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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老列車長 異國姐妹花

    2023-01-17 19:55:37尹潔
    環(huán)球人物 2023年2期
    關(guān)鍵詞:瀾滄列車長萬象

    尹潔

    代蕊與文童

    中老鐵路是2021年12月開通的,至今不過一年左右,但說起與這條鐵路相關(guān)的故事,代蕊仿佛可以說上三天三夜——學習老撾語過程中的難事與趣事、從萬象第一次發(fā)車時的激動、形形色色的旅客以及由此帶來的文化碰撞與交流,還有她的老撾“徒弟”文童……每一個時間節(jié)點的來龍去脈連綴成篇,猶如一本詳盡的工作日志。

    相比之下,文童的講述就像一個速寫本,是輕快的、無憂無慮的,甚至帶著一點調(diào)皮?!鞍。乙蚕氩黄鸶嗬?!”她在采訪中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中文語調(diào)里帶著老緬泰地區(qū)特有的婉轉(zhuǎn)。代蕊模仿她說話的口氣時,更是惟妙惟肖。

    一年多來,兩個人的工作與生活因中老鐵路磨(?。┤f(象)段而交匯在一起,在日復一日的往返穿梭中見證著鐵路沿線的點滴變化。

    中老鐵路是一條連接中國云南省昆明市與老撾萬象市的電氣化鐵路,由中國按國家鐵路一等級別建設(shè)。從2010年5月開工,到2021年12月全線通車,跨越了漫長的時間。

    之所以這么難修,是因為這條鐵路沿線80%的地區(qū)是山地、深谷和高原,修建過程中需要不斷地開鑿隧道、架設(shè)鐵路橋,用施工人員的話說:“中老鐵路不是鋪出來的,是挖出來、架出來的?!?/p>

    而之所以要修這條路,看看老撾的交通基礎(chǔ)設(shè)施情況就能理解。

    老撾的面積和中國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相近,但在文童的記憶里,中老鐵路開通之前,“我們國家是沒有鐵路的”。

    事實上,老撾之前有一段3.5公里的鐵路,全程15分鐘。按鐵路里程算,在全世界擁有鐵路的146個國家中,老撾排名倒數(shù)第四。

    “幾十年前,我奶奶把她的第一個兒子,就是我大伯送出去留學,學的是與火車相關(guān)的專業(yè)。可是等我大伯畢業(yè)回來、工作,直到退休了,老撾還沒有火車。奶奶覺得我大伯白學了,什么都沒用上?!蔽耐瘜τ浾呋貞浀馈?/p>

    中國人懂得“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近年來,隨著中國與東盟交往的不斷加深,老撾意識到,自己完全可以成為地區(qū)互聯(lián)互通的關(guān)鍵節(jié)點。2015年,老撾領(lǐng)導人公開表示要從“陸鎖國”變成“陸聯(lián)國”,而中老鐵路磨萬段就是一把開啟互聯(lián)互通之路的鑰匙。

    左圖:2020年6月,在萬象市北郊,中國工人進行中老鐵路無縫線路現(xiàn)場首焊。右圖:2021年10月,中老兩國官員為“瀾滄號”動車組揭幕。

    2022年1月,列車行駛在位于云南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境內(nèi)的中老鐵路上。

    中老鐵路共分為三段:中國昆明至玉溪(昆玉段),玉溪至西雙版納的磨憨(玉磨段),老撾的磨丁至萬象(磨萬段)。而將兩國連接起來的交點,就是位于中老邊境的磨憨—磨丁口岸。

    代蕊正是磨萬段“瀾滄號”動車組的首發(fā)列車長。“瀾滄號”這個名字,源于老撾的古稱“瀾滄王國”以及流經(jīng)中老兩國的瀾滄江,寓意兩國一衣帶水的友好關(guān)系。提到兩國之間的情誼,一年多前的通車儀式讓代蕊記憶猶新。

    “2021年12月3日,中老鐵路全線正式開通。我和同事很早就到了萬象站,看到從進站口到站臺都鋪上了紅毯。那天來了很多賓客,站臺上、車廂里都是人。發(fā)車那一刻,大家都很激動,興高采烈地揮舞著中老兩國的國旗。我看到無數(shù)面旗幟在列車內(nèi)外飄揚,萬千感觸一下子涌上心頭。對于我自己,這是一個新使命的開始,更讓我激動的是,中老鐵路是全線采用中國標準建設(shè)的,運營、服務(wù)也是按照中國標準執(zhí)行的,我感受到身為一個中國人的自豪?!贝飳τ浾哒f。

    由于一些老撾民眾沒坐過火車,中老鐵路開通后,很多人爭相前來體驗。文童回憶,她曾遇到一位帶著很多土特產(chǎn)的大媽,是特意來坐動車去萬象走親戚的。

    因為是第一次乘車,大媽對一些事情不知怎么處理,乘務(wù)組提供了很多幫助。行車途中,文童看到她在座位上坐立不安,便走過去問道:“您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大媽小心翼翼地說:“我想上廁所,車不??梢陨蠋鶈幔俊?/p>

    “可以的?!蔽耐f完便帶大媽去了衛(wèi)生間,介紹了使用方法,還在門外等了一會兒。大媽出來后,對文童說:“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么好的服務(wù)。”

    更讓文童開心的事情,是2022年10月,她帶著奶奶和家人乘坐了自己工作的動車。

    “奶奶已經(jīng)92歲了,路都快走不動了,平時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凳子上。當她知道通車了以后,非要來坐一次不可。為了這個心愿,她開始每天鍛煉走路,整整練了7個月,才有足夠的體力出門遠行。”文童回憶道。

    陪同奶奶的還有文童的父母和姑姑,一家人決定去萬象探望親戚。從文童記事起,就沒見奶奶出過遠門,萬象更是幾十年沒有去過了。

    “平時奶奶很容易累的,但那天在動車上,她一直說個不停,一直笑,兩個小時到萬象,她說了一路、笑了一路。她對我說:‘我這么老了,還以為見不到火車了。等了這么久,終于可以坐火車了?!?/p>

    在列車上值乘,被工作人員通俗地稱為“跑車”。談到在中老鐵路上“跑車”的故事,代蕊和文童的回憶就像鐵軌一樣,時而平行,時而交匯。

    代蕊一直是中國鐵路昆明局集團有限公司(簡稱昆明局集團公司)的職工,赴老撾工作之前,她是昆明客運段的一名列車長。接到赴海外工作的任務(wù)時,她從未去過老撾,一句老撾語也不會說。昆明局集團公司專門組織了一個老撾語培訓班,請專家為相關(guān)人員授課。

    “我們共有180人,根據(jù)不同的崗位分成5個班,有針對性地開展培訓。我的工作主要與乘客打交道,對語言的要求比較高,所以培訓了一年左右?!贝锘貞浀?。在此期間,她既要上課又要工作,很辛苦,但咬牙堅持了下來。

    2021年9月,代蕊來到萬象,經(jīng)過防疫隔離開始工作,首先是幫助老撾方面培訓當?shù)貑T工,文童成了她的第一批學生。

    文童是土生土長的老撾姑娘,高中畢業(yè)后通過考試,獲得了到中國西雙版納州的職業(yè)高中留學的機會,兩年后畢業(yè),回到老撾當了一名導游。疫情一來,她沒有了生計,于是又參加了中老鐵路乘務(wù)員的培訓。

    在代蕊眼里,文童是一個“跟你不熟時話很少,熟了就很愛說”的學員;在文童眼里,代蕊是一個“上課時特別嚴厲,私下里什么都能聊”的老師。

    兩人都住在培訓基地,宿舍樓挨著,每天下了課,文童就跑去找代蕊,吃飯、散步、聊天。

    “我天天跟代老師在一起。”文童說,“她給我們培訓時特別嚴,做什么都按標準來,但她也很有耐心,那時我們很多人不懂中文,她想出各種辦法讓我們理解?!?/p>

    那段時間,代蕊很焦慮。因為疫情的影響,培訓時間被縮短了,當時離通車只剩一個半月的時間,2/3的老撾學員中文口語還很困難。第一次摸底測試時,她負責的班里最高分63,然后是三四十分,最低只有5分。學員們也著急,怕不能勝任工作。

    “我把他們分成5個小組,讓中文相對好的人去幫差一些的。文童屬于基礎(chǔ)比較好的,我就讓她擔任了小組長。”代蕊說。

    文童得知自己成了組長時有點蒙,她覺得以自己的性格,小組成員不會聽她的話,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有一段時間,她只能用代蕊嚇唬組員:“老師待會兒要來檢查,你們趕緊練習!”

    代蕊發(fā)現(xiàn)這一點后,不斷想辦法改變情況。她鼓勵文童多與組員交流,比如幫助大家翻譯沒有聽懂的內(nèi)容,一起學習、進步。文童按照代蕊的話去做,逐漸贏得了組員的信任。

    2021年10月16日,“瀾滄號”動車組運抵剛建成的中老鐵路萬象站,正式交付老中鐵路有限公司。當這趟列車從培訓基地門前路過時,老撾學員們簡直要沸騰了。

    “有的學員從沒見過火車,得知‘瀾滄號’要從培訓基地門前的一個高架橋上通過時,激動得不行。學員們對我說:‘老師,可不可以先停一下課,我們想去看一下火車?!贝锘貞浀?。

    事實上,不只是沒見過火車的學員如此興奮,各個班級的所有學員都跑出來了。當“瀾滄號”通過高架橋時,大家拼命地歡呼、招手,代蕊看著這個場面,也跟著激動了。

    “對老撾人來說,動車的到來意味著一種全新的事物進入了他們的國家,而且‘瀾滄號’車身采用老撾國旗的紅、藍、白三色涂裝,看到自己國旗的顏色,學員們怎么能不激動呢。”代蕊說。

    隨著彼此溝通的不斷深入,代蕊逐漸發(fā)現(xiàn)了老撾年輕人的性格特點。

    “中國年輕人的個性、獨立性是比較強的,但在老撾,我感覺年輕人的個性都差不多,樂觀隨性,生活氣息重,幸福感強,既鮮活又樸實,很可愛又很調(diào)皮?!比豚l(xiāng)隨俗,她也時不時跟學員們打趣:“你們這些毛孩子!”

    代蕊沒有跟任何學員提到過自己的生日,但在她生日那天,學員們悄悄地籌辦了一個慶祝會,讓她在異國他鄉(xiāng)度過了一個難忘的生日。

    對于代蕊的嚴厲,學員們也逐漸理解了。中國人的極度勤勞、敬業(yè),包括列車員加班加點這種事,被老撾員工一一看在眼里。兩國人民的文化習俗、生活方式或許有所不同,但“代老師的嚴厲是為了保證工作質(zhì)量”這一點,學員們都明白了。

    列車上,文童在引導旅客擺放行李。

    現(xiàn)在,文童也已經(jīng)是列車長了,即使代蕊不在,她也能夠帶領(lǐng)乘務(wù)組應(yīng)對自如。有一次,大家下班后湊在一起吃飯,文童沒在場,代蕊在,聊著聊著,一名學員對她說:“文童是最好的(老撾)列車長?!绷硪幻麑W員則對代蕊說:“老師,謝謝你。”

    “這是那天晚上,我收獲的最寶貴的兩句話?!贝镎f。因為這兩句話,她當場就激動哭了,學員們也哭了。

    中老鐵路磨萬段的旅客來自世界各地,其中很多是到老撾瑯勃拉邦旅游的。而瑯勃拉邦正是文童的家鄉(xiāng)。

    有一次,代蕊帶的一名學員在查完票后對她說:‘老師,我好累,我們的車上有中國人、泰國人、緬甸人、越南人、日本人、韓國人、歐美人……我剛才跟每一個國家的人都用他們的語言說了‘你好’,現(xiàn)在感覺自己的語言系統(tǒng)已經(jīng)混亂了……”

    列車上還有不少僧侶,宗教和文化習俗的不同也是乘務(wù)員們非常重視的問題。

    “按當?shù)亓曀祝詫ι畟H要進行避讓,更不能坐在一起,所以乘務(wù)員經(jīng)常要幫大家協(xié)調(diào)座位?!贝镎f。一次,恰好是她和文童巡視車廂,看到一處行李可能會掉下來,代蕊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整理,文童一把拉住了她。

    “當時行李架下方坐的是一名僧人,我的手剛抬到一半,就被文童拽回來了。她著急地說:‘老師,不可以,你的手不可以高過他的頭頂?!贝镞@才知道,這在當?shù)胤鸾涛幕惺且粋€忌諱。遇到這種情況,只能請男性乘務(wù)員或男性乘客進行處理。

    雖然遇到過一些小麻煩,但對絕大多數(shù)乘客來說,中老鐵路的開通,為他們的生活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老撾一年只有兩個季節(jié),旱季和雨季,天氣只分下雨和不下雨。文童告訴記者,之前鐵路沒開通時,從萬象到瑯勃拉邦,開車需要6—8小時,如果趕上下雨,時間就更久了,而現(xiàn)在,只要兩個小時。

    動車縮短了老撾南北來往的時間成本,因此經(jīng)常滿員,每到節(jié)假日往往一票難求,不得不增開列車。

    隨著乘客的增多,列車沿線的經(jīng)濟也被帶動起來。一些來自萬象的商務(wù)人士,會在早上乘動車到瑯勃拉邦談生意,晚上再坐動車返回。萬象站外的大街上經(jīng)常是人山人海,商販們的生意都很好。

    “老撾山地比較多,以前開車都要走彎路。有了中老鐵路,去我家鄉(xiāng)旅游的人比以前多了很多,如果以前有100人,現(xiàn)在至少有300了?!蔽耐f。在她看來,中老鐵路就像一條血管,為老撾人民的經(jīng)濟生活帶來了源源不斷的活力。

    “疫情前,來老撾旅游的中國人非常多?,F(xiàn)在中國的防疫政策已經(jīng)調(diào)整了,我盼著早點再去中國,從萬象直接坐到昆明去?!蔽耐f。

    36歲,曾任昆明局集團公司昆明客運段列車長,自2021年9月赴老撾工作,現(xiàn)任昆明局集團公司普洱車務(wù)段萬象運營管理中心萬象站列車長、列車乘務(wù)指導。

    25歲,家住老撾瑯勃拉邦省瑯勃拉邦市,曾就讀于中國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景洪市職業(yè)高級中學,畢業(yè)后回國當導游,后進入老中鐵路有限公司工作,現(xiàn)任磨(?。┤f(象)段列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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