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輝
(吉林藝術學院 長春 130000)
玉石作為一種理想化的器物,一直以來都是文人墨客所喜愛的,是中國人一種精神的象征,“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國風·秦風·小戎》)正是中國文化中所說的謙謙君子,像溫潤的美玉一般,所謂“石之美謂之人之美”。玉質地堅硬、溫潤,是一種理想化的器物,人們對瓷器的追求實際上也是在追求玉的一種質地和色澤,瓷器的釉面不僅有玉“捩翠融青瑞色新”的質感,還能進行裝飾和造型。
北宋時期景德鎮(zhèn)燒制的一種青白瓷,類似青白玉的質感,釉色介于青白色之間,胎質極其細膩,又名隱青、影青,體現(xiàn)出宋人的格調,對“溫潤如玉”這種效果的追求。李清照曾在《醉花陰》一詞寫道“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玉枕”指的就是青白瓷枕頭。人們常用用“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是對青白瓷生動寫照,從中可見古人對青白瓷的喜愛程度,堅硬的質地、溫潤的觸感、明亮的色澤,體現(xiàn)了中國陶瓷文化精湛的工藝,表達了中國人對瓷器審美的基調貫穿始終,也體現(xiàn)了中國陶瓷中所蘊含的豐富觀念。
《易傳》也曾提出“制器尚象”,“制器”指的是形體和規(guī)范,任何一件瓷器都是點、線、面的結合,“尚象”意思就是說以象思維為指導,就是要遵循象層面的規(guī)律來制器。其實器型決定著器物的基本結構和形態(tài),決定著基本功能,反映出天人合一的追求以及人與自然的和諧。瓷器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時代特點,體現(xiàn)了我國獨有的民族特色,每個時代不同的背景表現(xiàn)了明顯的時代性,都是在中華大地上誕生的獨特器型。
陶瓷可以分為陶器和瓷器。最早的陶器追溯到遠古時期,人們多是根據(jù)生產生活的需要,在改造自然和利用大自然的過程中制作一些器皿以供生活使用,這些器皿多是仿照一些動植物制作的,后來人們的審美提高,加之一些造型與圖案,造型有一些變化,使之更加美觀。新石器時代的陶器造型簡單,制作相對粗糙,以大口鼓腹平底缽、平底盤為主;商周造型比新石器時代相對優(yōu)美,嚴肅莊重;春秋戰(zhàn)國時期器物整體造型優(yōu)美、生動;秦漢時期造型以“繭”型為主,整體線條流暢;魏晉南北朝器型由渾圓矮胖逐漸轉向秀骨清像;唐朝渾圓飽滿;宋朝優(yōu)美清新、秀麗典雅;元朝厚重粗獷;明朝敦厚古樸,造型更加傾向于世俗化;清朝造型豐富,但不如宋、元優(yōu)美。同一時期不同地域也會風格各異,根據(jù)每個時期的瓷器基本特征而總結,當然也不能以偏概全,如宋朝的官窯、汝窯、哥窯。康乾時期也是中國封建社會最后的繁榮期,也是器形藝術的集大成的時期,不僅繼承了前人的裝飾紋樣與種類,還出現(xiàn)了新的工藝技法,如單色釉、鏤雕、轉心等,瓷器制作工藝達到了巔峰,更加注重造型的獨特性與適應性。不僅要考慮造型裝飾之美,也要考慮實用之美,將造型與紋樣進行有機結合,把瓷器的尺度、韻律反復推敲,從而形成一種典雅的美,中國瓷器單從器型上數(shù)就有數(shù)百種,以完美的曲線詮釋中式之美。這不是學來的,而是老祖宗一代代經過不斷探索、實踐得來的。
縱觀陶瓷歷史,雖然經歷了時代的變遷,直至現(xiàn)在也仍有一種“守正創(chuàng)新”的傳承,但也并不排除在傳承的過程中有一定的倒退性,一部分先人的東西正在減弱甚至消失,審美的價值愈發(fā)扭曲。筆者相信,這種現(xiàn)象只是暫時的,時代總是在進步,一言以蔽之,在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瓷器一直籠罩著形而上者的光環(huán)。
陶瓷的紋樣既反映了陶瓷發(fā)展的歷程,又蘊含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獨特性,承載了人們的美好祝福和寓意,陶瓷上的紋樣不僅裝飾美化了陶瓷本身,而且也是一個時代的審美價值。
中國瓷器除了美觀還有寓意,器物紋樣多講究“圖必有意,意必吉祥”,隨著年代的不斷更迭,器物上也承載著人們的對生活美好的祝愿,從人類早期的《人面魚紋彩陶盆》,人面圖案與大魚并列,與網紋為伴,這種反神秘色彩就反映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祈愿或某種原始的信仰,這亦是天、地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原始人類對大自然的一種認知意識。
明清時期官窯瓷器盛行,瓷器一是寄托著對生活美好的祝愿,另一方面也可以理解為統(tǒng)治階級對宣傳封建思想的工具,以龍鳳紋、嬰戲紋、花卉紋為主。以嬰戲紋為例,多以兒童為主角,整體上以刻劃、持花等技法去刻劃了各種不同的畫面,圖案頗有童趣,或兒童釣魚、或童子戲花、蹴鞠等畫面、對三五綱常賦予祥瑞之意,嬰戲紋中以磁州窯畫面最為代表??登瑫r期則多繪制福祿壽畫面,以云朵、松鼠、蝙蝠等紋樣作為點綴,取“福祿壽”之音;龍鳳紋多意為帝王、帝后的象征,是青花瓷中最常見的紋樣,是在龍鳳崇拜的基礎上加之世俗化。
從最初的符號到人物、山水、花鳥,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幾何裝飾或者概念性圖案,它的紋樣裝飾之美的進程發(fā)展,似乎越來越趨于市場化的。陶瓷紋樣貫穿著時代精神的文化特征,在不斷探尋的過程中也應該與精神文明相適應,在陶瓷精神探索的過程中,除了技術上的追求,也應該與人們精神世界去契合,帶給人們積極的文化價值。
陶瓷的紋飾是不容小覷的,它所表達的內容是人民的信仰與追求,也反映的是一個時代的特征,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重要載體之一。
釉色是構成陶瓷美麗外表的元素之一。將釉施于坯胎表面,經一定溫度煅燒而成。從素瓷到彩瓷,釉的技藝不斷提高。商代,中國最早的顏色釉——青釉誕生;北齊,白釉初成,給世間留下一抹純凈的色彩;史上最風雅的宋代,全民斗茶玩盞,意外捧出了一個頂級國寶——黑釉建盞。元朝打下廣闊疆土,也給景德鎮(zhèn)帶來了西亞的進口鈷料,制出一道霽藍;最難燒制的紅釉,北宋就已出現(xiàn),但純正、穩(wěn)定的紅釉直到明朝才降世。宋代美學極具特色,“天青色”是形容汝窯的釉色,相傳“天青色”是宋徽宗的一個夢,宋徽宗夢見這個顏色便讓工匠進行燒制,用“雨過天青云破處”來給工匠參考,經過各種嘗試,有一位工匠在釉料中加入了瑪瑙粉,高溫燒制后,呈現(xiàn)青翠的釉色,最終將“天青色”瓷器成功燒制出來。從古至今,每一件天青色瓷器都是獨一無二的,顏色不藍不綠,就像“水天一色”那樣,難以定性。
釉色經歷了一個單色到多彩的顏色,早期從黑、青到白,逐漸發(fā)展到風格各異的粉彩、五彩等,這也體現(xiàn)了人類社會的進步,表現(xiàn)了人民生活的豐富多彩和對精神理想的追求。
宋應星在《天工開物》總結過陶瓷的制作工序“共計一坯之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細節(jié)目,尚不能盡也”。
看似一個美觀的陶瓷藝術也是經過了練泥、拉坯、印坯、利坯、曬坯、刻花、施釉、燒窯、彩繪等工序鍛造而來的,所使用的泥土其原料本身,通過與火的結合,從原本暗淡的顏色變得絢麗奪目,這便是陶瓷工藝本身的奇妙之處,泥土從柔軟到堅硬,這便是泥土本身強大的可塑性,火以它特有的方式去升華了陶瓷的本身,強化其藝術價值。
我國的陶瓷歷史最早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遠古的陶器可以稱為土與火的結合,手法粗糙,陶器主要以粘土為原料,燒制溫度主要在800~1 200℃,基本上沒有釉,而瓷器主要以高嶺土為原料,溫度燒制在1 200~1 400℃,絕大多數(shù)都有釉;商代陶器并沒有多少發(fā)展,到周代才在建筑上面廣泛應用;隋唐時期是陶瓷繁榮發(fā)展的時期;宋代是陶瓷美學的一個劃時代時期;元代雖戰(zhàn)火紛飛,但也出現(xiàn)了青花瓷和釉里紅技法的創(chuàng)新,其難度大,特殊性強,元代八方龍紋釉里紅拔白梅瓶是釉下銅紅彩繪、拔白、打板、接胎而成;清代的瓷器集古今技術于一身,在康、雍、乾三朝瓷器方面成就顯著。
現(xiàn)存放于博物館中的色彩絢麗、琳瑯滿目的瓷器多出自這個時期。劃花瓷器的劃花工藝,是指在瓷器半干坯體表面,用尖狀的竹木工具均勻劃出紋樣的一種裝飾工藝具有朦朧之美;清代末年,采用了“三燒制”和雙勾分水填色的制瓷辦法,在1 350~1 400℃高溫燒制,耐磨損、耐酸堿,永不褪色的五彩瓷,是陶瓷工藝劃時代的創(chuàng)舉。
中華民族獨特的制瓷工藝,歷經千年,窯火生生不息,原料、技法、燒制溫度等都考驗著一個工匠的能力,似乎也是因為火的加入,更增加了些許韻味,它的不氧化、耐高溫等一些特點可跨越千年不朽。
陶瓷繪畫是中國獨有的繪畫形式,中國繪畫和陶瓷藝術最早的關聯(lián)始于新石器時期的陶瓷藝術,二者相互交融,相互發(fā)展,體現(xiàn)著民族精神的萌芽、發(fā)展及形成。其所繪制的動物、植物、紋飾等透露著遠古人類的日常生活、審美需求、精神信仰,即意與景的統(tǒng)一,簡單的意圖歷歷可見,例如馬家窯文化中《舞蹈紋彩陶盆》是新石器時期陶器的代表,三組生動的舞蹈場面再現(xiàn)了原始時代熱烈的場面,淳樸粗獷卻又清晰動人。因此,二者將生活中的美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出來,喚起了人們對美的感受,繪畫也將一個二維空間通向線條與釉色融合的三維空間,不斷強化著陶瓷的藝術價值,促進了中國繪畫在陶瓷中的繼承和發(fā)展。
筆墨即精神,筆墨語言表現(xiàn)了中國繪畫的神韻和意味。中國繪畫對粉彩和新彩影響最大,“珠山八友”樹立了瓷板畫典范,最明顯的體現(xiàn)出中國繪畫傳統(tǒng)筆墨技法和陶瓷藝術結合在一起,用線繪畫,點染山石;陶瓷中的古彩描線融入了中國畫白描的技法,康熙官窯中的人物繪畫大多采用高古游絲描,長短不一的線條在瓶身上傳遞出從宣紙到陶瓷的完美轉換。
中國畫講究墨分五色,青花瓷就是采用了中國畫中濃淡分明的筆墨技法,將筆鋒的力度與墨的濃淡在尚處于土培狀態(tài)的瓶子上進行描繪,通過高溫燒制,將兩種不同風格的藝術手法完美結合,帶給了觀賞者全新的審美體驗。
齊白石先生對寫意畫強調“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寥寥幾筆、惟妙惟肖,中國畫的筆墨意趣在陶瓷藝術上都有體現(xiàn),二者都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華所在,是人們的精神產物。
陶瓷與繪畫的相結合,其本身就蘊含著豐富的語言和呈現(xiàn)方式,其本身由材料所帶來的局限性與陶瓷的相結合,也是在不斷地突破與延伸,兩種方式的共通與融合,不斷地強化了兩者的藝術價值,跨越了藝術的邊界。
綜上所述,陶瓷是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符號之一,彰顯著中華民族特有的審美品質和精神追求,實現(xiàn)中國陶瓷的全面復興,是當今國人的責任和使命所在。在我國當代藝術文化多元的情境下,涌現(xiàn)出諸多新的面貌,但始終不能忘記中國陶瓷精神的本質,以形會意,實現(xiàn)中國陶瓷藝術的全面復興。
陶瓷作為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手工藝,也應緊隨時代,創(chuàng)造出具有蘊含時代精神和時代審美意識的器物造型語言,應盡可能的去擺脫固有的窠臼,對兼具傳統(tǒng)陶瓷語言進行新的陶瓷語言創(chuàng)新。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特征,今天的人們應學習與研究中國傳統(tǒng)陶瓷藝術的發(fā)展及制作工序的演變,去開拓自己對當代藝術的認知以及結構對既有思維的程式,肩負起中國當代陶瓷器物的文化與責任。用陶瓷這個文化符號,把新的時代特征、時代精神、時代審美去表現(xiàn)出來,創(chuàng)作出具有新時代人文精神與美學特色的陶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