛馳
拋落一晃而過的晚鐘;有的
在受創(chuàng)前夜,便光顧了他的疤痕
仿佛精心訂制它的深度和形狀,等待
劍未出鞘的無感覺。是嗎?離別
或只存在于恐懼之中,當雨落在皮膚上
它溫熱柔滑,突然,想象的砭骨
搖身化為舊事,盡管一前一后行走的偎依
四散而去。阿母說,你想到
初冬吃谷子的麻雀,它們存在
卻無跡可尋,與那線天氣,那疊誓言
糾結(jié)卻稀釋的一切,一樣模糊
輕易,引逗懷疑所有愛的真實
◆◇吳惘
如果你愿意,這座大樓可以一直加蓋
而不必封頂。需要注意的是,
超過設(shè)計層數(shù)后,沒有人能夠保證
穩(wěn)定的命運。星星致命的吸引
像一把銀匙,貫穿蛋黃和手指。
你也曾見過咖啡的漫游嗎,馬斯卡彭?
朗姆酒在破碎的褶皺和斷層中
升騰。如果蒸發(fā)是發(fā)言者的宿命,
我寧愿可可永遠不被打濕,
而舌苔永遠不會嘗到一粒詞的苦。
◆◇張晏晨
脆弱的人有三千個
一個、兩個
擁抱,隔著皮膜
晶瑩的心壓迫另一顆心
嬰兒的臉貼住母親的臉
肌體簇擁,手臂纏繞
玻璃曾經(jīng)與燈光共舞
心墻上印下交融的影子
淚水曾透明、甜美
黏手
夏天之后的秋天
我剝開隔夜的絮語
與舊時光的完整
紅紅的街道長流
心臟外露
石榴的
根蒂從未相連
石榴于是將自己流放
流放那些膠著的甘甜
一個、兩個
三千個孤獨的人
一同為控制欲表達歉意
紅色的己變?yōu)楹稚?/p>
洗手,牙床酸痛
那些火一樣的潮熱與赤誠
或許留下了余甘
◆◇蘇紫煙
首先想到你的名字,接著是你的孤寂
你虛無的云朵,夾煙的手指和一瓣
豐潤的橘子。我看到線條就想起
一個馬路歌者,用蒼涼攆走的寂寞,但也可能
他是開心的。在終點之外,還有另一種
想要用盡力氣去靠近的召喚,像無法阻止的燃燒
和急需破解的隱喻,或是急急歸去的燕子
天空依然是明亮的,雖然最終到達房間
經(jīng)歷了數(shù)次折射,這讓我繼續(xù)想到
某些曲折的人生,被賦予柏油、土坡和懸
崖的意義
蘊藏著的和流逝著的,不僅僅來自春天的
寬宥,也可能早在揭示之前.我們就己得到了
變化多端的暗示,譬如明月當空,你曾如
一場大雪擁
抱了我
而滑音的末端,連接著浩渺的星河,我從此
居無定所,有時住進你的夢,有時住進你的心
有時流浪在一千公里以外的平原,等你把
我找回來
◆◇范慶奇
滇池對我來說是神秘的存在
在南高原生活了十八年
卻從未有過一面之緣
我想它是一面靈性的水域
古滇國的文字融于水中
只要伸手進去便能撈出一卷殘帛
行車路過滇池,水面一片漆黑
我本想下去走走
還是算了吧,神秘最是寶貴
也免得驚擾了夜棲的海鷗
南面的夜空被霓虹燈照亮
粼粼波光在微風的吹拂下蕩開
這個時候的滇池最神秘
水天皆是一塊幕布
我身后城里生活的人都是臺前人
◆◇賴火明
己近立冬
正午的陽光適合假寐
隔壁的黑狗
躺在墻根上打著呼嚕
他從工地一回來就直奔飯?zhí)?/p>
眼里還泛著些許血絲
看得出來,昨晚又熬了個通宵
他快速地往嘴里扒著飯菜
順便翻看著手機上
那一長串紅色的未接電話
都是陌生號碼
他并沒有一一回撥
他還要趕著出下一趟車
他就像每天推著石頭上山的
西西弗斯一樣,只能在夜里
或者是在車上,在斷斷續(xù)續(xù)的夢里
安撫體內(nèi)漸漸滋生的暗疾
去除心底逐年沉積的鐵銹
隱匿在這秋日里
仿佛正與人間失去聯(lián)系
◆◇王家銘
河灘的氣息,夏風輕快地吹散
到花圃中,到野扶?;蝿拥挠白永?。
一群小山羊沿著緩坡走來——
我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大地上的珍珠,
黝黑,俊美,似乎都不用抬起腳,
就移動到了河岸。小鎮(zhèn)上它們擁有這天地
毫不羞怯,好像世界天然地安全,
好像沒有別的聲音會從這里發(fā)出。
不需要什么努力,它們就獲得了
無垠的一天,把過去和未來
取消了的一天,浸透在松弛的風里的
一天。它們吃草,但不停留,
走得比以往更快。聽不到叫喚聲,
但我感覺有一些漫不經(jīng)心的詞語
被它們說了出來。其中的兩只
不時抵住犄角,馬上又輕捷地
躍開,這是它們之間神秘的
通話嗎?它們是如何把彼此
置身于那瘦削的淡影,不用投去
任何修長的一瞥?圍墻隔開河岸
與江濱路,我沒有試著離它們更近,
去摸摸美麗的腦袋,或者沾一沾
濕濕的唾液。我看到最后面的
小羔羊擺了擺尾巴,扭著臀部
快快地向前,消失在河水盡頭。
好像在一個閃念里,這些畫面變得
不真實——我處在善良、空虛的愿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