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斗“醉翁”

政見不合

提起鐵面無私包青天，那是不畏權(quán)貴、為民請命的代言人。實際上，諸如“鍘美案”“貍貓換太子”都是民間傳說，真實的包拯是沒有審過這些案子的。案子雖是編的，但包拯的為人是真。可即便這樣，還是有不少人說他壞話，其中最有名的，當屬歐陽修。

包拯生于宋真宗咸平二年（999年），歐陽修生于景德四年（1007年），包拯比歐陽修大8歲。包拯的父親中過進士，后來不知道為什么退居鄉(xiāng)里；歐陽修早年喪父，家世也不算顯赫。

包拯于宋仁宗天圣五年（1027年）考中進士，名次不詳；歐陽修在天圣八年（1030年）甲科14名進士及第。據(jù)傳，歐陽修本來是可以中狀元的，但鋒芒過露，眾考官欲挫其銳氣，促其成才。實際上，歐陽修的排名被挪后，更可能和朝廷黨爭有關(guān)。包拯不如歐陽修才華橫溢，但不到30歲就中了進士，也算是“考場達人”，非尋常學(xué)子可比。

步入官場后，歐陽修雖仕途坎坷，卻是活躍的風云人物。包拯則由于家庭原因，基本游離在官場邊緣，算是耽誤了10年。直到景祐四年（1037年），包拯才獲授天長（今安徽滁州天長縣）知縣。之后倒是升遷頗快，到慶歷三年（1043年），包拯回到朝廷，進了御史臺，成為朝廷監(jiān)察系統(tǒng)的一名官員。提攜他的人，是御史中丞王拱辰。

王拱辰是歐陽修那一榜的狀元。有傳言說，由于殿試之前，歐陽修是禮部試第一，榜狀元本來是志在必得，他還特意做了件新衣服。結(jié)果這件衣服被王拱辰試穿了，沾了靈氣，狀元就落到了王拱辰的頭上。傳言歸傳言。歐陽修和王拱辰雖然都是前參知政事薛奎的女婿，但關(guān)系確實別別扭扭。

慶歷三年十一月，也就是包拯被任命為監(jiān)察御史里行的那個月，歐陽修上書宋仁宗，聲稱御史臺的官員“多非其才”“無一人可稱者”。歐陽修是慶歷新政的活躍人物，王拱辰怎樣陷害新黨的滕宗諒（就是引出范仲淹《岳陽樓記》的滕子京）、蘇舜欽，則是宋代歷史上著名的段子。所以，若按照黨爭思路，包拯和歐陽修的矛盾是注定的。

在一些政策問題上，可以看出包拯和歐陽修是明顯對立的。比如，歐陽修認為，天下官員不合格的太多，應(yīng)該加強監(jiān)管。歐陽修非常理想主義，認為只要朝廷精選二十來個按察使，對地方官進行巡視、考核，半年時間，“足以澄清天下”。

慶歷四年（1044年），包拯則有《請不用苛虐之人充監(jiān)司》的奏議，大致指出了這樣一些問題：第一，真正有背景的官員，監(jiān)察官員是不敢管的，大多數(shù)只是抓毫無背景的湊數(shù)；第二，真正道德高尚、認真辦事的官員，往往人際關(guān)系是不好的，環(huán)評下來，往往最差的就是他們；第三，加強考核之后，官員就會不擇手段刷績效，百姓負擔只會更重。這些說法讓歐陽修十分氣憤，宋仁宗改革的意志本來就不是很堅定，這些問題一擺出來，宋仁宗自然就想退縮了。

歐陽修上書宋仁宗，表示包拯等人是“妄說”，并想和包拯當面論理。包拯雖不像歐陽修那樣文采斐然，但奏議中確實不見黨爭的意氣，全是擺事實講道理，對事不對人。文末表態(tài)，還是支持改革，不過要求注意監(jiān)管官員的素質(zhì)而已，這本來也就是歐陽修自己的主張。

開封府之爭

慶歷五年（1045年），新政失敗，歐陽修被貶滁州。在滁州，歐陽修作了著名的《醉翁亭記》，標榜自己的豁達心態(tài)。到皇祐元年（1049年），歐陽修回朝，很得宋仁宗信任，但至和元年（1054年）八月，歐陽修又遭貶。宋仁宗旋即后悔，讓歐陽修不要離朝，與宋祁一同修史書。嘉祐二年（1057年）二月，歐陽修以翰林學(xué)士身份主持進士考試，這一榜人才濟濟，號稱“龍虎榜”，包括蘇軾、蘇轍、曾鞏這樣的文學(xué)名家，張載、程顥、程頤這樣的理學(xué)大師，還有曾布、呂惠卿、章惇這樣未來王安石變法中的新黨大將。這一年，也是歐陽修人生的高光時刻。

與歐陽修的起起落落不同，包拯的仕途則顯得比較平順甚至平淡，他在地方做了幾任轉(zhuǎn)運使，有時也調(diào)回朝廷，都有政績。除了一次因為舉薦錯人被連累外，大體一直在升遷。

嘉祐三年（1058年）六月，包拯權(quán)任御史中丞，這是御史臺的長官，俗稱“臺長”，算是皇帝的心腹之任。同月，歐陽修以翰林學(xué)士身份兼龍圖閣學(xué)士、權(quán)知開封府。次年（1059年）正月，京師大雪，天地酷寒，堂堂天子腳下，竟然尸橫道路。開封府尹歐陽修請求停止當年的上元節(jié)放燈活動，節(jié)約開支，賑濟災(zāi)民。包拯也提出如何救災(zāi)的方案，在重大災(zāi)情面前，兩個人是能夠良好合作的。

歐陽修在開封只工作了半年，雪災(zāi)后不久轉(zhuǎn)到其他崗位。接替他的人，正是包拯。包拯一上任，就一連彈劾掉兩位三司使（宋代以鹽鐵、度支、戶部為三司，主理財賦，三司使也就是主管國家財政的官員）。首先是張方平，理由是張方平乘人之危，賤買富戶的家產(chǎn)。張方平被免后，宋祁接任。包拯又彈劾宋祁，理由是宋祁生活奢侈。宋祁的兄長宋庠是宰相，宋祁理應(yīng)避嫌，不適合在三司使這么重要的崗位上。

包拯提出的罪名都是成立的，不過按照大宋朝的慣例，這些問題通常也是不追究的。更引人遐想的是，宋祁被免后，宋仁宗干脆任命包拯為三司使了。根據(jù)慣例，宋朝任用執(zhí)政（宰相一級官員），多從三司使、翰林學(xué)士、知開封府、御史中丞進拜，俗稱“四入頭”。包拯已經(jīng)做過開封府尹、御史中丞，再擔任三司使，以后升遷為宰執(zhí)，希望也就更大了。

歐陽修和張方平交情一般，但兩個人的關(guān)系向來被認為是君子之交的代表。當年張方平發(fā)現(xiàn)了蘇洵、蘇軾、蘇轍的才華，自覺影響力不夠，把這三個人推薦給歐陽修。歐陽修果然對蘇家父子大力提攜。宋祁則與歐陽修一道修《新唐書》，也是舊相識。所以于公于私，歐陽修都必有話說。

歐陽修指出，包拯以并不太有力的罪證，參倒了兩任三司使，自己當上這個職務(wù)，實在太容易引人猜疑了。大宋的言官能夠有如今這樣良好的風氣和足夠的公信力，真是太不容易了。言官的公信力，很大程度上來自于你挑了別人的毛病，自己并無什么好處，大家才會相信你是出自公心。現(xiàn)在，包拯得到的好處實在太大了。他相信包拯的人格，但天下人未必相信，所以包拯理應(yīng)避嫌。這是“全拯之名節(jié)”，為了包拯好，也是“陛下用諫之效已著，實不欲因拯而壞之者”，也是為了維護陛下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環(huán)境。

當然，歐陽修還是批評了幾句包拯：“素少學(xué)問，朝廷事體或有不思。”“學(xué)問不深，思慮不熟，而處之乖當，其人亦可惜也?！边@是指責包拯貿(mào)然同意就任三司使思慮不周，可能也是想起了當年包拯批評慶歷新政的一些舊怨。

此時，已經(jīng)年過半百的歐陽修，早不是當年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才子。當年的名篇如《與高司諫書》根本是懟臉罵，現(xiàn)在行文，則是處處顧全大局，顯得是在為包拯著想。文章做到這份兒上，當然讓人無法辯駁。包拯因此待在家里，躲避代理三司使的任命，但宋仁宗不許，過了一段時間，包拯到底成了權(quán)三司使。

到嘉祐六年（1061年），包拯這個權(quán)三司使的“權(quán)”字去掉，表示轉(zhuǎn)正，不久后又拜樞密副使。按照慣例，再積累一點兒資歷，很可能就要擔任參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但嘉祐七年（1062年）五月，包拯在樞密院處理公務(wù)時，突然得病，不久后去世。其與歐陽修的恩怨情仇，也至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