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壺局

張凱

文玩鑒定大師暢快沒想到亞圣齋一開業(yè)就如日中天，更沒想到差點砸掉他的飯碗。

亞圣齋的開業(yè)典禮上了電視訪談節(jié)目。電視里，由當代著名書法家李大明揮毫，用海南花梨木制作的鎏金對聯(lián)牌匾“鑒賞夏鼎商彝，齋藏秦磚漢瓦”格外醒目。齋主暢快坐在價值幾十萬元的紅木大班臺前，手持潘天壽雄鷹折扇，風流倜儻，一副傲視群雄、睥睨天下的樣子。辦公室里懸掛著范曾的《老子出關圖》和李苦禪的《松鷹圖》，大班臺右方擺放著定州白瓷孩兒枕，左邊置明代紫砂大師供春的龍蛋壺，面前擺幾件價值不菲的古董。開業(yè)典禮上主持人夸下的?？冢驯痪帉幚沓蓽喓竦漠嬐庖簦簳晨斓膩喪S，在江淮之間，乃至中原大地，絕無二家。看！這傲氣這霸氣，頗具天下舍我其誰之氣概。

電視訪談節(jié)目播出后，暢想的好友蒙岫打來電話說：“我的老兄??！你家暢快這孩子鋒芒太露，他走了步險棋，大有貶低其他店家、搶別家生意之嫌啊！長江以北搞鑒賞的難道就獨此一家？俺不說上海、北京、武漢這些大城市，就拿蘇皖來說，總歸也是藏龍臥虎之地。覃大炮、農(nóng)無為、房三拐子等文玩大佬，不敢說個個名滿華夏，最起碼也是名揚大江南北吧，他們誰又敢夸下如此海口？暢快是我看著長大的，乃聰明混世之人，為何要犯眾怒呢？”

暢想氣得直搖頭，說：“老弟，我早就看出，他早晚要栽大跟頭?！?/p>

暢想是誰？乃暢快的老爺子，在文玩界是個實實在在的大腕。

1954年暢想就與自號“壺叟”的顧景舟大師一起被招進無錫蜀山陶業(yè)合作社，后來暢想的壺藝與顧景舟不分伯仲，暢想被稱為“壺藝圣手”。暢快不辱父名，不惑之年就成了國家文物鑒定研究所的研究員，當屬鳳毛麟角。因此他有點目空一切。暢想早就告誡兒子，若再狂傲不羈，早晚要栽跟頭。

暢快敢想敢說更敢做，不但會虛張聲勢，更精于策劃、包裝。為打造亞圣齋以及自己的知名度，他竟在開張前一個月就打起電視廣告。廣告上說八月初八亞圣齋開業(yè)當天，國家文物鑒定所研究員、國家一級鑒定師暢快將與文玩收藏愛好者面對面交流，并免費鑒定藏品，如有人愿意出售藏品，亞圣齋愿意高價收購。此舉不但吊足了淮源文玩界的胃口，也激起了全國各地文玩界的興趣。八月初八一大早，還沒開業(yè)的亞圣齋門前，手持各種藏品的人群就排起長隊，待龍騰獅舞、爆竹喧鬧的開業(yè)典禮過后，暢快就開始鑒定眾藏友的藏品。

暢快對藏品一一做了精辟的概評，藏友無不滿意地翹起大拇指。臨到一位年過古稀的老者，他手持精致的錦盒，要暢大師鑒定他的藏品真假。暢快小心翼翼地打開錦盒，取出一把仿古紫砂壺，將壺左轉(zhuǎn)一圈、右轉(zhuǎn)一圈，瞧瞧壺蓋，再翻看底款，前后不足兩分鐘，就毫不猶豫地說：“贗品。”

老者說：“暢大師，你可要看清楚了啊，這可是我在二十年前花五萬元從香港買來的?！?/p>

暢快果斷地說：“這把壺是照著顧景舟的仿古壺高仿的?！?/p>

緊接著，暢快又識破了仇英山水畫、北宋官窯瓷器、紅山文化C形龍玉器等的贗品。不久，暢快抱拳施禮，朗聲對大家說：“承蒙各位方家抬愛，暢快今日若有得罪之處，容改日登門謝罪。今天乃小齋開張之日，就莫讓我暢快獻丑了。”此話一出，幾位原本排在前面的藏友匆匆離隊。

接下來的藏品亦無打眼之件。經(jīng)暢快一鑒定，持有藏品的藏友心里踏實了。暢快在評價藏友的藏品時引經(jīng)據(jù)典、口若懸河，書畫古籍，無所不曉；青銅瓷器，亦無一不精；翡翠玉器，全知全能。藏友聽后連聲叫絕。

亞圣齋開業(yè)慶典這天，暢快一炮打到文玩界各個角落，給亞圣齋也給自己打出了響亮的名號，報紙、電視、網(wǎng)絡大肆宣傳，暢快一時間名聲大振，被奉為收藏鑒賞界頂級人物。

果不其然，開業(yè)不到一個禮拜，收藏家協(xié)會副主席楊丞琳打來電話，說：“今受好友無錫古董商吳西哏委托，出面請老朋友你前往無錫做客。一來他想與你洽談合作事宜，從亞圣齋進些貨物；二來他大姨夫家祖上是清朝乾隆帝養(yǎng)心殿御膳房的庖人，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翻蓋祖屋時得了不少舊玩意兒，請了幾位鑒定專家掌眼，專家們都有點拿捏不準年代，特請你屈尊前來鑒定?！?/p>

楊丞琳與暢快是摯友，暢快至今還欠著他一份不薄的人情，聽他說吳老板還要進貨，就答應到無錫走一趟。

身材中等偏胖的吳老板，有一張彌勒佛般的笑臉，溫文爾雅，特具親和力，對暢快畢恭畢敬，一副對大師頂禮膜拜的樣子。

暢快握著吳老板的手說：“吳老板，你過獎了，暢快不敢當、不敢當?！?/p>

“大師您不必過謙?！眳抢习逭f，“當今鑒定專家中，有您這樣慧眼的乃鳳毛麟角，鑒定界泰斗非您莫屬?！?/p>

當晚，吳老板在五星級的梁鴻濕地麗笙度假酒店為暢快接風洗塵。吳老板很重視暢快的到來，特請來江淮大地的“五山”——瓷器收藏鑒定專家李玉山、陶器巨賈黃山、書畫收藏鑒定專家袁石山、陶器仿古高人泵淮山，還有宜興紫砂制坯大師胡發(fā)山等人作陪。席間，大家對暢大師頂禮膜拜，說他乃當今收藏界之楷模，必將名留史冊，又說暢想老爺子當年在無錫蜀山陶業(yè)合作社期間，就和顧景舟老爺子一起名震華夏，不愧是當今壺藝圣手，收藏鑒賞界泰斗。

第二天早餐后，吳西哏老板請暢大師去他的通谷齋。無錫是在江南蒙蒙煙雨中孕育出的太湖明珠，街道雖然不算寬闊，但兩旁的古建筑隨處可見，使這座亮麗、厚樸的江南名城散發(fā)著一股厚重的人文氣息。通谷齋在南禪寺內(nèi)，古色古香的仿古裝修，與吳老板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十分相稱。齋里擺掛著各種古董、文玩、字畫、明清家具、名家紫砂壺，令人目不暇接。

眾人品茗賞茶間，吳老板徐徐展開一幅仇英的《蘭亭修禊圖》。

吳老板說：“這畫可是祖爺爺早年花五十兩銀子購得，請人鑒定說是真品，您以為如何？”

暢快呷一口龍井，笑笑，說：“收了吧，難道吳老板連老干部水平的畫也能打眼？”

吳老板一怔，暗暗佩服，連連說：“慚愧！慚愧！”轉(zhuǎn)身從壁櫥里取出一瓷器說：“這可是我的鎮(zhèn)店之寶，明宣德景德鎮(zhèn)御窯燒造的青花海水蕉葉紋尊，請大師鑒定真假。”

暢快左瞧右看，答非所問地說：“明代青花以其古樸典雅的造型、晶瑩艷麗的釉色、多姿多彩的紋飾而聞名于世，堪稱開一代未有之奇。你這尊呢，哈哈哈，說到你心里別激動，說不到你心里也別不快哦！”

吳老板說：“大師您盡管說，我洗耳恭聽。”

暢快再呷一口龍井，清清嗓子說：“你這尊有相當?shù)哪攴荩鼭{自然，典雅古樸，用料有濃有淡，墨勢渾然而莊重，胎質(zhì)精密細膩、堅硬潔白，但白中泛青不足，釉面過于平滑，在高倍放大鏡下看不到大大小小的氣泡，與宣德年間無論什么品種的瓷器釉面都不符。后來，宣德瓷器在清朝被大量仿制，你這尊是康熙年間景德鎮(zhèn)官窯的仿制品，但也十分珍貴，值得收藏?！?/p>

吳老板聽了面不改色，隨之一笑說：“暢大師不愧是頂級專家，吳某佩服至極呀！”

暢快聽吳老板這么一說，不再言語，心想這吳老板看來真是修煉到家了。

一上午，品龍井，鑒定藏品，吳老板陪暢快游覽黿頭渚和蠡園。下午，吳老板又陪著暢快到他大姨夫家看那些舊玩意兒。

一路觀景賞花，來到位于老城內(nèi)的吳老板大姨夫家。進了客廳，落座紅木椅子上，主人招待甚是熱情。吳老板隆重介紹后，大家一番寒暄。吳老板大姨夫咸老先生從床底下拉出一只木箱，里面還真有不少舊物件。暢大師一一做了鑒定，結(jié)果無一贗品。

突然暢快抓住其中一只紫泥圓壺，暗暗稱奇。該壺通體氣格高古，韻致清絕，包漿自然，是老貨無疑。細看泥色濃紫，恰如豬肝，流直而仰，鋬環(huán)而纖，腹圜而豐，圈底內(nèi)凹，口內(nèi)設堰圈，蓋之如合符，底鐫楷書“陳和之”三字，旁鈐“和之”篆文印章，字法具晉唐遺風。這把壺難道就是奧蘭田在《茗壺圖錄》里記載的“梁園遺老”不成？暢快邊看邊想，到底是清朝養(yǎng)心殿御膳房的庖人后代??！暢快極力克制內(nèi)心的激動，表現(xiàn)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神態(tài)。

吳老板還是從他的神態(tài)里瞅出他幾分失神來，不禁暗喜，輕描淡寫地問：“暢大師，您看這件破玩意兒能值幾個錢？”

吳老板的大姨夫咸老先生忙插話道：“家父臨終前囑咐我，即使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也不得出手這把從日本回流的‘梁園遺老紫泥圓壺。它可是陳和之的傳世孤品，在無錫可以換一套高檔住房呢?！?/p>

“大姨夫，你不要著急呀，有暢大師在，埋沒不了你的寶貝?！?/p>

“好好，那就請暢大師多多費心，怎么也得給估個價，日后山窮水盡出手的時候，我心中也好有個數(shù)。”咸老先生顯得十分虔誠。

正說著話，吳老板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下來電號碼，并沒有馬上接起來，而是笑著走到院子里，一會兒回來說：“暢大師，我先告假一會兒，有點急事要回店鋪一趟?！?/p>

奧蘭田《茗壺圖錄》里有關陳和之梁園遺老紫泥圓壺的記載，如閃電般掠過暢快的大腦。他急忙起身走到院內(nèi)，對著太陽，里里外外看了五六遍，然后偷偷摸出電子秤將壺稱量，又掏出卡尺，上下左右，測來量去，但卻不回屋落座，而是站在院子里，微閉兩眼，胸口隱隱起伏，腦海里再次映出《茗壺圖錄》里的記載：“右通蓋高二寸五厘，口徑一寸五分七厘，腹徑二寸八分二厘，深一寸六分；重四十二錢弱……?！卑迪耄瑧{自己多年的經(jīng)驗判斷，這把就是陳和之的“梁園遺老”紫泥圓壺真品。

暢快的心都快躥到嗓子眼了，他暗暗告誡自己，不可驚了咸老先生。他若無其事地回到紅木椅子上坐下，慢慢品一口茶，猛吸一口煙，平復一下心情，才對咸老先生說：“憑我的經(jīng)驗，我敢斷定這是清朝末年制壺高手仿明陳和之的紫泥圓壺。盡管是仿品，但也很珍貴，算得上是一把難得的好壺。老爺子，實話對您說吧，我很喜歡這把壺。不過要論市場價格，也就七八萬塊錢的樣子，怎么也到不了十萬塊。老爺子要是想賣呢，十萬塊錢我?guī)ё??！?/p>

咸老先生連連搖頭說：“暢大師這可不行，這家伙計可是家父留下的。家父臨走時拉著我和二弟的手說出這把壺的來歷。他說抗戰(zhàn)期間，他奉命從日軍本部被派駐淮源郎公館，任憲兵大隊副隊長和諜報隊的副隊長，其實那時父親已經(jīng)是新四軍的聯(lián)絡員。一九四二年冬，奉地下黨之命刺殺日本的南京大使館駐淮源督導處頭子洪山一四郎，當潛入洪山一四郎家時，發(fā)現(xiàn)茶幾上擺放著這把壺，一看是明陳和之的紫泥圓壺，喜歡得心都要蹦出。成功刺殺洪山一四郎后，就順手帶走了這把壺。那天日本鬼子全城戒嚴，緝拿刺殺盜竊兇手，發(fā)誓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刺殺兇手和被盜的壺。當時怕敗露，就偷偷沉到郎公館的一口老井里?？箲?zhàn)勝利后，又趁黑夜從井里撈上來。老爺子再三交代，他走后，要我們兄弟倆舍命保管好這把壺，別當敗家子！”

暢大師聽得入神，插話道：“咸老爺子，這故事是您臨時編的吧！”其實他心里跟明鏡似的，早就知道這把“梁園遺老”紫泥圓壺回流中國的傳奇歷程，做夢都想得到這把“梁園遺老”壺。它現(xiàn)在就在眼前，天意?。【壏职。?/p>

咸老先生生氣地說：“歷史事實，還能瞎編？不信你去查一下淮源抗戰(zhàn)歷史資料，看看是不是家父刺殺了督導處頭子洪山一四郎！暢大師你不買壺也沒有關系，買不起更沒有關系，但你這話說的就有點對抗日英雄的不敬，更不能否認家父的抗戰(zhàn)功勞啊，大家說是不是？”說罷，甩手轉(zhuǎn)身直奔門外。

暢大師賠笑攔住道：“咸老先生，哪里！哪里！我怎么敢否認令尊的抗戰(zhàn)功勞啊！老爺子，我是真的喜歡這把壺?！?/p>

“不過，我家老二也知道這壺值錢，一天到晚跟我要，硬是說能值五六十萬元，我要是十萬元給你，那可就說不清嘍?！?/p>

暢快雙手撫摸著壺說：“我不否認‘梁園遺老紫泥圓壺重回中國的歷史，但這把壺的的確確是一把高仿壺，雖說有一定年頭，但畢竟不是真品，哪能值那么多錢？老爺子，要不這樣，我出十五萬元！”

咸老先生若有所思地說：“暢大師，你是知道的，這把壺放在我這里，就是待在床底下，我哪敢讓它露面啊？好東西就應該到它該去的藏家那里，你要是真心喜歡這把壺，正好我孫子結(jié)婚要買房，也急著用錢，你我就各讓一步，四十萬元你拿走?！?/p>

這時吳老板回來了，說：“大姨夫，你怎么不懂行情呀？暢大師給人家鑒定古玩，不分真品贗品都是按照藏品價值的百分之十收費的，暢大師要是和你計較起來，鑒定費不低于三萬元了吧。”

暢快的大腦在飛快地轉(zhuǎn)著，想著要是把壺淘得，再搞一方古硯，順帶一幅清末秀才的字，就是多出個十萬八萬塊的也值。暢快興奮得血脈僨張。

暢快說：“咸老先生，那就二十萬元。不過我得捎上你的這方硯臺和這幅字，這兩件東西也就值個萬把塊錢。成就成，不成和您交情還在。”說著，暢快放下茶杯，起身欲走。

咸老先生堅定地說：“送你那兩件無所謂，但少于三十八萬元，我再急著用錢也不賣。你剛剛不是說了嘛，生意不成，人情在。不過價格多少是次要的，主要是我要通知一下二弟和二弟媳，這種事情他們倆一定要在場，免得事后麻煩。”說著，咸老先生就讓吳老板給自己的二弟和二弟媳打電話，讓他們過來一下。

“咸老先生，你還真怕你弟媳不講理??！”暢快狠狠心說，“老爺子，我什么都不說了，三十五萬元，誰讓我喜歡呢？”暢快盤算著，若三十五萬元能拿下，就等于沒有白來一趟，真真切切撿了一個大漏。

咸老先生似乎沒有聽到暢快說的三十五萬元，面無表情地說：“三十五萬元我是覺得馬馬虎虎，但二弟二弟媳那兒……”

“大姨夫，你怎么也婆婆媽媽的？難道你做不了主不成？”吳老板在一旁打圓場道，“我給你作證賣了多少錢，還不成？”

“那……好吧。我看在外甥西哏和你的交情分上，三十五萬元就三十五萬元吧，不是這層關系，我怎么也不賣?！毕汤舷壬懿磺樵傅貞邢聛怼?/p>

暢快抱拳施禮道：“咸老爺子，把您的銀行卡號給我，我現(xiàn)場給您轉(zhuǎn)賬。”暢快急于付款，是怕咸老爺子二弟和二弟媳來了節(jié)外生枝，要趕在他們倆到來前拿貨走人。

回酒店的路上，吳老板對暢快說：“暢大師，我為你淘得‘梁園遺老絕世珍品而高興啊！”

回到酒店，暢快激動地給淮源收藏界的朋友打電話說：“你們馬上到我家里來看寶貝，不來可要后悔一輩子??！”

回到家，暢快見客廳里只有老媽一人，就問：“老媽，老爸呢？”

“他呀，在書房校對《古玩鑒賞入門》呢?！?/p>

暢快打開箱子，神神秘秘地對老媽說：“老媽，你猜這是什么？”

“你小子能倒騰出什么稀罕物？”

“老媽，你別小看我這趟，這可是奧蘭田《茗壺圖錄》里記載的‘梁園遺老紫泥圓壺。三十五萬元撿個漏?！?/p>

暢快老媽也是文化人，也被熏陶得愛壺如子，《茗壺圖錄》她讀過兩遍，卻沒有記住這件“梁園遺老”紫泥圓壺，她驚呼：“媽呀！三十五萬元你也舍得出手??！真夠大方！”

暢快說：“老媽，區(qū)區(qū)三十五萬元算得了什么！要是老爸見了，說不定五十萬元他都給人家了呢。”

說話間，暢快的幾個藏友已經(jīng)到了。

暢快把藏友請進自己的書房，說：“大家知道我今天為何急急地把你們請來嗎？”

“是呀，我們正要問你呢，不會是淘到什么稀世珍寶了吧？”

“還別說，正是！”說著他從書架上拿下一本《茗壺圖錄》，“看看吧，稀世珍寶就在這里！”

幾個藏友一頭霧水。

“大家看看《茗壺圖錄》第一個記載的是啥?！睍晨旒拥卣f。

“誰都知道是明陳和之的‘梁園遺老紫泥圓壺。難道你得到了不成？”大家更疑惑了。

“那當然！”暢快說著，打開綢緞布包，“各位請，看一看，飽飽眼福，開開眼界，長長見識！”

暢快喝口茶，清清嗓子，手舞足蹈地把如何得到這把壺的情景演繹一遍，特別強調(diào)：“這把‘梁園遺老紫泥圓壺，今三十五萬元得之，乃我暢快與之緣分，乃我亞圣齋之吉兆，更是我暢快的機遇和眼力啊！也不辱我研究員、鑒賞大師的名頭。”

正值暢快得意忘形之時，忽聽門口一聲響，驚得大家回首，循聲而望，但見暢想老爺子坐在輪椅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眉毛胡子直抖，身后是神色慌亂的暢快媽。

“老爸，你怎么了？”暢快納悶地問。

“聽你媽說，你花三十五萬元淘得陳和之的‘梁園遺老？你拿過來，我看看?！?/p>

暢快春風得意地雙手將壺遞到老爺子面前。

暢想老爺子根本沒有去接壺的意思，連瞟一眼都沒有，他揚起龍頭拐杖，狠勁一推，只聽見啪的一聲，“梁園遺老”便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暢想氣憤地說：“暢快呀暢快，讓我怎么說你呢！”

暢快撲通一聲跪在碎片跟前，大呼：“我的壺啊！三十五萬元啊三十五萬元！老爸，你瘋了嗎？”

老爺子平靜地說：“我沒有瘋，也料到你有今天。我之所以坐在輪椅上，全是因為這把‘梁園遺老紫泥圓壺??！”老爺子稍稍緩口氣，接著說，“我父親的好友咸守清老先生，將他冒死刺殺日本憲兵隊隊長洪山一四郎時得來的這把‘梁園遺老交到我父親手里。無錫的不法古玩商打聽到這把壺的下落，糾集了幾個地痞，恩威并施地逼我交出來，我咬定絕無此物，被他們打得差點喪命。后來我?guī)е遥瑥臒o錫逃命來到淮源，一天到晚膽戰(zhàn)心驚。改革開放之后，我們一家才過上安穩(wěn)日子?？墒牵缃衲闳〉昧艘稽c成績，就慢慢忘記了初心啊?！?/p>

老爺子平復了一下心情，說：“暢快娘，打開盒子，給他們瞧瞧。”

暢快媽聞言打開了手中捧著的盒子。隨著盒蓋慢慢打開，眾人不由得驚呼起來，錦盒里平躺著一只氣格高古、韻致清絕、浸潤著厚重歲月氣息的紫砂壺。

此物，正是奧蘭田《茗壺圖錄》里記載的“梁園遺老”紫泥圓壺。

這時，屋外走來咸老爺子，看著暢想，兩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