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來,出門在外旅行,我都喜歡乘火車。與飛機比,它雖然慢,但價格便宜;與乘坐大巴客車比,安全系數(shù)高,而且舒適又快捷。
我的家鄉(xiāng)是黑龍江省杜爾伯特蒙古族自治縣,位于松嫩平原腹地。家門口,就是那條中國最古老的鐵路——東清鐵路(也叫中東鐵路)。我小的時候,經(jīng)常跑到鐵道邊去玩耍,和小伙伴沿著漫長的鐵道線漫步,聽到火車聲響的時候,就停下來,站在路基下面看。那時,鐵路是單軌線,只能跑一列火車,其他火車要限時錯峰通過。記得一周有一趟“國際列車”,通往莫斯科的,具體周幾記不住了,“國際列車”上白色窗簾密閉,看不到里面的光景,這讓我們感覺很神秘。往來的油罐,一節(jié)連接著一節(jié),車身噴著字,有時有烏黑的原油從車身上流下來。還有老長老長的貨箱列車,分兩種:一種是全封閉的,旁邊有拉門,拉開車門,露出里面黑魆魆的車廂;另一種是敞口的,上面裝滿木材、水泥、煤炭、砂子、鋼鐵等物資。
我對那些貨車、罐車并不十分感興趣,只對那綠皮的客運火車感興趣。在我五六歲的時候,父親領(lǐng)著我去只有一站地的縣城,我坐在有些硌屁股的木座椅上,心里滿是新奇。后來這木座椅包上了綠色的皮革,坐上就有了暄軟的感覺。聽哥哥說,短途車不那么擁擠,長途車則不然,車次少,人多,擠得水泄不通。
在我的記憶里,那時的客車都是綠皮車,燒煤,一位司機,一位司爐,司爐負責往機車里填煤,火旺了車才能跑起來?;疖噭倓倖拥臅r候,呼哧呼哧的特別吃力,車頭巨大的紅色車輪拉動著連桿旋轉(zhuǎn),由慢到快,車速逐漸快起來。沿途還要加水,各站都有加水的裝置。出站進站都是人工扳道岔,讓我想起《紅燈記》中李玉和,他就是做這類工種的工人。
第一次出遠門是1971年,我6歲,跟隨母親去哈爾濱二舅家。車票是又窄又短的硬板車票,上面用紅戳打上了日期號。晌午的時候,我們從一個叫高家的5等小站上車。母親用她矮小的身軀奮力地朝車廂里擠,因為我們是到終點站,不能長時間站在門口或過道上,那樣不僅占不到座位,還會被擠下去。我們慢慢擠到了車廂的中部,母親讓我鉆到座席底下,她站在過道上,承受著往來人群的沖撞。我感受不到母親的艱辛,因為我看到的只是一條條腿和一只只腳,他們穿著顏色晦暗的褲子或同樣顏色晦暗的鞋。我的鼻息里,彌漫著多種氣味。我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我能想象得到,一定很臟。
我至今記不起當時從我家所在地車站到哈爾濱沿途經(jīng)過了多少個車站,應該并不多,十幾個吧,但我記得火車開得很慢,逢站必停。那時火車設備差,冬天冷夏天熱,通風不好,空氣渾濁?;疖嚀u搖晃晃6個多小時,才在哈爾濱站??俊倓傁碌秸九_上,母親就跌坐在地上,她的腿早已站麻了。
深夜了,才跌跌撞撞到二舅家,二舅媽忙著給我們做晚飯,二舅用心疼的目光望著他的姐姐、我的母親。二舅家表嫂則打來一盆水給我們燙腳。
在二舅家住了三天我們就返程了。第一次出門沒有太多的記憶,只留下了擁擠和疲累的印象。
十年后,我長大成人,一個人去哈爾濱,坐的是快車,車次前面有一個“K”字,是“快”的意思,鐵路部門把它叫普快,車速有所提高,由原來的每小時60公里提高到90公里,特別小的站也不停了,3個小時到達,時間減少了一半。車上依然擁擠,但因為增加車次的原因,比十年前還是好多了。盡管還是站著,卻沒有那么累了。
又過了十年,那年春季,母親生了場大病,去哈爾濱的腫瘤醫(yī)院檢查,我買了特快列車的票。這時車廂的顏色已經(jīng)變成了紅色,綠皮車當然還有,都是跑短途用的。特快列車車上有空調(diào),再不用腳底下那個土暖氣了,冬天暖夏天涼,很舒適。母親渾身疼痛,坐不住,我和父親把座位讓出來,讓她可以躺在座席上。最主要的是車速提了,每小時最高150公里,還沒等我們感覺到累,全程2個小時就到達了哈爾濱,運行時間比當年縮短了三分之二。
2015年8月,中國目前運營的最北端高鐵線路——哈爾濱至齊齊哈爾正式通車,這是黑龍江省內(nèi)第一條高速鐵路客運專線?,F(xiàn)在出行更是方便快捷了,和諧號乳白色的車頭像一枚子彈頭,尖尖的、扁扁的,流線型,跑起來阻力小,車速每小時可達近300公里。從我家上車,只需1個小時多一點就到達哈爾濱了。現(xiàn)在去哈爾濱真的是天涯咫尺,天塹變通途了。就是去北京、天津甚至南方城市,我們首選也是坐高鐵,舒適、快捷,像孫悟空翻筋斗云那樣縮短了空間的距離,一切都變得不可思議了。
因為工作關(guān)系,偶爾要出遠門,選擇交通工具的時候,如果不是特別著急,我都會選乘火車。特別悠閑的時候我選擇普通列車,買軟臥或者硬臥,價格不高,可以躺下睡覺,也可以坐在邊座上看窗外的風景。平時嘈雜的生活場景、飛速的工作生活節(jié)奏,此時都停放在一邊,讓現(xiàn)代人忙亂和焦慮的狀態(tài)降降速,等一等我們跟不上來的靈魂。
前幾天我去哈爾濱,坐在高鐵座位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我的內(nèi)心感慨萬千。如果母親能活著該有多好,她再不用苦熬6個多小時,再不會下車時跌坐在站臺上了。現(xiàn)在百姓出行越來越方便,每天都在發(fā)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如今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所以,每次踏上列車,我的感覺都是很安心、很享受。
作者簡介:任青春,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杜爾伯特文聯(lián)主席,在《天津文學》《作家》《芳草》《長江文藝》《北方文學》等刊物發(fā)表過中短篇小說、散文、影視劇劇本、話劇劇本等100多萬字,有小說被《小說選刊》轉(zhuǎn)載。