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二則

云朵

方甲和云朵在他們兩個人的合租屋里舉行了具有浪漫色彩的燭光晚餐。一是慶賀云朵二十六歲生日，二是方甲為云朵明日乘飛機去美國得克薩斯州就讀醫(yī)學博士送行。手機連接的音響里播放著法國鋼琴藝術表演家理查德·克萊德曼演奏的《夢中的婚禮》。

“方甲！我愛你！等我讀博歸來一定和你結婚?！狈郊c點頭。云朵含情脈脈地望著方甲，又說：“你不用暗示，我心里明白?！碧峒鞍凳?，他們都向墻壁上的一幅水晶畫望去。這幅客廳里的水晶中堂畫仿佛催生了他們的愛情。畫中綠樹、青石、溪流、金光照射，樹下一對金色的鹿機靈地張望著，畫空靈、虛幻，寓意神秘、高貴、浪漫的愛情。

那時他們正在讀研二，方甲在圖書館里認識了云朵。云朵一沒課準在圖書館看書學習，像長在圖書館里的一束花朵。方甲保持每周去圖書館三次的習慣，他很少借閱圖書，主要喜歡那里的環(huán)境，安靜、自在，適合靜下心學習。云朵的容貌吸引了方甲，她長得像女演員趙麗穎，他幾次搭訕她，她聽而不聞。情急之下，他脫口而出，神仙姐姐！云朵笑了，你看神仙劇著迷了。兩人有了話題就開聊了，但云朵給方甲畫下一條紅線，兩人除了不談愛情其他什么都可以談。一次，云朵問方甲知道什么是“啞巴稈”嗎？方甲說他不知道。你們城里人當然不知道了，我們鄉(xiāng)下的莊稼人都知道什么是“啞巴稈”。一片玉米地里總有幾株長得又高又壯、綠油油的玉米，好看不結玉米棒子就叫“啞巴稈”。我爸說我姐就是“啞巴稈”。

云朵的姐姐叫云彩，比云朵長得還漂亮，但不愛讀書，初中畢業(yè)沒有考上高中就下田干活了。有一年云彩因想買一條花裙子與母親發(fā)生了爭執(zhí)，一氣之下去了省城打工，給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賣房，一年后嫁給了公司老板成了闊太太，讓村里人好一陣眼熱，都詫異，農村姑娘咋一進省城就變成了金鳳凰。然而好景不長，當她再次回村時已斷了一條腿，丈夫和她離婚了，她一氣之下從住的二樓上跳了下去。從那以后云彩再也沒有離開過村莊。

研究生畢業(yè)之后，云朵和方甲到醫(yī)附院實習上班，為方便他們在學校附近合租了一套兩室一廳。一天，云朵回到出租屋見多一幅水晶畫，云朵說，好看。方甲說，你知道為什么掛這幅畫嗎？云朵搖搖頭說，不知道。方甲說，這幅畫能讓你一月內開口說愛我！要不然我們真成了哥們兒。云朵說，真的嗎？你覺著吹牛不報稅吧！方甲說，不信等著瞧，不要低估了我這個心理學研究生。不久，云朵的好友李佳被男友甩了，她抱住云朵號啕大哭。李佳走后，云朵失落感頓生心頭，他牽住方甲的手說，我愛你！方甲緊緊握著她的手說，是水晶畫的心理暗示讓我們牽手！云朵說，我說不是，你說是就算是吧。

云朵是她導師最后收的一個關門弟子，師哥、師姐們都很關心她這個小師妹，在他們的幫助指導下云朵考入美國得州的一所大學。云朵很猶豫，不知讀博的路上會發(fā)生什么，不知異國他鄉(xiāng)是什么樣子，到那里心情、感覺如何？方甲說，得克薩斯州華人較多，生活習慣、飲食比較接近。方甲堅定云朵的信心，云朵說，到國外什么都不懂，會不會做錯什么？會不會犯什么錯誤？你希望我怎么做、對我有沒有什么要求？云朵一下子變成了小孩子。方甲說，不懂學、錯了改、遇事堅持原則不犯錯誤，至于要求嘛，不拿“綠卡”。云朵說，別忘了，我是一名共產黨員。

云朵到得州的第一個星期日早晨給方甲發(fā)微信說，好想你！我想回國，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你……話沒有說完她已泣不成聲。方甲說，你受什么委屈了？云朵說，什么委屈也沒受，想你。方甲說，幾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安心學好你喜歡的血液病研究，說一說得州吧。云朵說，來到這里，剛好趕上牛仔競技，大街上熱鬧得很，不愧是“世界牛仔之都”。另外，得州的中餐基本算正宗，亞洲餐也常見，韓國菜、泰國菜、越南菜等等，我喜歡吃墨西哥卷餅，德州扒雞也不錯。方甲說，祝你天天開心！云朵說，祝你天天想我，下周再聊。

光陰荏苒，時光穿梭，三年時間很快過去，云朵拿到了博士學位證。2020年3月19日，云朵給方甲發(fā)一條微信說，連續(xù)三天核酸檢測呈陰性，我已向中國大使館申請近日回國，手續(xù)很快辦完。方甲終于盼來了云朵的歸期，他打算給云朵做最愛吃的幾道菜，排骨燉玉米、青椒炒雞蛋、干炸河蝦、水煮西藍花。

2020年3月23日，云朵又給方甲發(fā)了一條微信說，情況有變，這里的疫情已蔓延開來，我已停辦了回國手續(xù)，聽說國內疫情已得到控制，我現(xiàn)在回國不妥，等這里的疫情緩解我再回國。

方甲給云朵發(fā)一條短信說，我支持你。他抬頭看天，天空晴朗，美麗的藍白云讓他凝思遐想。

狼和羊

冬是一位畫家，小有名氣。他在市文聯(lián)召開的文藝工作者座談會上認識了詩人雪。共進午餐時畫家冬走到詩人雪的面前敬酒，他說，大家不用介紹，我們認識，她是雪。

詩人雪眼睛一亮說，不會吧？從未見過，你怎么知道我叫雪？畫家冬說，我們前世有緣，今生有約。一桌人都笑了，有人說，你是想蹭美女熱度吧！冬說，開個玩笑，原因是我們的美女詩人雪與我的一幅畫重名撞臉。冬從包中取出一本畫集，一幅工筆人物畫《雪》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畫場中大雪紛飛，濃墨與淡墨的巧妙結合使灰蒙蒙的天空落下的雪片閃著亮光，仿佛能聽見雪落的聲音。雪地里走來一位身材修長的女人，她皮膚白皙，身穿灰白色鴨絨衣，脖子里系一條紅絲巾，給人以干凈整潔氣質優(yōu)雅的感覺，她口中呼出的熱氣仿佛飄著蘭香撲面而來。畫中美女與詩人雪撞臉，像極了，大家無不稱奇。此畫作曾入選國家級畫展。

會后很久的一天，雪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后五位是66629，她遲疑一下說：“你是，哦，想起來了，大畫家冬?！睂Ψ阶稍兦嗌娇h有什么好的景區(qū)。很快，冬的微信里有一條旅游宣傳信息。狼羊山景區(qū)位于青山縣西部86公里，在深山里的山水鄉(xiāng)，這里風景如畫，到處有詩情畫意，猶如人間仙境......

冬打雞血一樣興奮，他背上畫夾，自駕車來到狼羊山寫生。景區(qū)果然風景如畫，美不勝收。導游說，大家知道這座山為什么叫狼羊山嗎？看見山頂上那塊石頭了吧，它像什么？有一個人說，像一只狼。接下來都驚呼，像一只真狼。登上一座山，一道瀑布掛在眼前，又登上一座山，又一道瀑布掛在眼前，瀑布連著瀑布，山連著天。導游說，大家再看山頂上那塊石頭像什么？有一個人說，像一只羊。接下來都驚呼，像一只真羊。導游說，山頂上的那一塊石頭是變石、奇石，在那個角度看像一只狼，在這個角度看像一只羊，狼羊山由此而得名。

冬去過不少名山大川寫生，畫出不少好的山水畫，他崇尚天地人萬物自然和諧，早在美術學院上學時就很崇拜印象派畫家。他信奉儒家思想，中庸之道，凡事皆可折中、和諧。比如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人與動物的關系，動物與動物的關系都應該是和諧而美好的。狼羊山佐證了他的思想正確性，忽然來了靈感，一股創(chuàng)作沖動在心中奔涌，心中勾畫出一幅《狼和羊》的畫作，他感覺此畫能獲大獎，激動不已，想讓雪分享他內心的喜悅。他打電話說，非常感謝你推薦的景區(qū)，讓我搜集到了重大畫作素材。雪說，是嗎？聲音悅耳動聽。冬說，方便的話回去時順便到你們青山縣城登門拜訪你和你的愛人。雪說，不方便，我愛人出差了。冬說，那好，來日方長。

后來，冬和雪時常通過微信聯(lián)系，時間長了，冬知道雪已離婚多年，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帶一個六歲多的女兒生活，其艱辛不易是自然。冬說：“你是女強人?！?/p>

雪回應說：“我沒有那么堅強，曾經(jīng)的我是一個人靜靜地崩潰，又慢慢自愈。剛離婚的那一年多是最難熬的日子，夜夜失眠，害怕天黑，夜黑暗而又漫長。我想也許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會有一段最難熬的日子，熬過去了，人生將變得美好而遼闊，從而使我走出了黑暗?！?/p>

冬說：“座談會那天見你穿紅風衣真好看，很有氣質，光彩照人，亮人眼睛?！?/p>

雪說：“總以為自己還年輕，卻忽落了歲月的腳步，當身邊的一道道風景變成了回憶，卻忽然發(fā)現(xiàn)風景依然在，人已非少年?！?/p>

冬說：“不要感嘆青春飛快的腳步，你還很年輕、很美麗，過去的歲月如歌，今后的歲月風景這邊獨好?！?/p>

雪說：“感謝你的厚愛和安慰?！?/p>

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冬給雪發(fā)消息無回應，雪越不回消息冬越發(fā)思念，情急之下，冬給雪謅了一首情詩《冬和雪》。

冬說，見笑，班門弄斧了。雪秒回說，66629這個號碼用多久了？冬說，一直在用，近二十年了。雪說，66我很喜歡，六月二十九是我的生日。冬說，哈哈，緣分。雪說，巧合。冬說，那天聽了你的婚姻傷痛，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讓我情不自禁地落淚，一夜無眠，能想到你當時是多么的痛苦，在黑暗、孤獨中煎熬。我多么想給你一個溫暖的懷抱安慰你，我多么想給你一個肩膀讓你靠。雪說，一切都過去了，云淡風輕，自由自在，現(xiàn)在感覺良好。謝謝你！

距上次對話一周后的對話：

冬說：“雪！我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你，夢里夢外全是你，真的好想你，你想我沒有？”

雪說：“很抱歉！是不是我讓你誤會了？讓你產生了錯覺？如果是的話，我今后一定注意，真的很對不起?！?/p>

冬發(fā)個十分生氣的表情動畫，說：“問世間情為何物？問世間愛是什么？”

雪說：“經(jīng)歷了糟糕的婚姻，沒有經(jīng)歷過愛情?！?/p>

冬說：“有沒有人告訴你我們之間的關系是什么？是錯覺嗎？假若我們倆都認為是錯覺，只能說一個是癡一個是傻。”

雪無回應。冬說，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呀！過了十分鐘，雪繞開話題說，你不是想來見我嗎！說是給我一個驚喜嗎！來吧！我等你。

冬見到了雪，他送給她好大一個驚喜，他的畫作《狼和羊》榮獲國際大賽二等獎。畫面上一座山，山險峻、清秀而不失厚重，山澗溪水潺潺，急處水花飛濺，緩處清流平靜。畫中有動有靜，有虛有實，鮮活靈動。半山腰凹陷一個小窩，窩中有兩個奇石，一個像狼，一個像羊，狼和羊緊挨著朝右側臥，其親密無間、和睦相處成奇觀。

雪在家中為冬準備了晚宴，本來雪是讓冬喝白酒，為了喜慶他們都喝了紅酒。在昏暗的橘紅色燈光下他們舉起酒杯，紅酒在杯中轉動，隨著清脆的碰杯聲，雪說，祝賀你的成功！冬說，謝謝你！是你讓我搜集到了《狼和羊》的創(chuàng)作素材。他們很激動，雖是第二次見面，但都感覺很熟識，沒有半點拘謹，一切顯得那么自然而然。他們邊飲酒，邊吃飯，邊聽著多功能電扇音響播放的韓紅和孫楠唱的《美麗的神話》。冬對雪的女兒像親生的一樣，一會兒給她夾菜，一會兒叫她的名字小小，雪端上她的拿手飯酸辣面葉放在了冬的面前，儼然像一家人一樣溫馨甜蜜。

晚飯后，小小早早地進臥室睡了。冬和雪繼續(xù)閑聊，聊到深處雪說出了她離婚的原因是家暴。雪和丈夫是經(jīng)人介紹認識，婚后的第一年里倆人說不上恩愛日子也能湊合著過。日子長了，丈夫時常無緣無故地發(fā)火，稍有不順就對雪拳打腳踢，事后再向雪哀求，原諒他的過錯，然而，隔一段時間又是拳腳相加，一次次的打罵，一次次的原諒，雪就是這樣忍氣吞聲地和丈夫過日月，她對自己說再忍一次吧，再忍一次吧。讓雪難以容忍是最后的那一次，那時她已懷上女兒小小七個多月，還扛著大肚子做家務，丈夫一進家門就罵咧咧，且罵個不停，雪和他爭執(zhí)兩句，他拿起盛滿熱水的茶瓶朝雪的頭上砸去，雪用胳膊擋去沸水澆到她的上臂，至今臂上還留一個大疤。雪徹底絕望，她和丈夫的婚姻終于走到了盡頭。雪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冬用紙巾擦去她臉上的淚水，然后握起雪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給她以安慰。冬說，抱歉！讓你想起了傷心的往事。雪說，沒什么，都過去了，云淡風輕。冬說，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冬從雪的家中出來，天空里下起了小雨，他沿著馬路朝著來時訂的云海賓館走去，他激昂高亢的心情跌落到谷底。雪的遭遇幾乎顛覆了他的處世哲學，若不是聽了雪的親歷誰也改變不了他根深蒂固、早已固化了的認知?，F(xiàn)在他認為一味的和諧是美好的理想主義、虛無主義。狼和羊永遠是不可能和睦相處。

小雨錐濕了路面，秋風夾雜著秋涼，雨不大淋濕衣服，冬渾身有一種不曾有的涼意，心里濕潮潮的。他從包中掏出獲獎畫作《狼和羊》撕碎扔進了路邊的垃圾箱里。

作者簡介：

韓世奇，河南省寶豐縣人，現(xiàn)供職于寶豐縣文聯(lián)。作品《白裙子》《八蟹圖》《佛心》《槐安》等散見于《青春》《百花園》《微型小小說選刊》等期刊，其中《白裙子》榮獲第二屆青春獎大賽三等獎。

責任編輯/王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