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弦咬咬牙,另一只手繼續(xù)揮舞著刀刃隨隊伍一同前進。暗淡的光芒中,幾個蒼白的身影與他飛速擦肩而過,逆向而行,宇航服上貼著代表三號倉的紅色貼紙。他微調(diào)噴口讓身體旋轉(zhuǎn)起來,這樣即使刀尖刺破宇航服也會被堅實的布料卡住。同時瞅準那模糊的白色一下刺了過去,刀尖傳來堅硬的觸感然后滑開。只是刺中頭盔,陳弦一陣失落,但隨即又被更大的僥幸所淹沒。用自己的手去結果一個陌生卻離自己咫尺之遙的生命,這在一年之前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設想的,但如今,他要守護的是一座必須由尸骨鍛造而成的高塔,而刀尖是唯一的憑借……他躲過了這一次,但他的刀,總有必須刺中的時候。
兩支編隊完全交錯開,分別在艙室兩側停下,相互對峙著,第一回合結束。陳弦趕忙在被刺中處摸索著,萬幸宇航服沒有破損,刀尖被厚實的布料卡住沒有刺進去。他長出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
“第一回合結束,雙方重新列陣?!彼凰坏穆曇魪臒o線電中傳來,“如果宇航服被割破,請出列?!?/p>
長久,頻段里只有沙沙的沉默。從雙方陣列中,幾個人同時出列,漂浮到艙室的最中央。然后懸停在那里。
“按照規(guī)矩來吧?!彼沟俜艺f。
起初是一片寂靜,然后在頻段的背景噪音中,某種低沉的聲音開始慢慢揚起,那是兩軍全部戰(zhàn)士在無線電頻段中共同發(fā)出的低沉和聲?!皢琛?,那呼號的聲音相互交織,彼此和鳴,如同古老的荒原上億萬萬匹列陣的奔馬,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壓過天際。一陣痙攣沿著脊柱一直攀上陳弦的后腦,仿佛自己也被這潮汐般無可阻擋的聲浪所淹沒。這是致敬么?還是……某種對于死亡和終焉無可奈何的奔赴?他只覺得頭暈目眩,心臟在胸膛內(nèi)側悶悶地顫動著,好像每次跳動都是今生最后一次。
“你們是英雄,神會聽聞你們的祝禱,將你們引向祂的國度,因為你們……守衛(wèi)了神圣的規(guī)則。”斯蒂芬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輕聲說。
然后,陳弦看見,在他前方,那些被刀刃刺中的戰(zhàn)士們在脖頸上摸索著,然后,氧氣沖出,頭盔猛地和宇航服分離,撞到艙壁上卻毫無聲息。借著微弱的燈光,陳弦隱約能看見那些蒼白的人影在光影的邊緣滾動旋轉(zhuǎn),如同卷集在波濤中溺亡的死尸,被無可阻擋的潮汐一遍遍沖上布滿浮藻的岸邊。頭顱的筋肉痛苦地痙攣著,血管因為急速失壓而腫脹如樹根。他們因痛苦而翻滾著,發(fā)出無聲的哀嚎,陳弦?guī)缀跄芟胂蟪鋈~脈般的血絲一層層涌上不斷腫脹的眼白,直到真空和極寒將生命的最后一絲掙扎徹底淹沒。
等到最后一點掙扎也悄無聲息,另外幾名戰(zhàn)士從隊伍中出列,將他們漂浮著的氧氣罐回收,然后費勁地把僵硬的軀體從宇航服內(nèi)拽出來。隨后在陳弦身后,艙門旋開,那在真空中凍硬的身體經(jīng)過一雙雙手和手之間的傳遞,一點點朝著另一個艙室挪去,如同希臘人傳遞著戰(zhàn)死的英雄,將骸骨拋向海洋。等那尸骸傳遞到陳弦面前時,他幾乎不敢直視那凝固在結霜面孔上的神情,只是低垂著眼瞼,將那已如鋼鐵般僵硬的身軀向前推去。
突然,他的余光掃到了暴露在真空中的頭顱,電光火石之間,那面孔上殘留的神色徑直沒入他的眼簾。被凝華的寒霜覆蓋的面龐之上,沒有任何痛苦的蹤跡,取而代之的是平靜得近乎歡欣的神色。他只是閉著眼睛,好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緩緩睡去。
陳弦不是第一次看到被真空處決的尸首了,沒有鮮血四濺,沒有利刃和子彈撕開皮肉,只有噎在空無一物之中的無聲嘶吼。但當你望向他們的眼睛,結霜的眸子里沉積著的是宇宙一般無盡的黑暗。
某一天,當陳弦從睡袋里驚醒時,一陣紛亂的噪音在艙室的另一頭響起。
“陳,拿起我給你的刀,過來。”斯蒂芬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語調(diào)卻冰冷高亢,如同將軍審視俘虜般威嚴。陳弦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手忙腳亂地從睡袋中脫出,飄到艙室的最中央。那里幾個穿宇航服的身影環(huán)繞在一起,頭盔偏振膜下的面孔是一片陰影。然后,他看見了被他們環(huán)繞著的另一個不穿宇航服的人。
“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