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初升的旭日,我們出發(fā)了。
兩艘飛翼并行掠過彌漫著氤氳霧氣的開闊湖面,無聲無息,向著不可捉摸的宿命前行。
越過馬拉維湖的銀色長堤,飛翼在壁壘森嚴的城市前停了下來,如懸在空中,兩枚寒光閃閃的燕尾飛鏢,這是暴風前的平靜。
我的千軍萬馬正在身后,洶涌澎湃地聚集!
馬拉維湖漲潮了,以難以想象的壯闊。飛翼上,我的異獸少了一頭——“猰貐”正憑借雷達回聲探測,以海豚般的游速,潛入幽深的湖底。
馬拉維湖由地層斷裂形成,其潮漲潮落的秘密在于湖底巨大的地下水體。湖水從最深處的數(shù)道孔洞,泄入縱橫交錯的地下水系,巨大壓力導致斷裂帶巖石縫隙中的地下水位提升,水從山谷和湖床重新注入湖中,周而復始,漲落不息。
8時31分
湖底706米深處,龍貓般的猰貐擺著石墨烯柔性腳蹼,吃力地推動一塊塊石頭,將最后一個巨大孔洞堵住。我從VR追蹤“視界”上緊張地盯著,這游魚般的水下精靈,翻滾著粗壯的身子,來回游弋。它千方百計,尋找著形狀合適的卵石,填補孔洞剩余的縫隙,卻始終差了一道寬寬的口子。湖水仍在瘋狂下泄,距離給它的時間只有3分鐘了。猰貐回頭望了望我,就一頭扎了下去,把自己填進那道最后的孔隙。我呆呆看著它海豹般的尾鰭,痙攣似的不住抽搐,此后,再也一動不動。
洶涌的湖水無法溢泄了,由周邊山野不斷涌入的水流,漫卷成滔天洪潮!
9時17分
“白澤”如一支離弦之箭,從我駕駛的飛翼上,緩緩開啟的艙門,躍下一望無際的草原。
它一騎絕塵,直向一片恢宏堡壘而去。很快,它沿著城市外環(huán)疾馳,速度比笨重的夔牛迅捷得多,仿佛一支鉛筆在綠色畫紙上,快速劃出的一條弧線。這明目張膽的挑釁行為,立即吸引兩艘“風雪”同時升空,向它左右夾擊而去。
9時21分
那終將吞沒永生之城的千軍萬馬來了!
高達13米的巨大潮峰,呼嘯著,轟鳴著,以雷霆萬鈞之勢,驟然越過不堪一擊的整道堤防。在奔騰漫溢、傾瀉八方的滔滔駭浪中,馬拉維城一片汪洋,所有低矮的建筑以及地面的人工智能軍團被一掃而空。
我的飛翼當先發(fā)動,像一匹奔騰而出的烈馬!很快,從升降機坪緊急起飛的最后兩艘“風雪”,由灰蒙蒙的城市上空,同時向我奔襲而來。
要的就是這個!
斯蒂法妮出擊了,編號為“Hover M11”的飛翼繞過空戰(zhàn)區(qū)域,直撲城市中心,那座高崗之上的數(shù)據(jù)中心大廈。
9時33分
我從VR視窗望去,“白澤”在飛馳中不斷變速轉(zhuǎn)向,躲過一排排密集的子彈,周邊的數(shù)只黃蜂也迅速尾隨而來。
空曠的原野上,“風雪”調(diào)整著飛行的高度和速度,終于將它一步步逼入絕地——一座峽谷邊高聳的懸崖。從“風雪”上探出幾條長長的碳纖維套索,如章 魚的腕足般向它纏攏而來。
白澤沒有減速,反而越來越快。天地間仿佛一無所有,只有它風馳電掣的身影。
我從沒見過異獸爆發(fā)出如此極盡的速度,還有凌空躍進時的酣暢弧度。某一瞬間,我恍惚覺得它會穿崖而過……
從崖壁跌落的幾縷塵土,輕柔覆蓋在“白澤”變形、燃燒著的身子上。兩艘“風雪”緩緩盤旋,在它小小尸體的上空。
我的眼角漸漸濕潤了,為白澤,也為猰貐,還為了終將不屈的命運。
9時40分
斯蒂法妮的飛翼停靠在“永生之城”的樓頂露臺,“玄蜂”展開輕薄的常溫超導雙翼,射出艙門,直撲樓梯間。
它剛越過幾堆雜亂的廢棄箱柜,卻聽一聲低沉的嘶吼,幾乎被埋伏其中的一頭獠牙利齒的猛獸一口咬住。
那頭怪獸身長足足3米,面目猙獰,骨肉強健,渾身披滿寒光閃閃的倒刺,形如冰河時期的“殘暴獅”。它輕輕搖晃著棱角剛勁的腦殼,一雙三角眼發(fā)出幽幽藍光。
“窮奇”!
正與兩艘“風雪”纏斗不休的我,和被迫退回飛翼的斯蒂法妮都明白,時間緊迫,情況每分每秒都在變化。一旦被突如其來的洪流,沖得七零八落的AI戰(zhàn)警重新集結(jié),對大樓實施緊急警戒,我們不再有任何機會。何況,離最后的“行刑”時間,不到20分鐘了。
窮奇漫不經(jīng)心地向飛翼逼近。
玄蜂收攏兩翼,頭頂探出一根寒光閃閃的碳鋼銳刺,向窮奇一次次俯沖,直擊它的“傳感器”雙眼,但幾次險些被窮奇的巨爪揮到。
只有狴犴還是靜靜的,默然俯臥在飛翼不遠處。它的速度不亞于窮奇,攻擊力無疑也是異獸里最強的。我情急之下,想直接向它下達指令,可還是忍住了,這畢竟是場實力懸殊的較量。
毫無懸念,戰(zhàn)斗很快結(jié)束了。
窮奇健碩的身軀突然躍起,粗壯的前爪踏向狴犴。那兩只“腳爪”是兩部電磁脈沖粒子束發(fā)射器,可以發(fā)出五千度的高溫離子流。狴犴斜刺竄出,堪堪避過,身旁的幾塊樓板竟被“踏”得粉碎。
窮奇扭轉(zhuǎn)身形,對狴犴展開一輪瘋狂地拍擊和撕咬。狴犴東躲西藏,幾次反攻卻像撞在山墻上,稍一閃失,被窮奇掃了個趔趄。
玄蜂急了,渾身繃得筆直,如一支離弦之箭,凌空向著這頭渾身硬鎧的家伙全力刺下來。
狴犴也順勢蓄力,納米離子體電池進入功率爆發(fā)模式,矯健的身軀像一張拉滿弦的弓。
腹背受敵的窮奇猛地直立起來,強健的雙爪揮舞著,側(cè)頭一口將玄蜂咬成碎片。
就在窮奇轉(zhuǎn)身的一刻,狴犴動了,像一柄寒光熠熠的鋼刀!
我甚至沒看清它的動作,但是,它動了。
狴犴那副鋒利到仿佛可以切斷分子的石墨烯伸縮構造雙爪,從窮奇唯一薄弱的咽喉處穿了進去——一切就發(fā)生在電光火石的瞬間。
它輕盈落地,依然寧靜,身后是窮奇重重的倒地聲。
中控視界上,斯蒂法妮和狴犴的身影終于進入大樓,我長舒一口氣,可僅此而已。
9時53分
飛旋而來的一枚枚子彈,從飛翼旁呼嘯而過。我集中注意力,駕駛飛翼在高速躲避中急停急轉(zhuǎn),像一只穿行在疾風驟雨里的海燕。
追逐“白澤”的兩艘“風雪”現(xiàn)在也回防了,四架戰(zhàn)機隨即對我形成合圍之勢。
苦苦糾纏多時、機身和機翼上千瘡百孔的飛翼,登時危機四伏,險象環(huán)生。在機頭揚起一連串四濺的火花后,它搖搖欲墜……終于傾斜著,急速栽落下去。
我棄機了。
駕駛室頂棚向兩側(cè)猛地開啟,強風像雪崩一般涌了進來!與此同時,我的座椅艙“嗤”地一聲,如一枚騰空而起的導彈,射進這災難籠罩的末日世界。
一排子彈如怪鳥般尖利嘶鳴著,從頭頂打了下來。徹底完了,我身體縮緊,睜大了驚恐的眼睛。就在此刻,一道凌厲的弧線,從半空斜刺里過來,擋在我身前。我能感到它迅速轉(zhuǎn)向所激起的強烈氣旋,撲面而來。
斯蒂法妮的“飛翼”!
可它只是暫時保護了我的安全,確切說,不到1分鐘。那艘“飛翼”中彈后,飛速旋轉(zhuǎn)著,如斷線風箏般墜向漫卷大地的滾滾洪流?,F(xiàn)在,攻擊我的4艘“風雪”如同盤旋在獵物上空的鷹群,一擊不中的它們,紛紛調(diào)轉(zhuǎn)飛行姿態(tài)。很快,密集子彈又將從天而降,我再無逃生的可能。
就在4艘兇悍的戰(zhàn)機,從半空中齊齊俯沖下來的一刻,奇跡終于發(fā)生了。
9時59分58秒
一切停止在結(jié)束的瞬間。
不可一世的“風雪”,沒有發(fā)出怒吼的火舌,也沒再改變加速下行的姿態(tài)。它們像一群受傷的麻雀,直直沖向大地,墜落在一片洶涌澎湃的海。
我知道,斯蒂法妮得手了。她憑借物理外掛的方式,野蠻侵入“永生之城”中控站的數(shù)據(jù)庫后門,用一枚“數(shù)字核彈”病毒,攻破“深淵”歐洲中心總控站的核心系統(tǒng),整個AI世界轟然倒塌!
我在舒緩下來的天風里徐徐上升,座艙的動力系統(tǒng)加速啟動,讓我像一只自由飛翔的鳥。
在灑滿溫煦陽光和飄浮輕柔云霧的長空中,我凝望著重獲新生的“永生之城”和水天無界的整個世界,仿佛看見蘭蒂斯破涕而笑的清麗面容,以及最后的人類劫后余生的無比慶幸。
大概是的,人類將如萬物般自由生長,從文明的起點,以最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