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興(上海)
1925年5月30日,上海爆發(fā)了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
僅僅時隔五天,6月4日一大早,就見上海街頭的報童搖晃著手中的報紙,高聲喊著:“賣報賣報,請看今天剛剛創(chuàng)刊的《熱血日報》,披露 ‘五卅’慘案的真相,揭露殺人者的罪行……”
報紙很快被搶購一空。新鮮出版的《熱血日報》轟動了上海灘。
幾天后,一大疊《熱血日報》堆在了當(dāng)時作為中華民國臨時執(zhí)政的軍閥段祺瑞的書桌上。他看著上面的一篇篇雄文,好似一把把直刺他心間的利劍,讓他暴跳如雷。他清楚,在眼前這個因“五卅”慘案而引發(fā)的民聲鼎沸的情況下,這張新創(chuàng)刊的《熱血日報》,比向沸騰的油鍋中撒了一把鹽的后果不知要嚴重多少倍,這簡直是火上澆油。
在“五卅”慘案發(fā)生后,特別是面對洶涌澎湃的反帝怒潮,上海的新聞媒體在反動當(dāng)局的操縱和帝國主義列強的脅迫下,可說是萬馬齊喑。當(dāng)時上海雖然有《申報》《新民報》《時事新報》《民國日報》等9家大報,但均不敢發(fā)聲,輿論一片沉寂。
5月31日,中共中央召開緊急會議,在成立由蔡和森、李立三、劉少奇、劉華和瞿秋白等組成行動委員會的同時,決定出版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份日報,以揭露帝國主義罪行,宣傳黨的政策、策略,為運動指明正確方向。并決定由瞿秋白任主編,立即著手籌備,盡快出版。
當(dāng)晚,瞿秋白就從中央宣傳部、上?!睹駠請蟆返日偌嵆?、沈澤民、何味辛等人組成了編輯委員會,在他閘北區(qū)寶通路順泰里12號的家中召開了籌辦報紙動員會和第一次編委會。
當(dāng)瞿秋白傳達了中共中央的決定后,大家都十分贊同,群情振奮,紛紛表示就是拋頭顱灑熱血,也要把我黨的第一份日報辦好。因為在場的人都是老報人和熟知宣傳者,辦報對他們來說都駕輕就熟,所以寒暄片刻后就馬上切入了正題。
鄭超麟問:“這報紙叫什么名,中央是否有指示?”
“沒有,中央只定了大的方向,具體叫什么名,請我們自己考慮?!宾那锇状鸬馈?/p>
“我看叫《覺醒日報》,如何?我們辦報的目的就是揭示真相,讓四萬萬五千萬民眾都能夠盡快覺醒起來,與反動派斗,與帝國主義斗?!?/p>
“好,我看這個報名不錯?!焙挝缎廉?dāng)即表示贊同。
“《覺醒日報》?確實不錯。不過,當(dāng)年法國巴黎公社時,就出版過一張名叫《人民覺醒報》的報紙,被列寧同志稱為巴黎公社時期無產(chǎn)階級的重要報刊之一。我們?nèi)⊥瑯拥拿?,我感到不太妥?dāng)?!鄙驖擅裾酒鹕韥碚f道。
何味辛一聽,也站起身來說:“哦,這個我倒真給忘了。我們搞革命是新生事物,辦個報紙連報名都要炒人家的冷飯,是有點說不過去。但是有我們這些‘秀才’在,我就不信連個響亮的報名都取不出來?!?/p>
“要不就叫‘朝暉’如何?現(xiàn)在上海的工人運動如星火一樣剛開始燎原,我們是迎著‘朝暉’一路向前沖。”沈澤民說著還做了個向前沖的動作。
“朝暉?感覺是不錯,但我總覺得太文,少了點催人奮進的激情?!焙挝缎撂岢隽水愖h。
瞿秋白推了推眼鏡說:“我贊同老何的觀點?,F(xiàn)在可以說處在你死我活的生死斗爭中,不能太文縐縐,一定要讓人一看就能熱血沸騰。哎,要不,就叫《熱血日報》,你們看如何?”
《熱血日報》!熱血?好,搞革命就要敢灑一腔熱血。這個報名響亮,顧名思義旗幟鮮明,眾人稍一思索,都叫起好來。就這樣,我黨的第一份日報,就定名為《熱血日報》。
報名定了,接下來大家就討論報社設(shè)在哪里為好,既要考慮幽靜,更重要的是安全。正當(dāng)大家低頭沉思時,瞿秋白笑了起來:“這個報社么,我看還是就放在我這里吧。我這個家,左邊沒有房屋,是一片空曠地,視野開闊。右邊的鄰居,是一個年輕人,我注意觀察了好長時間了,這個年輕人很正派,應(yīng)該是個要求上進的青年。這里環(huán)境幽靜,不太引人注目,交通也較便利,安全上有保證,如遇突發(fā)事件,撤離也很方便?!?/p>
聽瞿秋白這樣一說,眾人都回過神來,覺得報社放在秋白的這個家里,除了小了一點,其他方面都比較合適。
瞿秋白見大家都沒異議,就說道:“大家都沒意見,那就先這樣,今后如有更合適的地方,我們到時再調(diào)整?,F(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印刷,這可是一個不能出任何差錯的大問題。弄不好,會出大麻煩的,必須要找一個絕對可靠的人和地方才行?!?/p>
瞿秋白語音剛落,沈澤民馬上說:“這個我來解決。我有個好友叫徐上珍,就是個開印刷廠的。他與我有生死之交,最重要的他也是個進步人士,前幾天大游行,他就幫我們印了好多傳單。我明天就去與他溝通, 估計沒什么大問題。”
“好,那就看你的了?!宾那锇渍f完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我說秋白,你是我們黨內(nèi)知名的大才子,我想有兩件事,是非你莫屬啊。”沈澤民說。
“你又為我設(shè)什么套了?哪兩件事?”
“第一,這創(chuàng)刊詞,離了你這個大才子可沒人敢動筆了。”
“對,對,創(chuàng)刊詞,秋白只有你來寫,才能寫出分量和氣勢?!北娙硕紤?yīng)和著。
“好吧,我參加了中央有關(guān)會議,對中央的精神吃得更透一些,這個創(chuàng)刊詞就由我來擬吧?!宾那锇姿斓卮饝?yīng)了下來,“那還有另外一件是什么事?”
“我早就知道你的書法很了得,這報名……”
“對,對,秋白的魏碑,深得1500多年前的我家祖公鄭文公鄭道昭的神韻。魏碑渾厚雄壯,以魏碑體來題寫這個報名,真是再恰當(dāng)不過了。”鄭超麟馬上接口說道。
“好吧,既然大家都建議用魏碑體,那我就獻丑了,要不我現(xiàn)在就寫,趁著大家都在,也好讓諸公品評品評?!宾那锇渍f完,趕緊拿出筆墨硯,鋪開宣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見他筆走龍蛇、揮毫潑墨,一會兒,熱血日報,四個蒼勁有力渾厚凝重的大字就躍然紙上。
第二天晚上,眾人按約定又相繼來到瞿秋白家。按照昨晚的分工,一些辦報所需的設(shè)備也肩扛手提帶了過來。沈澤民首先介紹了與印刷廠老板徐上珍溝通的情況。他說,徐老板完全同意承擔(dān)印刷《熱血日報》的任務(wù),只是他的廠現(xiàn)在也在罷工中,如果貿(mào)然開工印報,怕引起反動當(dāng)局和巡捕的警覺。他設(shè)想安排幾位信得過的工人,每天半夜開始悄悄印刷,說到天亮?xí)r分肯定能交貨。而且他平時就與報童們有聯(lián)系,把報紙分發(fā)給報童去賣的事,可以由他來安排。
大家一聽,都表示贊同。然后,就開始討論辦報方針和版面欄目的設(shè)置及相關(guān)的分工。按照中央要求,《熱血日報》將緊密配合“五卅”運動作為當(dāng)前的第一要務(wù),著重報道“五卅”運動在上海和全國各地的開展情況,批判各種賣國行徑,系統(tǒng)地宣傳黨領(lǐng)導(dǎo)“五卅”反帝斗爭的方針,同時迅速地把各階層的動向、人民大眾的呼聲和各地聲援斗爭的情況,傳達給群眾,真正起到民之喉舌、黨之號角的作用。然后經(jīng)過商定,報紙除社論外,將開設(shè)《外人鐵蹄下的上?!贰毒o要消息》《本埠要聞》《國內(nèi)要聞》《國外要聞》《輿論之批評》等專欄,并開辟《呼聲》副刊。一版和社論由瞿秋白負責(zé),二版由沈澤民負責(zé),三版由何味辛主管,鄭超麟負責(zé)四版副刊。等一應(yīng)討論完畢,瞿秋白從抽屜中拿出已寫就的《創(chuàng)刊詞》讓大家過目,看看有何需要補充修改的。
眾人一看,都同聲稱贊秋白的創(chuàng)刊詞寫得精彩。就在此時,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此時已近午夜,這個時候怎么還有人來敲門?四人相對一望,要緊把編報的設(shè)備塞到桌子底下,又慌忙收撿好桌上的文稿等,瞿秋白才高聲問道:“誰?。俊遍T外傳來壓低了嗓音的急促聲:“是我,有急事,快開門。”瞿秋白剛把門一開,一個身材瘦長的年輕人就擠了進來,一看眾人,不禁一呆。來人顧不得打什么招呼,心急忙慌地說:“我就是隔壁的鄰居,先生,門外有‘狗’,你們要小心了?!?/p>
這時沈澤民突然上前,一把抓住那位青年,左看右看后說:“哥哥,是你?我是澤民啊!”
“是澤民?原來你也在這里,現(xiàn)在情況緊急不便細說。外面有人盯你們好久了,我看不像是正經(jīng)人,你們快想辦法,要有所防備啊?!闭f完就急匆匆退了出去。
原來,剛才進門的正是瞿秋白家隔壁的那位青年,他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大文豪茅盾(沈雁冰)。說來也正是巧了,這沈雁冰與沈澤民是親兄弟,他是沈澤民的親哥哥。
其實茅盾1921年就參加了黨的組織,只是因為各種原因,在當(dāng)前這一段時期與黨組織失去了聯(lián)系。但他始終沒忘記自己為之奮斗的理想和初心,他判斷他的這個鄰居瞿秋白并非等閑之人,只是黨的紀律不允許他貿(mào)然去聯(lián)系,但他時刻關(guān)注著這里的一切。這兩天突然來了這幾個陌生面孔,憑直覺他就知道一定是在醞釀什么大事。為防有變,他暗中默默地當(dāng)起了“哨兵”。果不出他所料,他發(fā)現(xiàn)有三四個可疑之人一直在附近游蕩,因此趕緊過來報信。沒想到屋里這幾個人中竟然還有他久未謀面的親弟弟,但這種時候,他也顧不得與弟弟多說,報了信就快速離開了。
這時,瞿秋白輕輕撩起窗簾一角,向外一看,果真在不遠處有幾個戴著大檐帽的可疑分子,正對這里探頭探腦地打量著??磥碚娴谋欢⑸狭?。他知道這個時候讓眾人出去,反而危險性更大,稍一思考,他拿出了一盒麻將牌。眾人一看,都心領(lǐng)神會,都落了座,四個人就搓起了麻將。
不久,門又被敲響了,沈澤民手捏著一只麻將牌一邊去開門,一邊說:“半夜三更的是誰???”他邊開門邊嘴里還在嘰嘰咕咕說著,“你們都別動,這牌我要碰的?!?/p>
開門進來的就是一個戴大檐帽的,他一看四人在搓麻將,賊眉鼠眼地掃了一圈后說;“不好意思,打攪了!請問你們是否看到一只白色的哈叭狗,我的寵物狗一不小心跑丟了。”
“你沒看到我們在搓麻將嗎,哪會看到你的狗?真霉氣,剛和了一副牌,好運又被狗給攪了?!编嵆霙]有好氣地埋怨道。
“對不起,那打攪你們了?!贝箝苊闭f著訕訕地退了出去。
突然出現(xiàn)了這樣的情況,大家明白,報社放在這里是極不安全了。沈澤民建議索性將報社直接放到徐上珍的印刷廠去。他去看過,廠不大,但輔助房有幾間,也比較隱蔽,完全可以利用。再說報社與印刷放在一起,也更方便些。大家一合計,覺得可以,所以讓他抓緊與徐上珍溝通。后來,徐上珍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第二天晚上,報社就搬到了印刷廠內(nèi)。
6月4日一早,經(jīng)過短短四天的緊張工作,第一期《熱血日報》終于出現(xiàn)在上海灘的大街小巷。在以后的短短幾天中,報上接連刊發(fā)了諸如《當(dāng)心外國人離間的陰謀》《全中國都要受外國人屠殺了!》《五卅交涉中之民眾要求——謹防外交當(dāng)局的狡謀》《外交當(dāng)局的欺人政策》《推翻媚外的軍閥官僚》等一大批社論、時評。這些文章,像一把把匕首,直刺反動派的心臟。為推動“五卅”運動在全國迅速發(fā)展,打破反動當(dāng)局和帝國主義的輿論封鎖,鼓舞民眾的士氣,揭露反動派的丑惡嘴臉,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
那時為中華民國臨時執(zhí)政的段琪瑞,在看了密報來的《熱血日報》后,如坐針氈。為了打壓上海為源頭的“五卅”運動,同時也為了消除《熱血日報》的巨大影響,他于6月7日親派蔡廷干、曾宗鑒兩個人為特派員,專程趕到了上海。
這兩個所謂特派員,一到上海就發(fā)布“縮小罷工罷市之范圍,縮短罷市罷工之時間”的言論。對此,《熱血日報》于6月9日立即刊發(fā)了瞿秋白親自撰寫的社論《監(jiān)督政府的外交》。社論指出:兩名特派員的口吻,“無異于代表外國人向我們說:‘你們快些投降,死的是該死,損失的是該損失,中國本來已經(jīng)是我們的殖民地?!睂⑵渑g得體無完膚。
由于《熱血日報》的反帝愛國宣傳,極大地鞭笞了反動軍閥政府的統(tǒng)治,國內(nèi)外反動派都把它當(dāng)作洪水猛獸,《熱血日報》成了他們寢食不安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擇手段要除之而后快。他們先后派出了200多名密探,四處查找報社地址,刺探編輯者,但均因瞿秋白他們防范得當(dāng),沒讓他們找到蛛絲馬跡。
6月28日凌晨,瞿秋白一行人編印好最后一期報紙,看著徐上珍領(lǐng)著工人開始向報童分發(fā)剛剛印好的報紙,他們才拖著疲憊身軀陸續(xù)離開了報社。不想僅幾分鐘后,一大批巡捕和警察突然包圍了印刷廠。原來,反動當(dāng)局在始終找不到報社的情況下,一個包打聽通過對報童的盯梢,終于發(fā)現(xiàn)了印刷廠。后來,印刷廠幾乎全被砸爛,徐上珍也被抓捕入獄,當(dāng)天,還未發(fā)出去的2800份《熱血日報》,也全被焚燒一盡。不幸中的萬幸是,瞿秋白一行,因為僅僅只提前了幾分鐘離開,最終才免遭毒手。
由于當(dāng)時敵我力量太過懸殊,中央考慮到《熱血日報》在“五卅”運動中發(fā)揮喚醒民眾、揭露反動派的作用已基本完成,加上瞿秋白等共產(chǎn)黨人隨時有可能暴露的危險,所以,決定停辦該報,瞿秋白等人也奉命先后撤離了上海。
《熱血日報》,作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第一份日報,雖然只存在了25天,但她在“五卅”運動中發(fā)揮的作用,將彪炳史冊,光芒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