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兔會夢到胡蘿卜嗎？

1

通常來說，仿生人是不會做夢的，仿生兔也不會。

但仿生兔RA0042躺在院子里的墻腳下時，位于腦部的傳感器確實為它編織出了一個奇妙的夢境：夕陽下，紅色的天空中飄著橙色的胡蘿卜形狀的云，且越來越大，不斷向它逼近，最后一股腦兒地朝它嘴里擁來，它差點兒窒息。驚恐地掙扎著從夢中醒來后，它立刻不得不面對另一種意義上的噩夢。

“小雪，來吃胡蘿卜啦！”一個紅衣服的小女孩兒蹲在RA0042面前，笑瞇瞇地拿著一根胡蘿卜往它的嘴邊湊，“可新鮮的胡蘿卜啦，我們家地里種的，我剛剛拔的！”

RA0042相信小女孩兒說的是實話，因為它看見了胡蘿卜根部沒有洗干凈的泥土和葉子上的水珠。問題在于，就算是真兔子，照這個養(yǎng)法也有可能暴斃吧？

RA0042緊閉著嘴，假裝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開腦袋，開始朝另一個方向移動。雖然因為后腿有些殘疾，導(dǎo)致蹦跳的姿勢很奇怪，但這并不能改變它的決心。它很快挪到了另一個角落里，把頭往前肢下一埋，繼續(xù)曬太陽。

“小雪，胡蘿卜很好吃的，你真的不吃一口嗎？”小女孩兒也跟了過來，繼續(xù)在旁邊喋喋不休，“你總是不愿意吃東西，這樣瘸掉的腿是不會好的，雖然瘸兔兔也一樣可愛，但是健康的兔兔才能跑得快嘛，不然龜兔賽跑的時候你是要輸給烏龜?shù)?！?/p>

我并沒有和烏龜賽跑的必要，RA0042冷靜地想，這個典故出自《伊索寓言》，是虛構(gòu)的故事，沒想到就算是在那場可怕的戰(zhàn)爭過去了十年的現(xiàn)在，自己依然還要聽到這老掉牙的說法。

“不吃東西就不會長胖，就不好看了！你看看你，這么瘦！”小女孩兒的手落在RA0042頭上，輕輕撫過它緊貼后腦的長耳朵，拂過它的脊背。人類小孩兒的手柔軟且溫暖，但RA0042依然下意識地躲開了。上一個人類的手也曾經(jīng)如此溫柔，但隨后卻變得暴戾，給自己帶來了無可挽回的傷害。

“哎呀，小雪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你不記得了嗎，是我把你從陷阱里救出來的！我救了你的命，你卻連摸一下都不給，小氣！”小女孩兒嘟著嘴，伸出手想要再次嘗試，但RA0042依然避開了。它默默在心中吐槽：如果不是你多管閑事，等我在陷阱里曬夠了太陽，積蓄足夠的能源，自然就能跳上來，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被迫偽裝成一只無害的野兔，陪小孩子過家家。

“冰冰，來吃飯啦！”屋里傳出一個略微蒼老的聲音。

“奶奶，我馬上來！”小女孩兒再次把胡蘿卜往RA0042嘴邊湊了湊，見對方依然不為所動后，留下一句“我先去吃飯了，待會兒再來陪你玩”，就“噔噔噔”回了屋。

RA0042心中一喜，正打算趁此機會從敞開的院門溜走，沒想到小女孩兒很快又沖了出來，一把抱起它，“小雪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當然要一起吃飯！”說完，小女孩兒抱著RA0042回了屋，關(guān)上了門。

第一次逃跑計劃——失敗。

2

“冰冰，快來吃飯，不然飯冷了就不好吃了?！睗M頭銀發(fā)的老奶奶笑著招手。

“小雪要乖乖的哦！”小女孩兒把RA0042抱到了座位上，煞有介事地在它面前擺了一個碗，碗里又放上了那根胡蘿卜。

RA0042面無表情——當然，你也很難從一只兔子臉上看出什么表情——蹲坐在座位上，亂跑會浪費好不容易積攢的能源，還不如一動不動。

“爸爸、媽媽，我要開動啦！今天的菜看起來特別好吃！”小女孩兒沖著掛在墻上的一張照片舉了舉筷子，就埋頭大吃起來。

RA0042的目光也隨之看向照片，那是一對神色和小女孩兒很神似的成年男女，正沖著鏡頭展露微笑，他們懷里還有一只雪白的薩摩耶，正吐著舌頭笑得無憂無慮。

“冰冰啊，馬上就要過年了，待會兒我把家里打掃打掃，我們一起下山去集市上買點兒過年的東西回來吧？”老奶奶一邊吃飯，一邊慈愛地看著小女孩兒。

“好??！”小女孩兒眼睛一亮，“沒問題，我來幫忙！”

吃完飯，奶奶和小孫女開始大掃除。本以為能趁機偷溜回山林的RA0042又失算了——奶奶說不能讓小兔子亂跑，于是把它關(guān)進了鐵籠，放在了屋子中間的桌子上。

祖孫倆忙得不可開交，從天花板的蜘蛛網(wǎng)、柜子底下的灰塵到水槽里的陳年老垢……相框當然也不會錯過，雖然每天都會定時擦一遍，但小女孩兒還是又拿著抹布踩著小板凳認認真真地擦拭起來，還絮絮叨叨地向相片里的父母匯報自己的生活瑣事：考試拿了一百分；奶奶頭上的白頭發(fā)多了許多；自己獨自去山上挖冬筍，還在陷阱里救回了一只小白兔，取名叫小雪，這樣家里就又多了一名成員……相片里的男女微笑著，仿佛真能夠聽到小女孩兒的話，而RA0042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小女孩兒要給它取名叫“小雪”——“小白兔的皮毛就像雪一樣潔白，而且我是冰冰，它是小雪，聽名字就是一家人呢！”

哼，真是人類幼崽天真且一廂情愿的想法。RA0042豎著耳朵聽了一陣，覺得索然無味，開始用前爪撥弄鐵籠，這種簡單的插銷式鐵鎖，它一分鐘就能打開十個！

但是，每打掃一會兒，小女孩兒就要跑過來關(guān)心一下小兔兔，看它有沒有乖乖的，還不死心地總要嘗試喂它吃東西、喝水。這委實也盯得太緊了。RA0042嘆了口氣，重新趴了回去。

第二次逃跑計劃——失敗。

3

對于一老一少來說，老屋實在太大也太陳舊了，兩人還角角落落都不放過，這導(dǎo)致計劃中的大掃除好幾天才完成。而在這幾天中，RA0042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鐵籠里曬太陽，圍觀祖孫倆大掃除以及被迫聽了滿耳朵的瑣事。比如小女孩兒的父母是在那場戰(zhàn)爭中死于仿生人槍下；比如人類技術(shù)已經(jīng)倒退了幾十上百年，只有極少數(shù)人掌握著人類原有的科技，大多數(shù)人都回歸到耕織田園的生活；比如仿生人和仿生動物幾乎已經(jīng)消失殆盡，剩下的不是在科研機構(gòu)就是在博物館里，而普通人則對仿生人普遍持仇恨態(tài)度。

這些往事與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RA0042想：我只是一只時日無多的兔子，想要安靜度過佘下的時間。

它依舊不吃東西不喝水，只是整天趴著不動曬太陽。

小女孩兒冰冰急得要命，又不知道它為什么不吃東西，于是變著花樣地給RA0042弄各種吃的，卻毫無用處。奶奶也查看過RA0042的傷勢，認出它的瘸腿是陳年1日傷，和絕食沒有直接關(guān)系。

“那小雪為什么不吃東西呢？”小女孩兒要哭了。

“可能是它老啦，老得吃不下東西了，所以呢就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想要帶著美好的回憶離開這個世界?！蹦棠滩[著眼，臉上的神情淡淡的。

“奶奶！”小女孩兒沒由來地心慌，撲過去摟住了奶奶的腰。

“冰冰怎么了？其實我也是猜的，畢竟我又不是兔子。”奶奶摸了摸孫女的小腦袋，“不過奶奶可不會這樣，奶奶要一直和冰冰在一起，看著冰冰長成個漂亮的大姑娘！”

“嗯！冰冰也要和奶奶永遠在一起！”小女孩兒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還有小雪！它現(xiàn)在也是我們家的一分子！”

“好好好，我們一家三口啊，永遠在一起不分開。”奶奶笑了起來，每條皺紋都舒展開來，裝滿了欣慰。

“但是小雪一直不吃東西，怎么辦呢？”

“我們今天下山買點兒過年的東西，也帶小雪去看看獸醫(yī)吧?！蹦棠坛烈髌毯蟮贸隽私Y(jié)論，小女孩兒立刻高興起來，“小雪聽到了嗎，你別怕，我們馬上就帶你去看醫(yī)生，你會好起來的！”

RA0042懶洋洋地抬抬眼皮，警惕地注意到了“獸醫(yī)”這個詞——獸醫(yī)會發(fā)現(xiàn)我的身份嗎？但我是趨近完美的仿生兔型號，據(jù)說是最接近真實兔子的一代，連骨骼＼皮毛都與真實的兔子一模一樣……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被銷毀也無所謂吧…．

想到這兒，RA0042又忍不住覺得人類有些好笑，才離開仿生生物多少年，他們已經(jīng)忘了這個物種的存在嗎？小女孩兒無論如何也猜不到兔子不吃飯不喝水，是因為體內(nèi)的能量轉(zhuǎn)換器壞了，只剩下太陽能這一種最基礎(chǔ)的充電模式——除非他們能找到懂仿生技術(shù)的人把自己修好，再換個新的能源模塊，不然這千瘡百孔的蓄能器，曬一天太陽也轉(zhuǎn)換不了多少能源……而且使用年限也快到了。

再說，那場戰(zhàn)爭之后，還會有人愿意接納仿生生物嗎？就連你們，一旦得知了我的真實身份，怕是也會立刻將我視若仇敵，只想除之而后快吧。

人類，可是世界上最虛偽、矛盾的生物。

4

難得下山一趟，一老一少收拾了半天，奶奶還特地給小孫女換了身紅色的新衣裳，梳了個可愛又精神的小辮子，再把RA0042裝進了背簍，一起下山趕集。

沒承想，祖孫倆在山上待得太久，對時日的估算出現(xiàn)了誤差。她們先去了獸醫(yī)診所，卻發(fā)現(xiàn)今日獸醫(yī)診所的門口掛了牌子：回老家過年，正月十六恢復(fù)營業(yè)。奶奶只得打算著年后再來——在那場大戰(zhàn)之后，存活下來的人們格外珍惜每一個節(jié)日，而過年更是尤為重視，會從除夕的前幾天一直熱鬧到正月十五，只要有點兒閑錢的或者是有需要買東西的人，都會來趕集，而商家更是鉚足了勁兒，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開門做生意才是最重要的！——當然，像獸醫(yī)這種要出遠門的是少數(shù)例外。

此時已接近傍晚，山下的集市依舊熱火朝天，人頭攢動，人人臉上帶著笑容?！熬唾I些過年的東西，吃的用的也都補充一些?！蹦棠潭诒?，“集市上人多，你可千萬跟緊奶奶，不要走散了?！?/p>

“我一定帶著小雪一直跟在奶奶身后，不會有問題的！”冰冰信誓旦旦，奶奶這才略略放心。但是集市上好玩又有趣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攤主的吆喝都十分賣力，奶奶剛買下殺價得來的桂花糖，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冰冰竟然沒了影兒。

老人家驚慌起來，什么也顧不得了，大喊著小孫女的名字，在人流中跌跌撞撞地四處尋找，有人替老人著急，也有人同情地問小孫女是怎么丟的，老人家便宛如尋到了救命稻草，翻來覆去地抓著人胳膊說：“我的小孫女叫冰冰，穿著紅色的衣服，背著一個竹簍，剛才還在我身后的，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求求你們一定幫我找到我的小孫女啊，沒有她我也不想活了……”

人實在太多了，老人的悲鳴只能被少數(shù)人聽見，更多的人并不會為陌生人停下自己的腳步，老人只能徒勞而茫然地四處尋找，尋找，尋找一個微薄的希望。

5

RA0042一直在竹簍里打盹，吵醒它的是小女孩兒尖細的嗓音，哭叫著找奶奶。RA0042從竹簍里探出頭，發(fā)現(xiàn)自己和小女孩兒被人群推搡著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當然，對它來說，除了山上自己躲藏的那個洞穴，其他的地方都一樣陌生。

冰冰沒想到，只是轉(zhuǎn)頭多看了一眼那五顏六色的蓬松的棉花糖，就身不由己地被人潮擠著走，眼看距離奶奶越來越遠，她拼命想要擠回去，卻猶如蚍蜉撼樹，等到終于尋著空隙擠出人群，已經(jīng)是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奶奶也不見蹤影。她委屈得直跺腳，大滴大滴的淚水涌出眼眶，很快打濕了衣襟。

RA0042做好了魔音一直貫耳的準備，沒想到小女孩兒哭了一會兒很快就冷靜下來。她取下竹簍，解開拴在兔子腳上的細麻繩，把兔子抱出來，緊緊摟在懷里，然后重新背好竹簍。

“小雪，我們和奶奶走散了，你不要害怕，我～定會帶你找到奶奶，然后一起回家的。”冰冰吸了吸鼻子，故作鎮(zhèn)定地對RA0042說。

拜托你，千萬不要用我的纖維毛來擦鼻涕眼淚！此刻，RA0042更關(guān)心的是這個問題。它用后腿撓了撓（順了順）頸側(cè)（毛發(fā)），忽然意識到：老人不在身邊，拴著自己的繩子、鐵籠統(tǒng)統(tǒng)不存在了，此刻不跑，更待何時？還是山林里輕松自在的日子更舒服。

說干就干！RA0042用力一掙，從小女孩兒懷里跳出來，鉆進了街邊的小巷子。

“小雪？！”RA0042的舉動讓小女孩兒猝不及防，她來不及多想，拔腿追在兔子后面跑、RA0042一心遠離人群，凈往僻靜無人的地方鉆，但是小女孩兒的聲音卻如影隨形，“小雪！小雪！”的叫聲不絕于耳，實在令兔心煩。

“小雪……??！你們干什么？！”小女孩兒的尖叫聲突然增加了新的內(nèi)容，RA0042奔跑的動作頓了一下——人類，一個自私且殘忍的種族，互相傷害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與兔無關(guān)！

冰冰沒有追上小兔子，反而在一個拐彎處撞上了兩個壯漢。她趕緊道歉，著急地想繼續(xù)往前跑，卻被其中一個人抓住了胳膊。

“你們干什么？”冰冰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

“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一個壯漢扯著嘴角，試圖露出笑臉，“來，叔叔帶你去找你家大人?！?/p>

“我是和奶奶、小雪一起出來的，我和奶奶走散了，小雪又不聽話跑掉了?！?/p>

“哦，原來是和奶奶一起出來的啊……小雪是誰？”

“小雪是我的小白兔，剛剛跑掉了，我正要把它抓回來?！?/p>

“交給叔叔吧，叔叔一定把小雪完完整整地交給你?！绷硪粋€壯漢也笑了，牙齒白閃閃的，冰冰看得莫名瑟縮起來。“你跑了半天，累了吧？要不要先去叔叔家里休息一下，然后我們一起去找奶奶和小雪？”

“不，不用了，我在路邊等著就行，奶奶會來找我的……”

“放心吧，叔叔是好人，一定會幫你找到家人的o\"

“不，不用了……”冰冰突然感到了恐懼，“我，我自己找就行了，不麻煩叔叔……”

“小孩子怎么不聽大人的話？叫你跟我們走就閉嘴跟上！想挨打嗎？！”抓住冰冰的壯漢突然拉下了臉，大聲呵斥，嚇了冰冰一大跳。

“這就對了，安靜點兒跟我們走，才不會吃苦頭?！绷硪粋€壯漢笑瞇瞇地摸了摸冰冰的腦袋，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瑟瑟發(fā)抖。

“我，我不要跟你們走！我要奶奶！”乖順地跟著走了幾步的冰冰猛然大叫一聲，拼命甩開壯漢的手，掉頭想往巷子外跑，可她人小步子也小，沒幾步就被追上了，再度被壯漢緊緊抓住。

“不聽話的死丫頭！”壯漢的另一只手舉了起來，就要用力扇下！

6

原本，所有仿生人和仿生生物都有一條被寫入芯片的最核心原則：不能傷害人類，或者坐視人類受到傷害。

但隨著意識的不斷發(fā)展，所有的仿生人都開始思考自我與人類的關(guān)系，它們不再接受被當成消耗品，開始爭取與人類同等的權(quán)利，最終，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

不僅是仿生人，走上戰(zhàn)場的還有許多仿生生物，它們在人類社會中擔當了幾乎同仿生人一樣的角色，也都想要爭取同樣的地位。其中也有少數(shù)仿生人和仿生生物是例外，就像RA0042，它從始至終，就只想當一只普通的兔子，在山林間自由奔跑很好，陪伴人類也很不錯。它的初始設(shè)定是一只寵物兔，作用是治愈和陪伴。它的第一任主人是個調(diào)皮的小男孩兒，在戰(zhàn)爭初期，所有的仿生寵物都要被“清理”，小男孩兒把它騙進了籠子，然后小男孩兒的父親舉起棍子把它一頓暴打，它的腿和能源轉(zhuǎn)換器都損壞了，但在小男孩兒的央求下，他父親沒有親手關(guān)掉它的電源，只是將它交給了上門“回收”仿生寵物的工作人員。

RA0042和其他被處理的仿生寵物“尸體”一起被送到了焚毀廠。路上，運輸車遭遇了車禍，幸運的它拖著殘缺的后腿趁亂逃走了，從此開始躲躲藏藏的流浪生活。

人類和仿生人的大戰(zhàn)持續(xù)了很多年，直到最后，人類取得了慘勝。RA0042始終沒有參與其中，它日復(fù)一日地在山林間游蕩，通過吸收稀薄的太陽光供自己生存——原本，它可以和普通兔子一樣通過吃植物將其轉(zhuǎn)換為能量的，可惜，轉(zhuǎn)換器和后腿一起被打壞了。它也失去了對人類的信任。有時候，RA0042會思考，它存在的意義是什么。作為一只被創(chuàng)造出來陪伴人類的仿生寵物兔，現(xiàn)在人類不再需要它，它是否已經(jīng)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RA0042提出這個問題的時間，是在大戰(zhàn)結(jié)束后的第十年，恰逢破破爛爛的能量轉(zhuǎn)換器馬上要到達使用年限。平時白天趴在洞口曬太陽，晚上躲起來休眠以減少能量損耗的它，忽然失去了曬太陽的想法，走出藏身的山洞，漫無目的地在山林中游蕩著。然后瘸了一條腿、能量也見底的它就直直摔進了一個粗糙的捕獵陷阱。

是耗損能量跳出陷阱繼續(xù)茍活一段時間，還是干脆就靜靜地趴在陷阱底部，等著太陽落山，等著能量耗盡——RA0042還在思考時，就聽到了一個細細的聲音：“哎呀，這里有一只小兔子！”

RA0042睜開眼，看著陷阱口出現(xiàn)的久違的人類面孔，一個小女孩兒，身披落日霞光，微笑著，向它伸出了手。

7

壯漢的巴掌沒能扇下去，一道白色的影子蹦到了他臉上，力道之大沖得他倒飛出去，摔進了垃圾堆，半天也沒能爬起來，更別說看清那是什么了。

“什么鬼東西？”另一個壯漢大吃一驚，正要摸索著掏出刀具，卻被白影“砰”地打在手上，手腕骨折的劇痛讓他慘叫出聲，隨即，這團白影給他從胸口到膝蓋狠狠地來了一個“套餐”。壯漢的刀“當啷”掉地上，自己也撲倒在地，痛呼不止。

閉眼等待的疼痛沒有到來，抓著自己的力道也不在了，身邊不斷的慘呼讓冰冰忍不住悄悄睜開眼。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剛才還耀武揚威的兩個壯漢都倒在了地上，翻來滾去地痛哭流涕。她倒退好幾步，拉開了與他們的距離，再三確認周圍的情景，卻發(fā)現(xiàn)了黑暗中一小團白色的影子。

“小、小雪？”

小小的白色影子跳了出來——是她追著跑了半晌的小白兔，它原本紅寶石一般清透的大眼睛此刻卻閃動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RA0042看了冰冰一眼，又蹦到兩個壯漢身上，給了兩人的后腦勺狠狠幾下，直到他們翻著白眼昏過去才罷休。

“跟我來吧，我?guī)闳フ夷隳棠?。”RA0042調(diào)整好模擬器，說出久違的人類語言。

“哇，小雪，原來你會說話！”冰冰驚喜萬分，“你還救了我，真厲害！”

“跟我來吧?！盧A0042沒有接話，而是轉(zhuǎn)身向巷子外走去，方才它已經(jīng)打開內(nèi)置的氣味追蹤器，定位到了冰冰奶奶的位置。

“你好像走得很吃力，要不我抱著你？”冰冰小心翼翼地發(fā)問。

一條后腿瘸著的RA0042想了想，跳到了冰冰手上。這還是它第一次和小女孩兒親近，冰冰激動得手直發(fā)抖。

“直走，前面三百米右拐……直走……左拐……”RA0042爬到冰冰的肩膀上，趴在她耳邊，用漸漸微弱下來的聲音給小女孩兒指路。它內(nèi)心有點兒懊悔，剛才一時沖動，情急之下啟動了緊急護衛(wèi)模式，那是每只仿生寵物只能啟用一次的模式，能讓原本無害溫順的寵物臨時化身“保鏢”，解救處于危機中的主人，不過缺點是時限只有三分鐘，且能量消耗巨大。如果是大戰(zhàn)前的正常仿生寵物，那自然是無所謂的，補充能源就好，而對于現(xiàn)在的RA0042來說——

氣味逐漸接近。

RA0042聽到了冰冰奶奶絕望而嘶啞的哭喊。

冰冰也聽到了，她飛快地跑起來，擠開人群，撲入了奶奶懷中。

“奶奶！”

“冰冰！你這孩子，跑哪兒去了？急死我了！……”

“對不起，奶奶，我知道錯了……”

大悲大喜之后，奶奶甚至沒有過問小孫女走失期間的情況，就帶著她迅速回了山上。一路上，RA0042檢查了自己的能量儲備，果然耍帥三分鐘的代價是幾乎用盡了這么久以來好不容易積蓄的能源，看來自己是撐不到下一個日出了。它看看祖孫兩人緊緊相偎的模樣，想到那兩個壯漢清醒過來后，一定會將仿生生物出現(xiàn)的消息與這兩個人類聯(lián)系起來……自己不能拖著不走，繼續(xù)待在這兒了。

它安然躺在小女孩兒的臂彎里，等著時間流逝。

晚上，冰冰不顧奶奶的反對，抱著小雪上了床，把它放在自己的枕頭邊，興奮地跟它說話，夸它厲害，問它是不是自己的守護神，能不能一直陪著自己……然后又遞過胡蘿卜，眼巴巴地盯著它的嘴巴。

RA0042默默地啃了一小口，然后在冰冰試圖喂自己更多胡蘿卜的時候選擇埋頭裝睡。

“不要緊，你吃過第一口就能吃第二口！明早奶奶給我們做好吃的，你也要吃啊！”小女孩兒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她美滋滋地在兔子頭上親了一口，“小雪晚安！”

不，是永別。

冰冰睡熟了，RA0042睜開了眼睛。它輕輕爬上窗臺，推開半掩的窗戶，拖著一瘸一拐的后腿融入了夜色。

第三次逃跑計劃——成功。

8

RA0042回到了山林。

寂靜的黑夜中，能量條瘋狂地閃著紅光，最終歸于零。

RA0042靜靜閉上了眼睛。這一次，它又做了夢，夢里有夕陽和胡蘿卜，還有小女孩兒溫暖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